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如作瞬间沉了脸色。

  长眉紧缩, 他目光沉沉地盯着副官:“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说清楚。”

  副官被他看得后背发毛,硬着头皮小声回答:“护送小姐来的路上, 遇到了山匪袭击。”

  “那几个兄弟都死了,小姐她……不知所踪,可能是被带去了山上……”

  副官的声音越来越小,将头埋得低低的, 不敢看宋如作的脸色。

  谁不知道, 宋如作最是疼爱这个妹妹。

  虽然这位镜辞小姐并非宋大帅亲生,而是好友遗孤。

  但宋家人都对她视如己出, 特别是宋如作,更是将人捧成了掌上明珠。

  宋如作猛地站起身。

  旁边的商行会长吓了一跳, “少帅, 您这是?”

  宋如作神色冷沉地道:“我有要事,失陪一步。”

  他气势骇然,大步流星地朝着别人间门外离开。

  身影很快消失在了众人眼中。

  伴随着宋如作离开,商行会长和身旁的众人都齐齐松了口气。

  “不知道宋少帅怎么突然就走了?”有人犹豫地问, “莫不是不满意我们的招待?”

  “他有什么好不满意的?”商行会长靠着椅背, 将身子放松下来,又恢复了平日里骄矜的样子,“咱们可都花了大价钱,请听老板专程来唱上一曲。”

  想到这里,商行会长就有点肉痛:“他不听那是他的损失,左右我们的面子是给足了。”

  “再说了,这些军阀世家的事, 哪里是我们这些平头小百姓能够插手的?只要不是危害琼城的事,咱们就别管宋如作了。”

  旁人都觉得有理, 连连点头:“祝老板说的是,咱们还是好好听曲吧!”

  这点小小的骚动很快平息,别人间里再次恢复了风平浪静。

  尤听一曲唱完,对着众人鞠了个躬。在底下震天响的叫好声中,莲步轻移缓缓离场。

  帘幕拉下,舞厅的老板娘便立刻拉着尤听,喜笑颜开地道:“听听,你可真是我的招财树!知道今天一晚上,你就给我赚了多少大洋吗?”

  “一千块!那可是整整一千块!”老板娘兴奋地音调都有些变形。

  为了讨好宋如作,商行会长几人今晚可是出了不少的血。

  除了请尤听的钱,还有装潢酒水等等,一切都是用的最好的品质。

  尤听漫不经心地听着,微微一笑:“既然今夜我的事已经结束了,那我可以走了吗?”

  老板娘笑得见牙不见眼:“可以可以,我叫人送你回去?”

  “不必,”尤听道,“有人来接我。”

  这别人间里的姑娘们,有的是家境贫寒走投无路,才来和老板娘签订了卖身协议。

  而有的,譬如尤听之类的,只是将这事当成份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的职业,比较自由。

  老板娘没有过多问过众人的身世背景,只从穿着打扮和身上的气质来看,觉得尤听不像是普通农家能够出来的孩子。

  就像现在尤听所说的,有人会来接她——的确经常看见一辆黑色汽车停在后门。

  汽车可不是人人都能开得起的。

  身逢动荡的年代,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会背负着秘密。

  她很聪明地没有选择刨根究底,笑着应好,“还是照旧,我将花红算在你的月钱里,等到月底的时候你再来找我拿。”

  “路上可千万要注意安全,多喝点温水护护嗓子,”老板娘亲热地嘱咐,“过几日祝老板他们还定了一场呢。”

  尤听一一应下。

  她换下了身上的红色旗袍,穿了身不怎么打眼的裙子,避开人群从后门离开。

  门外,月光之下,早已有一辆黑色汽车在安静地等着。

  司机正靠着车门抽烟,看见尤听出来以后,立刻将手上的烟头丢下,用脚捻灭了烟头。

  他将后座车门打开,恭敬地喊了一声:“小姐。”

  尤听低声应了,俯身钻进车里。

  等她坐稳了,司机扶着方向盘问:“小姐,今日要回府吗?”

  他有些犹豫地说:“老爷和夫人都一直盼着您呢,您好些日子没回去了,没看见他们整日茶饭不思的样子。”

  身为一个下人,这话当然不是司机敢擅自开口的。

  一听就是有人在背后授意,至于这人是谁,不用想也能猜得到。

  司机本来都做好了被拒绝的打算,结果却听见后座传来女人散漫的声音:“回吧。”

  短短两个字,又轻又快地绕过耳畔。

  司机差点还以为是幻觉,抓着方向盘愣了下,“哦哦!好嘞!”

  他边启动车辆,边在心里暗自嘀咕着,今日小姐竟然答应回府了,可真是稀奇!

  要说这位小姐,在家里的地位着实有些特殊。

  因为她是夫人二嫁时带过来的,并非老爷亲生的孩子。

  可能也因此,她一直将自己当成外人,在外面买了间宅子,并不怎么回家去住。

  特别是后来还找了份舞厅的工作,这抛头露面唱曲卖笑的勾当,可把老爷夫人气得不轻。

  于是这关系便闹得更僵了,算一算,小姐得有快一年没有提过回府的话了。

  生怕尤听反悔,司机将回府的路开得飞快。

  幸好是晚上,路上没什么人,一路畅通无阻。

  片刻后,黑色汽车在一座宽大的府邸前停了下来。

  尤听下了车,仰起头,在门前略停了停。

  疏漏的月光将牌匾上面的字映亮——苏府。

  这里是苏家,而她姓尤。

  尽管苏老爷说会将她当成亲生女儿一般对待,但她终究只是个外人。

  是在利益关头,能够毫不犹豫地被舍弃的对象。

  司机停好了车,上前叩响大门,还在乐呵呵地道:“老爷和夫人知道小姐回来了,一定高兴得睡不着了!”

  尤听神色淡淡。

  值夜的门房听见动静,将大门打开,看见是尤听的时候还不由愣了愣。

  司机踢了他一脚,“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和老爷夫人禀报!”

  门房连声应着,慌不迭地小跑着离开。

  几个丫鬟懂事地围了过来,和尤听见礼后,便提着灯笼跟在她的身边,一路护送着尤听回到自己的小院之中。

  将近一年没回来过这地方,尤听的记忆都有些陌生了。

  她的房间被打扫得很是干净,里面的摆设陈列,都是价值不菲的东西。

  能够看得出来,这府邸主人对她颇为上心。

  丫鬟趁机道:“小姐,您可总算是回来了,您不知道,这些日子夫人总是会来您的房间里坐坐,就连打扫也都是夫人亲力亲为的呢!”

  立刻有别的丫鬟跟着附和:“是啊是啊,小姐,夫人可真是疼爱您,让人羡慕!您这次就别走了吧?留下来多陪陪夫人一段时间吧!”

  对于她们的恳切言辞,尤听只是坐在一旁,随手捧着一本书,静不作声地看着。

  丫鬟们面面相觑,没敢再继续多说什么。

  房间里一时之间安静下来,只能听见书页缓慢翻过的声响。

  尤听心想,疼爱么?

  她这位母亲,这时的爱应该是真的爱。

  但很多时候,并非只有爱就够了。

  一个人想要得到的东西太多了,就注定要舍弃一些什么。

  所以后来的尤听,就属于被舍弃的一方。

  在这个世界里,她是跟随母亲进入苏家的继女。

  苏老爷没有强制要求她改姓,所以她的名字还是叫着尤听。

  这苏家,可不是普通人家。

  表面上苏家是琼城首富,连商行会长都要敬上三分。

  而背地里更是见不得。

  离琼城不远,有片山林,上面驻扎着一个山匪寨子。

  只要是琼城的运输商队,不论是哪一户的,都被骚扰劫过。

  因为这些山匪通常都是不要命的主,手里又有枪,所以大家只能哑巴吃黄连硬生生吞下去。

  但没人知道,这群猖獗的山匪背后,竟然是苏家的支持。

  苏家先和别人定下协议,又让山匪下山抢劫商队,让别家完成不了这单生意,靠着违约金发家致富。

  从苏家老爷子开始,一直到现在,都将这事做成了一笔长久的交易。

  到了苏老爷这一辈,他不再满足于这点蝇头小利。

  他想图谋更大的。

  乱世之中,谁不想占山为王?

  宋如作的到来,便是最好的契机。

  听说宋如作的妹妹也要来琼城后,苏老爷就让山匪将她掳上了山去。

  到时候,他再装作路见不平,“救下”宋家小姐,将她送回宋如作的跟前。

  就不信宋如作不承他这片情。

  苏老爷想得很美,但有一点是他没想到的——

  他把宋如作想得太蠢了些。

  能够叱咤军旅数年的人物,哪里是他个小小商人那么容易就能骗到的。

  宋如作很快就查清楚了苏老爷和琼城山匪之间的关系,洞悉了苏老爷的所作所为。

  敢将主意打到宋如作妹妹的身上,已然触碰到了他的逆鳞。

  于是,宋如作开始了对苏家的报复。

  区区一个首富,在宋如作面前又能够算得了什么呢?

  很快,苏家就在宋如作的打压下几近崩盘。

  危急关头,苏老爷想出了一个法子——

  将尤听献给了宋如作的父亲,素来有好色之名的宋大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