此处几乎没有人类活动的痕迹,可见他们所处的位置很深,过膝的杂草和纵横交错的树根,让前进变得很困难。
不能跟谢澄安说他看得见,所以萧明允按照谢澄安的建议,用树枝敲打着,来惊走可能出现的蛇,用:“那边不好走,”来避开已经开始长青苔的白骨。
谢澄安:“有人参!”
不光有人参,还有半个人,萧明允一把拉住要冲过去的谢澄安。
萧明允:“我去挖人参。”唰唰砍了几根藤:“你来编筐子。”
给梁大夫送兔子的那回,筐子是萧明允编的,缝隙大的、谢澄安的头都能钻过去。
人参估计不会比兔子更大,谢澄安不疑有他,只嘱咐萧明允千万别挖断。
萧明允:“别乱跑。”
谢澄安点了点头,他以为萧明允是怕他们走散,其实萧明允是怕他看到散落的人体结构。
这里应该很接近老虎的巢穴,因为遍地都是它的残羹剩饭,和不爱吃的硬骨头,比如头。
那株人参距离一只不甘心闭上的眼睛,只有十公分,另一只眼睛似是被荆棘划伤了。
老虎不吃腐肉,除了丢失的腹部,尸体的其他部位,正在按照正常的速度腐化。
昨晚下了雨,尸体的脸上不仅没有尘土,甚至能够看清他的面目,浓眉,方面,是给温财主送过大雁的那位壮汉。
不知道他是何时来的九江府,但应该是昨天才被老虎咬死的,尸体没有赏心悦目的,就不必叫小郎君一观了。
谢澄安:“好挖吗?”
萧明允回头看了一眼,确定从谢澄安的角度,看不到尸体。
萧明允:“好挖。”
谢澄安正在一束光下面编筐子,他可不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很仙、很好看,只是觉得那里光线较好,不费眼睛,可是他笑着对萧明允点了点头,在光里。
萧明允:……
每一秒都比前一秒,更喜欢谢澄安。
谢澄安呢?他从来都受不了萧明允的美颜暴击,为了不想不合时宜的东西,赶紧编。
草丛之下的人天年不测,骨化形销,草丛之上的人感念天地,遇此良人。
人死以后,免疫系统失能,各类细菌开始大量繁殖,所以碰到尸体容易生病。
萧明允小心翼翼地挖着人参,结果人参还没有挖出来,先挖出来了一根五色绳。
绳子上串着七枚铜钱,另一端连在壮汉的怀里,当地人叫它锁子。
筑阳县有一项祈求新生儿平安的习俗:请一位公、婆、爹、娘、丈夫,俱在,同时儿女双全的妇女。
用五色线捻成绳子,串上七枚铜钱,戴在新生儿的脖子上,戴锁妇女不能姓吴。
祝福新生儿无病无灾,平安长大,待到十二岁,魂魄俱全时,方可解开,富贵人家常用金锁、或者银锁。
从筑阳县到九江府,马车走官道需要一个多月,加上进山打虎和返程,时日不会短。
许是为了有个念想,也许是为了保平安,才把孩子戴过的锁子,带上了吧,铜钱已经磨得发亮了。
泥里还埋着半截钱袋,是最最常见、最最普通的样式。
进山打虎的人,不会带太多的银钱,但是至少要备足来回的路费、住宿、和饭食所需,萧明允颠了颠,还不少。
除了萧明允,打到对雁的只有这一位,应该不难打听。
希望这些碎银和这串锁子,能给孤儿寡母带去些许安慰吧,以打猎为生的,没有太富裕的。
萧明允从壮汉的身上,扯下一块较为干净的布,把锁子和钱袋包了起来。
深山老林,人迹罕至,天材地宝应是不少,就像这株人参,和谢澄安的小臂一样粗,至少能卖二百两。
萧明允见过的好东西不少,但是这么粗的人参还是第一次见,像这样的人参,林子里应该还有。
本以为谢澄安会编一个大筐子,挖上满满一箩筐,但是萧明允只看到了一个小鱼篓,还带两根背带。
这个小家伙,一定是在勾引他,一个鱼篓编得这么可爱,还编了朵花。
谢澄安:“我们不熟悉这里,还是别带太多的东西,逃命的时候累赘。”
萧明允:……
抠门小郎君竟然有这样的觉悟,谢澄安总是能在不经意间,让他更喜欢他。
萧明允:“别动。”这双手刚刚刨过沾着人血的土,他不想碰谢澄安。
谢澄安以为是他的头上有只虫子,没想到萧明允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谢澄安眨了眨眼,就、就这样?没别的了?
萧明允唇角一勾,却装作看不懂:“然后呢?往哪儿走?”心里明明爽得很,全都攒着,包括小郎君方才的期待。
谢澄安摘了几片宽大的叶子,铺上泥土,再把人参包裹起来,新鲜的人参比晒干的,营养价值更高,价钱也更高。
两个人保持在看得到河流,却不十分靠近的距离,向下游走去,他们是飞着来的,没有带太多的东西,但是带了调料包和饼。
谢澄安的野外经验足够丰富,萧明允的箭术也从不叫人失望,晚餐是烤兔一只和菌子若干,现摘现吃,新鲜得很。
临近夜晚,林子里又开始下雨了,萧明允无法,只能带着谢澄安在老虎的巢穴里过夜。
猫科动物们都爱干净?洞穴里面的气味不太好,但是没有会让人做噩梦的东西。
不知明日情形如何,萧明允把谢澄安哄睡,便抓紧时间开始凝聚精神力,不多时,却有一股力量,不停地与他的气血逆行冲撞。
他的修行是最简单的凝神聚气,从修真界的一个大门派学的,既没有追求速度,也没试过旁门功法,怎会如此?
萧明允努力地在尝试,把不明力量压下去,谢澄安伏在他的肩头,哇哇大哭。
气血运行一快,体温就升了起来,一开始谢澄安还觉得冷,后半夜却越来越热,越来越热,谢澄安猛地惊醒。
谢澄安:“明允!明允!”
萧明允沉迷于修行,没有回应。
一摸额头,像手炉一样烫,谢澄安连忙喂萧明允吃了一颗退烧的药丸,又用雨水浸湿帕子,敷在萧明允的额头上。
谢澄安另寻了一块帕子,接着雨水,不停地擦拭着萧明允的身子,可是一个时辰过去了,萧明允还是那样烫。
受伤最害怕发烧了,还淋了雨,谢澄安把萧明允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腹部的伤口已经结痂,又没有其他的伤口。
不是伤口感染引起的,那是吃的不对?可是他们吃的一样啊,到底怎么了嘛?叫也叫不醒,急得谢澄安都哭了。
萧明允:……
怎么出现幻觉了?小郎君不是睡了吗?他怎么听见小郎君在哭?有虫子?
天大地大,小郎君最大,萧明允从修行状态回转,发现自己袒露着胸膛,额头上还敷着帕子,水壶,药瓶……这才发觉自己体温高的吓人。
本来不必这么吓人的,谢澄安越给他降温,他就越想驱散那股凉意,气血运行越快,体温就越高,谢澄安就越想给他降温,小家伙,差点搞得他走火入魔。
谢澄安伏在萧明允的肩头,哭得好像死了丈夫,嗓子哭哑了,眼睛也哭肿了。
萧明允把人抱住,摸了摸头,心想,他一定一定,要走在小郎君后面。
萧明允:“哎呦,吓到了?”皱着眉,噘着嘴,哄小孩似的。
谢澄安皱着眉,噘着嘴,被哄的小孩似的,他一边把脉,一边抹着眼泪,可是眼泪太不争气了,不停地往下掉。
他都想好怎么孝敬萧明允的爹娘了,抹眼泪、把脉、抹眼泪、把脉、听听呼吸、看看眼睛珠子和舌头。
抽泣着给人看病的小大夫,认真且坚定的眼神,太惹人怜了。
洞穴里的火光并不明亮,但是谢澄安经常在夜里给萧明允看病,跟以往没有什么不同,烧也很快退了,那,应该没事了?
往常,萧明允只在前半夜修行,等到后半夜,谢澄安睡熟了,他就起床开始写话本,所以他从来没有把谢澄安热醒过。
今日不写话本,谢澄安的睡眠质量向来又很好,他便一心修行,没有注意周围的动静。
气血运行恢复了正常,萧明允的体温也很快降了下来,就是觉得很对不起谢澄安。
谢澄安脸上还挂着两颗泪珠:“明允,你到底怎么了?”
方才哭得太狠了,谢澄安现在说话还有些喘不上气,眼睛红红的,一看就没怎么睡,担心坏了吧。
萧明允:“我在修行。”暖暖小郎君冰凉的手。
谢澄安:“修行?”萧明允是妖精吗?
萧明允揽着谢澄安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我拜过一位师父,他教过我很多奇门功法。”
萧明允隔空探物,招来水壶,并且拔开盖子,往帕子上面倒了一些清水,他给谢澄安擦了擦脸,又添了些柴火,天亮之前最暗,也最冷。
萧明允:“我刚醒来的时候,跟你说过,但你总是很快就睡着了,所以不确定你有没有听到,我想着总有一天你会问我。”
“师父深居简出,不想再收徒了,所以我答应过师父,除了情定终生之人,绝对不告诉第三个人,否则,此生不得善终。”
谢澄安:……
情定终生之人?他吗?
谢澄安:“我不会说出去的!”
三指向天,比拜堂的时候还真诚。
他也有一位不想再收徒的师父,所以他很理解萧明允那位并不存在的师父。
深山,雨夜,摇曳的火光,依偎的小夫夫。
萧明允给谢澄安讲着拜师的故事(临时编的),谢澄安临近天亮的时候才睡着,盖着老公的衣裳,枕在老公的腿上的那种。
顺着河流往下游走,脚印、陷阱、圈套、砍伐、草木灰、等等人类活动的痕迹越来越多。
基本可以确定,袭击他们的老虎,就是远近闻名的一千两了。
人类活动密集的地方,又出现了一只如此凶猛的老虎,只有安吉村。
谢澄安只是有一点不明,进山打虎的人,大多折在了山里,可是别说尸首了,他连一片衣角都没有看到,不可能有人进山为他们收尸的。
萧明允:“这边走,那边有个坑。”
谢澄安:……
在萧明允叫他避开的那些地方?
萧明允伸出手去,有棵倒下了很久的树,长了厚厚的青苔,他怕谢澄安滑倒。
谢澄安:……
他没有那么脆弱啦,但是,被呵护的感觉真好。
谢澄安胳膊一抬,双脚往后一勾,就被抱了过去,在萧明允把他放下之前,谢澄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亲了人家一下。
有进步啊,萧明允的嘴角就扬了起来。
不远处有村子,谢澄安的心放下一半,萧明允的伤口愈合了,心又放下一半。
谢澄安:“明允,你到底为什么,昏迷了三个月啊?”
萧明允:“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所以、”萧明允单手捏住了飞向谢澄安的箭,这、很难不礼尚往来啊。
定位之精准、力道之强劲,郝铁还未松开弓弦的中指,直接就断了。
郝铁按住想要冲过去的郝钢,忍痛摇了摇头,郝钢立刻就明白了他哥的意思。
此人既能打死老虎,又能抓住飞出去的箭,又能在百米之外,射中一个人的手指,怕不是他们三个能对付的。
他们的目的是抢虎皮、领赏银,万不可搭上性命,下山还很远,来打虎的外地人不熟悉路,他们完全可以再找机会。
郝大锤:“兄弟高抬贵手!对不住了!我们不是故意的!我们以为是老虎!”
不是故意的?那支箭直指谢澄安的后心窝。
兄弟三个眉目传话的时候,萧明允早就到了他们的眼前,此时,萧明允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萧明允:“兄弟别计前嫌,对不住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是狗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