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柳白真独自睡在吊脚楼里。

  他想着秦凤楼,翻来覆去也睡不着,腾地坐起来,愤怒地狠拍地板。

  “必须要打!狠狠打!”

  但就算要跟某狗算账,也得先找到人才行啊。

  柳白真颓然倒在床铺里,侧头的时候,还能闻到淡淡的香味。他吸吸鼻子,气得滚了两圈,前几日那香味还明显,现在越来越闻不到了。

  以前他嫌弃秦凤楼骚包,如今却恨不得对方就在他面前,哪怕泡在香水里,他也绝对不抱怨。

  他把自个儿埋进枕头里,眼眶有点酸。

  要是秦凤楼真的疯了,或者死了,他怎么办啊!他那么大一个大美人,到哪里去找第二个啊!

  柳白真呜呜咽咽咬着枕头哭,哭到后半夜睡着了,呼噜震天。

  原本幽暗的空间,突然亮起金光,光芒极小,如同星辰。柳白真下意识地伸手遮挡,惺忪睁眼的瞬间,险些被闪瞎眼。

  “什么玩意儿……”

  他捂着眼睛坐起来,再睁开,几排卡片安静地悬在他面前。

  卡池自己启动了。

  柳白真惊疑不定地看着卡池。这么长时间,他也曾在无人时点开小程序看过,但是卡池一直没有动静,他甚至一度认为金手指已经失效。

  也许让他穿越而来的那股神秘力量,笃定他不会再有危险。

  这么一想,他当时几乎感到安心。

  可是……

  柳白真收敛了情绪,抬手点了点正中央光芒的中心,最后依然飞出来一张金色的卡片背面,显示待使用。只能抽,真正要用到它,还得等他快死的时候。

  他翻了个白眼。

  就在他打算关闭小程序的那一刹那,抽卡页面一下切换到了后台卡池。除了待使用的那张金卡,其余三张卡片孤零零地悬浮着。其中有一张格外不同,不停地闪烁。

  今晚可真热闹——他默默吐槽着,点开看。

  闪烁的是贺固安的人物卡,卡片翻转,人像没什么变化,依然是贺固安身着深紫色朝服,气势睥睨的画面,但下方的信息栏却——嗯?

  柳白真震惊地捏住卡片凑近看,怎么回事?人物信息怎么都变成*号了?这是出bug了还是怎么的?

  他下意识地捏着卡使劲晃,然而该和谐的依然和谐。

  什么意思?

  “喂!什么意思?!”他疯狂地戳客服,自然得不到任何反馈,那就是个摆设。

  他又使劲戳每一张卡片。

  第一张试抽卡正常,毕竟人像只有背影,信息本来就是空白……白总的卡也正常,信息没有任何变化,人还是那么吊炸天。

  所以出问题的只有贺固安!

  柳白真深深吸气,试图冷静下来去分析原因。

  贺固安唯一特殊的地方,就在于他和自己处在同一个时空。在人物卡时效过去,贺固安回到京城以后,他的人物信息改变,意味着他的个人命运发生了变化。

  现在如果不是bug,他只能认为,贺固安未来的走向再次变得不同了,而这种不同,也许连命运都还不能确认其最终结果。

  柳白真想,贺固安处在大秦的权力中心,和小皇帝那样近,能影响到他的必然是国运,而此时可能影响国运的……

  “靠。”他闭眼往床上一趴。

  秦凤楼啊秦凤楼,当初你说你自己是个芝麻官,我信了。你他妈没说自己有这么一大摊子复杂的背景啊!

  他那天听什五说完老秦家的旧事,还以为自己穿的是一本假书。这么个牛逼人物,怎么原书里一点存在感没有?

  ……不过也不能这么说,他毕竟没看过原著,电视剧仅限于几个剪辑。

  剪辑嘛,那肯定是围绕主角或者主要配角,没谁会去剪一个犄角旮旯的背景人物。

  说不定编剧改编的时候直接把秦凤楼这条线咔嚓了呢。

  这么复杂,这么美强惨,不是摆明了抢风头么?

  柳白真收起卡片,瞪着床上方许久,好歹确认不会再有什么幺蛾子了。他只盼着天快点亮,好赶紧去找老巫祝。

  老头答应帮他做驱蛊的药,再教他具体的程序,虽说未必能驱虫驱干净,但保命没问题。免得秦凤楼在外面撒欢太久,最后来不及解蛊变成个傻子。

  他得赶紧去催一催,卡片的事让他不安。

  都说人的恐惧来源于未知,这说得可太对了!他可不就因为那些和谐成*的信息而心神不宁么,想要解决,只有尽快找到搞他心态的那个人,把对方就地正法才可以!

  第二天一大早,柳白真睁开清醒的大眼睛,跟弹簧似的蹦起来,直奔小院。

  “白大人,在不在!”他哐哐敲门。

  简陋的门经不起他这种敲法,没几下就摇摇欲坠。

  白容黑着脸过来开门,劈头盖脸骂他:“……伤刚好就作妖,我看就该让你再躺几天!”

  柳白真不以为意,拎着老头就往药方跑:“我看看你进度咋样了!”

  白容伸手啪啪地打他的脑门,刚站稳就怒其不争地教训他:“在我们白寨,女娃娃像你这样上赶着倒贴人家的都没有好下场,就像里屋那个——”

  他冲着屋子里指指点点,“你看看,断手断脚地被送回来!你再看看你这样儿,两眼青黑,一晚没睡吧?人家可还打了你!不像话!”

  柳白真左耳进右耳出,探头还瞅了眼,小声说:“白雅在里头呢吧?”

  “你怕什么?”老巫祝不屑道,“她娘还没死呢,轮不到她作妖。再有下回,她娘就要丢她去生肉蛊的蛊坑了!”

  生肉蛊,那可是一只兔子丢进去,三十秒不到变成骷髅的蛊虫。

  柳白真打了个寒战。

  白容人老了,脑子却清醒得很,丝毫不上他转移话题的当,绕回来继续骂他。

  “你急什么?我算着时间哪,死不了!!”

  “要我说,你就该掐着点去,让那小子饱受折磨、生不如死!等他还剩一口气,你再去救他,不怕他不跪着求你——如此以后,等你们成婚,他在你跟前儿就再也直不起腰板子,不就任由你蹂躏了吗?”

  老头说着说着,还得意起来,得意到最后又开始鄙视柳白真。

  他上下挑剔地打量人:“别看我老人家没成家,这男女之间啊,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你瞅你这急眼的模样,哼,看着就是被人压倒的份儿!”

  “……”柳白真无语半晌,终于忍不住道,“老头,我不是女娃娃。”

  白容顿时不自在地轻咳:“我又不搞男人,谁知道你们谁是男娃谁是女娃……你看你瘦不拉几的,难道还能压住那小子啊?人家一条胳膊都比你大腿粗!你也就屁股比人家……我看你屁股也没人家肉多……”

  那眼神,看他跟肉铺挑拣猪肉似的,挑肥拣瘦。

  柳白真死鱼眼瞪着他,这就过分了啊,人参公鸡了臭老头!

  不过老头这么一说,他又觉得自己上赶着,还算有价值。

  “秦凤楼确实是……”他摸摸下巴,美滋滋地想。

  “去去去,一大早的,别恶心我清清白白的老头!”白容厌烦地摆手,“你放心,我也不想你年纪轻轻地守寡,最多再六七天,肯定弄出成药来!”

  柳白真点点头,想到卡片,又追问:“还能再快些吗?我总担心他会遇到什么变故,万一刺激到蛊虫……”

  白容脸色一正:“听传来的消息,他如今一天不知杀多少人,可不就是刺激?我也不想吓唬你,主要是药实在无法再快,可他如果扛不住,兴许等你找到他,他极有可能已经认不出你。”

  疯子能认出什么人来?

  柳白真小脸刷白。

  他心口一下焦迫得揪成一团,偏偏除了等待,毫无他法。

  “那就最多七天,”他恳求地看着白容,“七天后,我拿到药就出发。您一定要帮我!”

  老巫祝长长地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脑门。

  “你先走吧,我既答应了,就不会坐视不管。”

  柳白真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小院,老巫祝目送他离开,转身进了药方。这时,白雅才从里屋的门后露出半边身体,神情复杂地望着柳白真远去的背影。

  她蹙眉不知在想什么,半晌一瘸一拐地回到竹床上。

  等到白瑶拎着食篮走到床边,她仍然靠在床头沉浸在她自己的思绪里。

  “想什么这么入神?”白瑶放下篮子在床边坐下。

  “七天……”白雅回神,连忙住口,“阿娘,我是在想还有几天才能行走自如。”

  白瑶将竹荪鸡汤端出来递给她,闻言道:“反正你也不走了,急什么?”

  她看着女儿小口小口喝着汤,怜惜是有的,痛心反倒不多。这丫头要不是她十月怀胎,辛辛苦苦养大,她才瞧不上呢。

  蠢不要紧,听话也行啊,最怕的是蠢而不自知。

  “你遭了这么大的罪,有没有反省?”她抱臂问女儿。

  “……”

  白雅简直食不下咽,要么说她一长大就迫不及待往外跑呢。有个天天把自己当傻子的亲娘,谁受得了?

  “我反省什么?”她丢下碗,嘴巴一抹,理直气壮反问,“难不成只有男人能有野心,女人就得做低伏小?前朝咱们白寨女子还有做圣人的,怎么我就不行?”

  她心中不平,若是自己能生在关内繁华之地,怎么也不至于挑来挑去,就只能找宝翁义和秦晖那种货色!

  白瑶直接把鸡汤收起来了,她辛苦炖的汤不能给蠢货喝,下次炖猪脑差不多,吃啥补啥!她气得想要走,但这一个是她亲生的,还不能不管。

  她只得掰开揉碎了说:“你从小就是个猪脑子,六岁见到好看的就往上扑,别拿那些大道理骗你自己,你就是喜欢风月,又不幸看错了男人,这又有什么?人生在世,谁还没有看走眼的时候?”

  就拿她自己说,当初生下女娃,高兴地不得了,以为自己后继有人了。

  谁知道是个憨货?

  “老说前朝的白太后,也不想想,她还不是靠男人吗?何况最后做皇帝的不是她的亲儿子,”白瑶恨铁不成钢,“真想做一番成就的,谁去靠男人!你娘我当头人凭的是我自己的本事,可不是小白脸!”

  白雅低下头,眼泪砸在被面上。

  对啊,什么当王妃当皇后,都是虚的。她最初不过是出去逛大集的时候,被一双桃花多情目迷了眼,丢了心。

  乃至于步步错。

  “反正人我也杀了,”她哭道,“还要怎么着?”

  白瑶终于心软,叹道:“对啊,人也杀了,那可是亲王世子。好在秦凤楼把人家爹妈也杀了,不然你就是想回白寨,我都不会同意,省得给族人招灾。你啊,等伤好了,老实在家待着吧。”

  白雅乖顺地点头,难得流露出对母亲的依赖。

  “乖一点,将来你想要甚样的小白脸,娘都给你弄来!”白瑶见状疼爱地捏捏她,总算放心。她又把汤端出来,看着白雅喝掉,才拎着篮子离开。

  等她一走,白雅脸上表情一下没了。

  她想到秦晖死前的模样,想要他血糊糊的惨状,心中又是痛快,又是伤心。比起这些,她更加痛恨秦凤楼。

  白雅扶着床,一步步慢慢走出了院子。

  这时候天还早,外头没什么人。老巫祝一心炼药,柳白真也走了,竟无人发现她独自来到了万山城入口的山洞外。

  她的腿实际上还没完全好,走起来十分费力。等她来到半山平台,已经浑身湿透,形容狼狈。

  白雅在洞口站定,喘着气,从怀里掏出一支三指粗细的竹管。

  她盯着竹管,表情犹豫。

  真要这么做的话,且不说后果,要是将来事情败露,只怕阿娘也容不下她。何况……秦晖已经死了,她何必为了个死人,做到这种地步?

  说是报复,她其实并不很恨柳白真,真论起来,她只是想报复秦凤楼。

  想到秦凤楼,她难免回忆起,那天自己是如何被活生生踩断手脚的,当时头皮的剧痛,后背被人踩着的屈辱,还有因为死亡逼近升起的强烈的恐惧……

  白雅哆嗦了一下。

  有这么一瞬间,她几乎想要放弃,转身回老巫祝的小院去。

  可她最终还是缓缓地,拔出竹管的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