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凤楼见柳白真接到了刀,才有心思观察水面。

  此时池面已经燃起一朵朵火焰,那些毒蛇纷纷避开了起火的地方,竟然无形中让开了一条道。他不由大喜,小骗子竟然做了准备!

  他顾不上考虑其它,撕下布条将裤腿绑紧,就顺着起火的地方下了水。那女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他明明服用了辟毒丹,依然一动真气就浑身剧痛。

  若不是长春子的驱虫粉颇有效果,等小骗子找过来,他已经是一具骷髅了。

  白雅见五名护卫一下死两人,心知遇到了硬点子,不由怨恨起丈夫。若不是他听信那贱人的话想要半途而废,她何苦亲自冒险?

  明明宝藏就在眼前……

  她咬牙转身离开了石室。

  这里毕竟不是万山城,否则设一个蛊坑,只要养上数百只生肉蛊,她还有何畏惧?

  五兄弟剩下的三人同时攻向柳白真,一人砍他后背,两人一左一右,大罗神仙也难全身而退——

  柳白真咬牙狠抓面前死尸,一口气拔出长刀,同时将尸体砸向左边那人,随后倒提刀柄,朝右边的人迎上去,打算拼着后背吃一刀也要解决掉对方。

  当初他在小苍山能杀掉秦英,现在也一样绝不会输!

  他运转真气,刀快如闪电刺向对手,那汉子只觉得眼前一花,手中的苗刀哐当落地,便看到自己一双胳膊带着血飞向半空。

  “啊啊啊啊我的手——”他举着喷血的断臂,惨叫着滚到地上。

  那柄斩断他双手的长刀却毫不留恋地翻转,青年握住它,反手到后背,挡住了后方的那把苗刀!

  “老子要杀了你!!”光头汉子杀红了眼,一击不成,立马抽刀借转身之势再次突刺,转瞬间两人刷刷过了十几招。

  “大哥!”方才被尸体挡住的汉子冲上来驰援。

  两人往后急退,并肩对着柳白真,又来势汹汹扑来,两把苗刀如同凶猛的铁钩,一上一下钩向他的脖子和脚腕,配合天衣无缝,同时封住了他的上路和下路。

  柳白真已经拼死斩杀三人,全靠意志力,此时渐渐体力不支。他挥刃逼退下路那人,又横刀在前,格挡住了光头的攻势。

  “哈哈哈哈哈老子这便送你上路——”光头疯狂地大笑,双手用力往下一压,刀压着刀瞬间迫至他的额头上半寸。

  另一个人再次攻来,柳白真却被光头压制着无法动弹。就在此时,一人闪了过来,伸手变爪抓向了攻下路那人的后颈。

  “后退!”秦凤楼厉声对他说,直接抓住了人一拽一拖,竟硬生生将个壮汉掼到了地上。

  柳白真心下一松,趁着光头分神,矮身撤刀,脚蹬着石壁翻到光头身后头也不回往前跑。光头刚转身要追,就看到秦凤楼一脚踢起老二的苗刀,单手握住往下——

  “大哥——”那汉子嘶声大喊,喊叫声戛然而止,吐血而亡。

  “二弟!”光头更加悲愤,大吼一声将全部真气灌注到自己的刀里,冲向秦凤楼横劈竖砍,竟有疯魔的架势。

  秦凤楼精疲力尽地躲闪,对柳白真呼喊:“相公!快来救我!”

  光头混沌的脑子突然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

  不好——

  他想抓住秦凤楼,死亡的预警像寒风裹住了他,来不及了——他只觉得后背剧痛,下一刻,哗啦一声——

  他被踹进了池子里。

  “不——不不!”光头瞳孔骤缩,绝望地朝他们伸手,“救救我!救——”

  无数绿色的生灵交缠着爬行而来,嘶嘶叫着快速温柔地缠裹住了,密密麻麻地缠住了他的每一寸皮肤。

  然而这还不够!

  它们寻找着更温暖的巢穴,于是纷纷从光头张开的嘴巴里钻了进去,从他的耳孔往里挤,蛇信舔过他流泪的眼瞳,便从他的眼眶进入,进入所有它们能进去的地方。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从光头落入池中,不过几个呼吸,他便彻彻底底安静下来。此时,他全身上下都爬满了蛇,在蛇群的狂欢中,只露出一张青紫的脸。

  只有脸。

  柳白真悚然地后退数步,涌起强烈的反胃感。

  “呕——”

  秦凤楼扶着墙吐得稀里哗啦,朝后倒去。

  “老秦!”柳白真冲上去托住他,见他一张脸白得和死人差不多,吓得什么感觉也没了,“你怎么样?”

  秦凤楼抓住他,气若游丝:“快、快带我走……好恶心……”

  再不走,他真的要死了!

  柳白真这才想起来,这人害怕蛇虫啊,表情顿时变得一言难尽起来。

  “……你没中毒?”

  秦凤楼嘴唇还带着一抹干涸的血迹,捂着胸口一脸虚弱:“我也中了瘴毒啊,就是,看到了蛇,心神不稳导致……”

  明白了,因为太害怕所以连运功疗伤都做不到。

  柳白真冷笑一声,夹着他往外走,眼下不是算账的时机,等着瞧吧!

  两人并没有找到白雅离开的密道,只好顺着柳白真来的路往上走。

  秦凤楼在他耳边道:“上面都是人。”

  柳白真死鱼眼看着他。这人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子,就不信他没有后招。

  “你别这么看着我……”

  秦凤楼无奈道。

  他确实想过,万一宣抚司署有陷阱该怎么办,所以安排什五在每一进都做了些手脚。但所谓的后招,就是以防不测……他没想到自己真掉坑了啊!

  他叹了口气,小声跟柳白真说:“我让什五在假山那里埋了子母雷。”到时候只要丢出去一枚,将上面那些人往假山的方向赶,便会引起一连串的爆炸。

  他们自然就能找到机会离开。

  柳白真震惊了张大嘴。

  牛啊这人。

  柳白真二人走出地牢,白雅果然站在火塘不远处,在她的身后,围着里外几层府兵,都举着弓弩对着他们。

  他们再有绝顶的武功,面对如此多的弓/弩,也只能束手就擒。

  柳白真冲他使眼色:‘还等什么呢?赶紧丢雷啊!’

  秦凤楼翻了个白眼。

  ‘祖宗,现在丢不是一块儿被炸死?’

  柳白真简直想仰头长叹,磨磨唧唧!

  “你们死到临头,还眉来眼去什么呢?”白雅气笑了,“等被我剥皮养成人蛊,我看你们还怎么谈情说爱!”

  她平生最讨厌这些亲亲我我的小情人,既然她不能拥有,别人就一样不能有!

  白雅只要想到当年自己被迫离开情郎,就恨得要命。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同意嫁给宝翁义,受那贱人的气……

  好在她现在有了一个机会,可以重新夺回情郎。

  她勾起笑,指着柳白真道:“奥雅,奥金,去把他给我抓住,剥了他后背的皮给我。”话音刚落,所有箭头全都对准了柳白真,站在她身后的九尺大汉一跃而出,脚落地的刹那整个地面都震了震。

  秦凤楼挡在柳白真前方,沉着脸快速地看了一眼高墙。

  奇怪,说好了先引了前院的雷,什五怎么还没有动静?

  “汉人的小子,你是在找你的手下吗?”奥雅抽出腰间双刃,声音沉得在所有人耳边嗡鸣。

  那叫奥金的壮汉则拍了拍手,他身后的弓/弩手朝两侧分开,两名府兵拖着一个人走过来,直接往奥金腿边一丢。

  那人浑身是血,尤其是双腿,膝盖往下的血肉竟成丝缕,隐约可见白骨。他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撑着地拼命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被奥金一脚踩住了脑袋。

  奥金露出凶残的笑,抓住那人的头发猛地抬起给柳白真二人看!

  “什五?!”

  两人失声大喊。

  秦凤楼几乎要撑不住,他攥住柳白真的手,脑子一片空白。明明约定了要里外配合,他进来之前,什五明明已经埋好了子母雷离开,怎么会?!

  “……主……”什五面目肿胀,满嘴是血,说话含糊不清。

  秦凤楼的目光下移,看到了他的手,骨节肿大,明显被粗暴地打断。他喘着气,手剧烈地颤抖。

  什五从肿胀的眼缝里望着他,嘴巴动了几下。

  他看懂了。

  那是叫他不要管自己,引爆子母雷,然后离开。

  秦凤楼看着自己的护卫,觉得讽刺,倘若不是这些蛮人折磨什五,什五只怕在被抓的第一时间就自我了断了。

  怎么办?

  他要怎么保住什五的性命?

  “你把他放了,我留下。”一个年轻的声音朗然道。

  秦凤楼猛地回头,见他拉着的青年往前一步,对白雅说,“他已经快死了,换了我,你不光可以得到宝图,还能折磨我,用我做人蛊。”

  柳白真噙着笑道,“我跟你保证,若我不愿,就是你抓住我,我也能毁了这一身皮肉,叫你做梦成空——用一个废人换我自愿留下,一举多得,不好吗?”

  白雅闻言心中一动。

  她自然想要活口,她的情郎也许能用柳白真换来更多东西。

  奥金松开手怒道:“休要妖言惑众鼓动我们圣女!”

  什五瘫回地上,一张脸血混着泥,看得柳白真不忍的偏开头。他只大概看了一眼什五的伤势,就晓得难以恢复,就算救下什五,对方后半辈子怕也只能躺在床上。

  这对一个年轻人来说,是何等残酷?

  “你在说什么!”秦凤楼惊怒地低喝。

  柳白真赶紧冲他挤挤眼。

  发什么火啊!

  他又不是圣母玛利亚,想也知道白雅不可能放过他们任何一个人。

  ‘我要冲过去杀鸡——’他对秦凤楼做口型。

  反正他内力恢复了大半,只要给他机会到白雅身边,就有机会反制住那个女人。否则他们全都在弩/箭的射杀范围内,除了等死没有任何求生的机会。

  这是最好的办法!

  “不行,”秦凤楼咬牙一字一句道,“谁!也!不!能!让你牺牲自己——包括我!”

  他会想办法救什五,如果救不了,那就赔他的一条命!

  “那就拼一把,”柳白真和他对视,分毫不退,“你说过的,同生共死。”

  马长春说过,秦凤楼对四个护卫的惨死一直无法释怀,因此彻夜难眠。可是说到底,什么是牺牲,什么是连累?

  要论,秦凤楼有什么义务要陪他一路冒险呢?要说连累,他的师门,还有海清寺的和尚们凭什么要被柳家连累?

  只有愿意不愿意罢了。

  “秦回风——”什五被踩在脚下,终于嘶声大喊,“快——快——快!!!”

  白雅和手下警觉地看向二人,下一刻,秦凤楼冲着他们丢出了一枚黑沉沉的东西。

  “快!挡住圣女!”奥金咆哮。

  然而另一个青年却突然动了,他趁着府兵朝白雅聚集,竟如黑影一般闪了过来,提着刀踩着奥雅的头顶直取奥金。

  奥金仓促闪避,便在此时,秦凤楼又抬手甩出了一枚石头状的物事,那东西落地之前,柳白真已经拎着什五急速奔向了不远处的高墙。

  两名蛮人一人扑向秦凤楼,一人要去追他,巨大爆炸声在他们身后响起,大地摇摆起来,紧跟着便是接二连三的爆炸,假山崩塌,从南方特地运来的太湖石纷纷滚落。

  一时之间惨叫声不绝。

  “保护圣女——”

  “快来人!”

  奥雅二人再顾不得他们,而是在摇晃的震动中试图去保护白雅。白雅尖叫着躲开一块巨石,又差点被一具炸的血肉模糊的尸体砸到。

  她狼狈地推开来扶他的兄弟俩,伸手指着柳白真的背影,大声用蛮语说着一串话。随即,无数黑色的蜘蛛从她的手心破体而出,如黑色潮水涌向高墙的方向。

  “杀死他们——吃光他们!”白雅暴怒地尖叫。

  柳白真夹着什五攀在墙上,总觉得在震动中听到铃声,差点脚滑。

  “小心!”秦凤楼从背后抵住他,喘着气将他托上墙头。

  他低头一看,突然看到脚下竟然出现了虫潮,眼前一黑。偏偏柳白真自顾不暇,就在他险些坠墙时,两只手同时抓住了他。

  等两人站稳才发现,身旁不知何时,出现了十几个打着赤膊,浑身银饰的蛮族青年。

  这些人同他们一样站在墙头,面色平静地看着院子里的人间地狱,而方才顺着石墙往上爬的蜘蛛,竟成片地蜷缩死去。

  白雅被奥金兄弟带离了爆炸处,她远远看到了墙头上那些蛮族人,脸上露出惊恐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