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阳镇比较出名的是铜镜制造技术, ”庄写意带着一队人往西走去,除去昨日那几个老奶奶,队内剩下之人并不多, 只零零散散五六个。
她停在一家院子前, 里边老板娘正指挥着员工摆放物品,“哎,这面挂墙上吧,雅致一些。”
正好她走出来碰见那么一堆人, 视线在领头二人身上顿了顿, 而后恢复平常:“你们住附近吗?我是新来的,到栖阳来开家铜镜铺。”
“啊,也没什么见面礼, ”她有点不好意思,“若是不嫌弃, 各位进来每人挑一副镜子吧。”
老人们都摆手表示不用客气了, 但想进来参观, 有心仪的可以花钱买。
走进院子,里边种了很多果树, 到了屋内,老板娘先自我介绍:“我叫解圆, 南方人,被家里人催婚烦了, 索性直接跑远点,自己创业。”
“有什么喜欢的就拿吧, 就当是开业大吉, 讨个吉利。”她很大方,行为举止都透着优雅。
员工里外忙活着, 刚开业,到处是包装纸和塑料袋,做工精致的铜镜都被摆到玻璃橱窗内,与杂乱的环境不符,赏心悦目。
许相宜走近了看,解圆靠近她,脸上挂着温婉的笑:“有喜欢的吗?”
铜镜照映出许相宜的脸,微微发黄,却照得极其清晰。她看着镜边纹路雕刻细巧,问她:“这些都是你做的?”
她笑:“不,这是我妹妹做的。”
“她生前对此最感兴趣,甚至还专门拜师学了艺。所以当我萌生创业想法后,最先想到的便是铜镜。”
“又听说栖阳镇这方面比较出名,就不远千里来了。”
许相宜想到她姓解,思绪不由飘到队内一位同姓之人身上。
这个世界,必定与解以沅有关。
“为什么只有这一面镜子是朝里摆的,背部朝外?”庄写意忽然发问。
玻璃柜最中心,一面凤纹铜镜端坐,所刻画面以凤凰为主,羽毛饱满,嘴巴微张,似在哀嚎,眼神却坚定而犀利。用色多彩,红蓝相配,翠绿点缀。
仔细一看,最角落,还有位只画了一半身子的女生。她身着白色衣衫,长发用簪挽着,垂着丝丝碎发。
许相宜也朝那看去,心里却莫名有点涟漪。
仿佛曾亲眼目睹这场景。
解圆见二人有惑,便解释道:“这是我妹妹的遗作,背面所刻之人是她昔日好友。”
“遗镜不可照人,这是古训。”
“好友?”
怎么看这所刻女子都是一副古人模样,若真是好友,那得多少岁?
“她朋友平时喜欢穿汉服而已,所以打扮像古人。”女人忙解释一番。
见许相宜点头,她才放下心来,想着总算是圆回来了。解圆将镜子挡在背后,指了指前边:“不止镜子,还有许多书签与扇子,都可以看看。”
“哎,老板娘,这怎么卖?”
“老板娘,现金行不行啊,没手机!”
解圆听见有老人喊她,忙着去了,庄写意走到许相宜身旁,低头问她:“怎么了?”
“她姓解,我有个队友也姓解。”
“解以沅?”
许相宜一愣,问:“你怎么知道的?你认识她?”
“有点恩怨。”
或者说,是和你所有队员都有点恩怨。
“她惹你了?”
“嗯,差不多吧,惹到我在意的人了。”
这边二人还未交谈完,王蓓与解圆倒是聊上了。
“这折扇怎么卖?”
“纯手工制造,三百八一把。”
王蓓火速放下,“你刚刚不是说喜欢直接拿吗?”
“我说老人家,还有那两位导游,有你什么事?”
“...我才是导游。”
看似剑拔弩张,王蓓顺着视角盲区,打开手机消息界面,将与上头的聊天记录给解圆看。嘴里依旧不饶人:“你看看网上什么价格,再看看你这什么价!”
“爱买不买,不买就走。”
“喂,有你这么做生意的?”
眼看着俩人都要打起来了,有老人过来劝架:“两位姑娘别吵了,有事好好说...”
终于有了台阶下,两人停了话头,结果庄写意走过来,偏偏要添油加醋:“吵完了?我觉得还没吵出个输赢来,继续吧,我听听谁更有理些。”
两人当场石化,
方才劝架的老人:“......”
本以为许相宜来了会有个转折,谁知她走近几人,也道:“开始吧,我也听听。”
解圆咬牙,
她怎么变成这性格了?肯定,肯定是这狗皮膏药干的!
她愤愤看了眼二人,却被庄写意捕捉到神情:“老板娘,怎么还瞪人呢?”
解圆装得有模有样:“啊?没有吧,可能是我眼白太多了。”
“我和这位小姐只是口头之争罢了,其实互相都没有敌意的。”
王蓓顺着道:“是,下次你脾气好点就行了。”
“刚才二位不都对我妹妹的遗作感兴趣吗?若大家都想看,倒是能摆出来欣赏一下。”
态度转得这样快,上一秒且道些什么“遗镜不可照今人”,现在倒是能直接摆出来了。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有蹊跷。
许相宜打算先顺着道:“确实是有兴趣的,方便吗?”
“我想了想,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我妹妹生前的愿望,便是想让这门手艺被更多人看到。”
既然她这么说了,大家都无异议。
解圆专门戴上手套,要去打开带有密码锁的玻璃柜。“滴”一声,解锁后,铜镜被取出,她小心翼翼双手端着,怕有不测摔倒在地。
众人围上前,发现其镜面朝下,不过也没开口问,仔细欣赏起背面凤凰图纹。
“果真是精品!手艺不输国匠!”
“人家是专门拜师学过的呢,可惜了早早被上天唤去...”一位老人不禁可惜道,说完又觉得不太合适,对着神情落寞的解圆道:“抱歉抱歉,老了,话没经过大脑。”
女人微微一笑:“没事的。”
而后她将铜镜举于许相宜与庄写意身前:“可以凑近些看。”
许相宜向前走几步,想看看有无异常,身旁的庄写意却迟迟不上前。
解圆见她定在原地不动,特意将镜子直接递到她眼前。
许相宜瞥她一眼,觉得不对劲。
果然,下一秒,她就突然翻转铜镜,庄写意的脸猝不及防映在镜中,围观的老人凑得紧,像见见这物正面如何,却被吓一跳。
“啊!这是谁的脸?”
“怎么,怎么这脸还不一样呢!”
她们看清镜中脸,惊恐往后退,边尖叫边瞪着眼睛,瞧庄写意如妖魔。
除了许相宜以外,其余人平时所见皆为临冬的容貌。而此时此刻的镜中,完全为庄写意的真身。
老人们本就上了年纪,禁不起吓,这会正软着双腿后退。
个别老人家倒是对此持不同意见:“是不是你这镜子有问题?”
“怎么好端端照出张全然不同的脸?”
“我这镜是开过光受庇佑的!怎会有问题?若真有问题,只有一个原因——”
“那便是,她,压根就不是人!”
她指着庄写意情绪愈发激动,许相宜皱眉,一抬脚便打碎了她手中之镜:“少妖言惑众!”
镜子一碎,解圆的世界仿佛瞬间崩塌。她看着一地碎片,不可置信地跪在地上痛哭:“妹妹...我的妹妹!”
演技倒是比庄写意还好。
许相宜讽刺一笑:“你妹妹叫什么名字?难不成是叫解以沅?”
对方身体一僵:“与你何关?你碎了我妹妹的遗物,当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当庄写意听见“十恶不赦”这一词形容在许相宜身上时,她微微挑眉,似乎有点不适应。而后一种微妙的情绪于她心底扎根蔓延。
曾经如明月般清澈、受人爱戴的天神,竟也会遭人这般辱骂。
很久之前,在许相宜死了还未步入轮回的那些年里,庄写意曾发狂地想让她与自己一同堕落。对方狠心甩了自己,又拒人千里之外。凭什么?凭什么她要这样糟蹋自己的真心?
她要她活,并且捆在自己身边,生生世世都离不开。
她要许相宜与自己共同走那条泥泞的路,在无尽的黑夜之中,撕咬后拥吻。
就算许相宜恨她,那又怎样?
恨,总比对她毫无感情要好得多。
但现在,庄写意看着许相宜的脸,那张自己朝思暮想念了几百年的脸,心再次沉下去。
不,她为神,为高挂的月亮,为宇宙的中心,她的路应纯白而明亮。
她不允许任何人诋毁辱骂她!
于是她居高临下看着解圆,视她如毫不起眼的尘埃:“不是人又怎么了?”
“作为造物者,是不是比你们这些平平无奇的蝼蚁,要强成千上万倍?”
造物者?
解圆听后如五雷轰顶,四肢瞬间僵硬,脑子忽然发懵——
解以沅从来没告诉过她,庄写意就是传说中那位造物者。
这还打什么?这整个世界都是她造的。
怎么打得过!?玩她呢?
女人嘴角一抖,几秒后,在众人惊奇目光下,她“咚咚”叩了两个响头。
额头瞬间通红一片,她全然不顾,语气诚恳:“殿下,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若您不嫌弃,我立刻改邪归正,为您所用,为您付出一切!”
一旁的老人家们:“???”
什么造物者?什么改邪归正?
庄写意睨她一眼,嗤笑,而后看向许相宜,像是寻求她的意见。
毕竟向来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许相宜此刻思绪也满天飞,被瞬间倒戈的解圆惊了一瞬,她问:“造物者是个什么东西?”
庄写意像是思考了会,而后平静回答:
“你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