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虐文女主成了黏人精[快穿]>第43章 闭眼【三合一】

  在两人跟着嬷嬷向里走去时, 趁旁人没注意,贺止戈靠近尤听走了几步。

  他声音低下来,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皇姐昨晚过得可好?”

  尤听嗤笑了声, 语气慵懒意有所指地道:“托三殿下的福,昨夜真是过得好极了。”

  贺止戈唇边的笑意凝住,他慢慢收紧了手指,眸色深沉如墨。

  “那个人是谁!”他声音彻底冷下来, 隐隐透出快要崩坏的疯狂。

  没有人比贺止戈更清楚相思缠的药性有多强烈。

  究竟是谁, 比他先一步地染指皇姐!

  贺止戈心间的杀意几乎瞬间达到了顶峰。

  如果让他知道是谁,他一定会用这世间最残忍的方式, 将那人碎尸万段!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尤听转开了话题。

  声音同样冷淡下来:“贺止戈, 你在我身边的时候, 究竟都学了些什么东西。”

  贺止戈忽然笑了一下。

  他的眉眼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被战场的黄沙染出愈发深邃的野性。

  “皇姐希望将我教成君子,”贺止戈笑意轻蔑,声音压低了几分, “可是皇姐没有教过我, 君子……又该如何能得到皇姐。”

  “贺止戈,”尤听抬眼瞪他,“再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就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

  贺止戈便抿起唇不再说话,只看着她笑。

  嬷嬷领着两人走到了里间,皇后娘娘正靠着椅背,闭着眼, 双眉紧锁。

  许是长久地不见日光,她的脸色透着不正常的白。

  年龄变化, 加上操持后宫事务让皇后看起来比同龄人要疲惫而沧桑许多。

  但她脸上依旧涂抹着鲜艳的脂粉,试图用这样的方式遮挡住岁月的痕迹。

  听见动静,皇后眼都没抬,不轻不重地道:“来了。”

  尤听垂眸行礼,贺止戈也跟着随意地颔首示意。

  他动作随性,并不标准,透着一股子的敷衍。

  皇后眼里飞快闪过一丝不快,只当是没看见。

  今时不同往日。

  贺止戈手握兵权,有时连皇后的儿子都要暂避锋芒。

  她不仅不能对他斥责怒骂,还得装出一副和蔼的面孔,笑着问:“阿止刚刚打完仗回来,应该好好歇息才是。”

  言下之意就是别来她面前碍眼。

  贺止戈也笑:“听闻母后身体有恙,阿止日夜担忧,一定得来亲自看看才行。”

  “母后年纪大了,最应该保重身体。”

  皇后最恨别人说自己老,指甲几乎要掐紧手心里。

  她一腔怒火发不出去,将视线转到沉默的尤听身上。

  “本宫有好些日子没和顺安相处了吧,等会儿顺安就留下来,替本宫抄抄经文。”

  这经文可不是那么好抄的,是宫里的贵人最喜欢用来折磨人的方式之一。

  尤听还没应声,贺止戈就先朗声开口:“母后,论起来儿臣和皇姐才是许久未曾好好相处过了,母后不如将这机会让给儿臣吧。”

  他嘴里说着讨笑的话,神情却是幽冷的,看向皇后的目光墨色沉沉。

  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几年,仅仅是个眼神,亦带着常人难敌的戾气。

  皇后冷不丁地打了个寒战,伸手揉着额头:“罢了罢了,你们小孩子间总是更玩得来些,都下去吧。”

  看见两人行礼离开后,皇后的脸色才显出怒意来。

  “这个贺止戈,真当自己胜券在握,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

  从宫门走出来后,贺止戈很是自然地跟尤听并肩而行。

  这时节总是多雨。

  有细密的雨珠被风吹成斜斜的线,落在尤听的裙襟上。

  贺止戈从身后宫人的手上接过来一把伞,手撑着,替尤听遮住了细雨。

  尤听想避开,被他拦住。

  “此间风凉,皇姐就算再不喜欢我,也不该伤了自己的身体。”

  他比尤听高出不少,执伞的姿态看起来闲适悠然。

  忽然的,就想起很多年前。

  他和身旁的人走过无数遍这条路。

  那时候他还是个小萝卜丁,下雨的时候便会紧紧牵着皇姐的袖口。

  可到如今,他每想近一步,都只能换来皇姐冰冷的眼神。

  贺止戈喉头微哽。

  他轻声说:“皇姐,我已经变得足够强大。”

  就像刚刚面对皇后,那曾经对于他们而言高不可攀的人物,也拿他没办法。

  他已经不是当初瘦弱的孩童,能够将皇姐护住身后。

  “所以,”贺止戈低低地问,“你什么时候能再看我一眼?”

  声音融进漫天的雨幕中,模糊而飘渺。

  尤听没有看他,径直走进了绵绵细雨中。

  她说:“贺止戈。”

  “我们的路,就走到这里了。”

  那声音分明清灵,却比匕首还要锋利,将贺止戈的心头割得残破不堪。

  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好长的时间,贺止戈仍然站在原地。

  握着伞柄的指根发白。

  侍卫小声提醒:“殿下,我们该离开了。”

  贺止戈凄然地扯了扯嘴角,他看向跟随他多年的副手。

  眼神找不到焦距,如同迷茫无措的稚子。

  他好像头一次这般清晰地认知到——

  “皇姐她……好像不要我了。”

  ……

  ……

  青粟跟着尤听回到端阳殿,一路沉默。

  她抬眼悄悄瞥着尤听的脸色,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青粟是跟随尤听时间最长的婢女,所以也基本上知晓贺止戈和尤听之间的纠葛。

  她不知道贺止戈对公主抱有别样的心思,只以为他是不舍得断了这姐弟之情。

  深宫这样的地方,血脉亲情何其珍贵。

  青粟亦有些慨然,想了想,思索着问道:“殿下,您真的要对三皇子那么绝情吗?”

  尤听拿着本书,随手翻过一页:“是他逼我的。”

  如果不是出了昨天那档子事,也许尤听还能对贺止戈残留那么一丝的姐弟情。

  深宫之中,为了得到皇帝的一个眼神,人人都勾心斗角,针锋相对。

  这日子过得无趣而寂寞。

  在青粟来之前,贺止戈是陪她消磨时间最多的人。

  他也曾经神色单纯地站在她面前,拍着胸脯说:“以后阿止会长很高很高,永远保护阿姐不受伤害!”

  会在看书时突然出神,随后笑嘻嘻地说:“待我长大,就带皇姐离开皇宫。”

  “阿止知道,皇姐不喜欢被困住的感觉。”

  但他现在,偏偏成了那个最想囚禁她的人。

  贺止戈都不择手段,想算计到她身上来了,这点情分不要也罢。

  贺止戈的好,她承受不起。

  更不稀罕。

  “可是殿下,”青粟犹豫地开口,“三皇子现在位高权重,以后更有可能……”

  她紧张地看了看四周,贴近尤听耳边小声接着说:“夺得太子之位。”

  “殿下,您已经到了适龄之年。以陛下对您的态度,指不定会给您指派个破落户,随便嫁了过去。”

  青粟是当真为了尤听感到忧心,字字句句都在为尤听所考虑。

  “若是有三皇子做靠山,真到了那时候,您也能没这么被动。”

  尤听笑了一下:“我知道。”

  别说,这种事宁景帝还真有可能做得出来。

  当今朝势算不上平稳,不然贺止戈也不会选择投身行伍,常年在外征战。

  战争意味着劳民伤财。

  没有哪个掌权者希望自己所执掌的时代,被后人提起的时候,永远只有战乱。

  尤听估摸着,和乌金国的仗应该打不了多久。

  宁景帝会选择议和,而向来帝王选择议和的最佳方式,便是和亲。

  作为长女,又是个不受宠的公主,尤听会被献祭的可能性非常大。

  这些情势,她身在其中,自然比青粟要看得更清楚。

  不过,她宁愿自己试一把,也不想将希望寄托在贺止戈的身上。

  她们之间的缘分,便像那条小路。

  路到了尽头。

  她往端阳殿走,他向宫门外去,方向本就不同。

  青粟问:“那殿下,您打算怎么做呢?”

  尤听将手中的书卷又翻过一页。

  “首先,得有足够的筹码。”

  就像贺止戈那样,从一个籍籍无名的皇子,变成如今炙手可热的皇储人选。

  宁景帝和皇后从前对他爱搭不理,现在一口一个阿止亲热地叫着。

  正是因为他有足够强大的兵权。

  军伍严谨,尤听插不进手。

  但朝堂之上,可就不一定了。

  “说起来,”她低语喃喃出声,“这事还和宋窈姿有关……”

  太傅身为文官之首,门生遍朝野。

  宋窈姿是太傅唯一的接班人,尤听想要从中培养自己的势力,免不了要和宋窈姿打交道。

  其实打从一开始,她就是这么计划的。

  宋窈姿体弱,却聪慧有才。

  当朝虽然能女子为官,但终究势弱,推行的时间不算太长,很难见到能有接近政权中心的女官。

  宋窈姿希望能够依靠宋家的名声,依靠自己的能力,推进完善女子为官的政策。

  原剧情里,她被贺止戈耍了手段谋了清白,众目睽睽之下,不得不嫁给他。

  后来又整日以体弱的理由,将她囚在深院之中。

  贺止戈骗她,许诺她能够帮助完成她的心愿。

  但实际上,他只是想借着宋家的权势充当青云梯。

  婚后,除了药性发作的初一十五,贺止戈从没踏足过宋窈姿的屋子。

  直到他偶然发现宋窈姿在政事上的敏锐,将她收作座下谋臣。

  可他仍然不许宋窈姿轻易出门。

  她的理想,她的抱负,被一日日磋磨在狭窄的朱墙青瓦之间。

  宛若枝头日渐凋零的花蕊。

  这场婚姻的本质,源于欺骗与利用。

  贺止戈心有白月光,宋窈姿亦根本不爱他。

  她那样骄傲的人,怎么能甘心成为茫茫庭院间,一尊精美而麻木的石像。

  最终,郁郁寡欢,死在了寒梅初绽的冬日。

  她死后,男主方才姗姗来迟

  似乎刚认识到她在自己心中的不同,流下了几滴自诩深情的眼泪。

  这胃疼的剧情,尤听只觉得贺止戈可真该死啊。

  不论是她这个白月光,还是无端受苦的宋窈姿。

  都只是因为他的一己之私,被迫改变了人生的轨迹。

  尤听久在深宫,深切知道被困在一方牢笼是何滋味。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宋窈姿,也是在冬天。

  雪势浩大,纷纷扬扬似柳絮飘飞。

  正赶上宫里娘娘摆的赏梅宴,尤听去露了个面后,就带着青粟打算回端阳殿。

  回去的路上,她随意一瞥,瞧见了院中开得正好的数枝红梅。

  晶莹的白雪堆叠在褐色的枝干上,衬得枝头的花苞愈发鲜妍。

  红得像是点点星火。

  很奇怪,平时尤听根本不会注意花开得有多好。

  但那天,她不禁驻足了好一段时间。

  正打算离开时,恰见有人自不远处缓缓行来。

  和红梅一般耀眼的斗篷颜色,和白雪一般冷清的容色。

  青粟在她耳边小声提醒:“是太傅府的宋小姐。”

  尤听恍然,原来这便是宋窈姿。

  宋窈姿和她的侍女也发现了尤听的身影,略作停顿后,低身行了一礼。

  隔着一片梅花林,轻雪霏霏,她和宋窈姿的视线交错对上。

  过了许久,尤听还能记得。

  枝头的红梅落进宋窈姿的眼中,那双眼的瞳色很浅,却像升起了点点灯火。

  那样的宋窈姿,不应该被贺止戈毁了一生。

  所以尤听最初的计划,是想办法和宋窈姿搭上关系,助她的理想实现,也能让自己从宫中脱身。

  但是现在……

  尤听握着书卷的手指顿了顿。

  关系是搭上了,只是,未免有点尴尬。

  也不知道宋窈姿回府以后怎么样了,她昨夜,力道好像重了些。

  ……

  ……

  太傅府。

  宋太傅一生清廉,即使已经位居三公,府中上下还是保持着朴素的作风。

  如果不是门口的牌匾,恐怕无人会将这低调的府邸和太傅联系起来。

  宋窈姿一早便从宫中离开。

  常常有女眷在宫宴上醉了酒,卸在熟悉的妃子偏殿之中。

  宋家的人脉广,宋窈姿认识不少后宫之人。

  因而,守宫门的侍卫看见她的马车出来,神色间并没有多意外。

  粗粗询问了一番,侍卫便选择了放行。

  直到穿过了宫门,走入宽敞的街道之上。

  马车里,宋窈姿一直紧握的手指才慢慢松开。

  她的侍女莺儿一直偷偷注意着自家小姐的动作,思索再三,还是问了句:“小姐,您没事吧?”

  宋窈姿下颔绷紧:“无碍。”

  莺儿又问道:“您昨夜宿在公主的房中,公主没对您做什么吧?”

  其实她只是担心宋窈姿才会这么问。

  毕竟听说顺安公主的名声不是太好,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但听在做贼心虚的宋窈姿耳里,这话便像变了个味。

  她陡然想起那时,顺安公主附在她的耳边,气息温热地说:“宋小姐该要小声些才是,莫要让外面的人听见了动静。”

  脸上顿时烧了起来。

  宋窈姿双手捂住了唇,仿佛生怕自己下一秒还会发出那些……羞人的声音。

  莺儿诧异地看着宋窈姿:“小姐,您怎么了?”

  宋窈姿努力平复着急切的心跳声,“没什么。”

  她看向莺儿,正色道:“昨夜我醉酒宿在端阳殿的事,千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尤其是阿翁。”

  莺儿连连点头,“小姐放心,奴婢一定守口如瓶。”

  她心想着,从没见过小姐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

  也许是因为那位顺安公主的作风太吓人了吧,小姐不想和她多扯上联系,才会这么做。

  马车停在了太傅府前,宋窈姿被莺儿搀扶着走下来。

  此刻踩在实地上,仍然有些不真切感。

  腿间隐隐有酸疼感,她羞窘得紧咬着牙,努力做出和平常无差的样子。

  按照惯例,从宫里回来的第一件事,宋窈姿得去向太傅请安。

  而且昨晚她没有回来,太傅一定又会多念叨她几句。

  宋太傅正在用早膳,他吃得清淡节俭,只让人煮了一碗清粥,慢条斯理地喝着。

  听到下人禀报后,才抬起年迈的双眼,目光落在宋窈姿身上。

  “回来了。”宋太傅道。

  宋窈姿低眉颔首,唤了一声:“阿翁。”

  “过来坐下吧。”宋太傅虚虚点了点自己身侧的位置,示意宋窈姿坐到这里。

  太傅一生只娶了一位妻子,妻子为他诞下麟儿后便撒手人寰。

  他精心培养着孩子长大,看着他一步步进入朝堂之中,娶妻生子,幸福美满。

  可惜好景不长。

  当时有个州县遇上山洪,太傅之子见不得百姓民不聊生,自请去赈灾。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最终被送回来的,却只有个牙牙学语的孩童。

  便是年幼时的宋窈姿。

  他将孩子教得太好。

  山洪突然爆发,他的儿子为了救人,将自己的性命彻底留在了那片异乡的土地上。

  儿媳也没幸免于难。

  幸也不幸,宋窈姿,是那场灭顶之灾中唯一的生还者。

  宋太傅没想到自己这一生,临到老了,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接过了抚养宋窈姿的重任,将这孩子视作骨血的传承。

  有时候透过宋窈姿,仿佛能隐隐看见他那儿子的痕迹。

  宋窈姿乖顺听话,刻苦用功,年龄尚小的时候,才名已经传播遍了整个京城。

  宋太傅心底为她骄傲,也为她担忧。

  “宋家凤凰女,得之安天下。”

  这句不知从何而来的预言,已经成了街头巷尾连三岁小儿都会唱的童谣。

  宋太傅常常会想,为何宋窈姿是个女儿身呢?

  他不是瞧不起女子,只是这世道本就艰难。

  世俗的目光天然地便为女子戴上了无形的枷锁。

  想要得到同样的东西,女子必须要付出比寻常男子数倍的艰辛才行。

  宋窈姿太傅孙女的身份,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已经是高不可攀的贵人。

  纵使太傅府清廉,这身份也能保佑宋窈姿以后一生平安顺遂嫁入高门。

  如果她是个安心待嫁闺中的闺秀,这确实是能让宋太傅放心的一种人生。

  但是宋太傅太了解这个一手养大的孙女了。

  宋窈姿看着柔弱,心里却藏着无比坚韧的火种。

  她是南飞的鸿雁,志向并不在这方寸之间。

  于是这样的身份,就成为了宋窈姿可能会有的负担。

  宋太傅虽然因为身体原因,不常上朝了。

  但还没到眼花耳聋的那一步,知道宋窈姿已然成为了诸位皇子想要争相抢夺的香饽饽。

  深宫,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哪里是那么好待的。

  这次宋窈姿进宫待了整整一夜,宋太傅不由忧心起来。

  “你这次去宫宴,可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宋窈姿摇摇头:“回阿翁的话,并无。”

  宋太傅凝神看着她,“那你为何,整夜未归?”

  最后四个字加重了语气,透着浓重的压迫感。

  宋窈姿面上神情没什么变化,藏在长袖下的手指已经紧张地搅在一起。

  她努力勾起一抹寻常的笑容,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昨夜陛下让人奉上新进贡的美酒,孙女不知轻重,多贪了几杯。”

  “实在是醉得难以走动,便找了相熟的妃子偏殿歇息了一晚。”

  宋窈姿不急不缓地说:“这事,莺儿也知道的。”

  站在身后的莺儿连忙跟着点头:“小姐说得对!就是这样!”

  宋太傅目光在主仆俩身上逡梭,最终悠悠收回。

  他放下汤匙,看着宋窈姿说:“昨日是我突然病发,才让你得帮我跑一趟。以后没有什么事的话,还是尽量少往宫里跑。”

  宋窈姿顺从地点头:“知道了,阿翁。”

  “若是没有旁的事吩咐,阿翁,我就先行回房了。”

  宋太傅摆摆手:“去吧。”

  宋窈姿起身,向太傅施礼后,挺直脊骨步伐翩翩地离开。

  到了宋太傅视线之外的地方,她一直绷紧的那根弦终于松懈了下来。

  背上不禁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她一路攥紧着手指,回到自己房间里,让莺儿也退下后,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明明,明明只是个意外,却弄得她时时刻刻都不由绷紧心神来应对。

  将窗户一一紧闭,又将房门的门闩插上后,宋窈姿这才放心地解开身上的衣裙。

  她的房间里摆着一面等身的铜镜,是以前进贡的西洋玩意。

  宁景帝赏赐给了宋太傅,宋太傅自己用不上,便搬进了宋窈姿的房间里。

  裙裳褪下,堆叠到脚边。

  她捂着胸口,良久,才一步步挪到了镜子面前。

  宋窈姿的肤色很白,任何一点痕迹都显得十分明显。

  她咬着下唇,看见胸口上烙下的点点红印,耳尖一下子充血起来。

  指尖轻轻拂过,仿佛还能记起当时那人是用什么样的姿态,留下了这些痕印。

  只是一个夜晚,就全然打破了宋窈姿这十数年来的认知

  原来女子与女子之间,也能,也能……

  那些缠绵的画面见缝插针地涌上来,她不敢再想下去,慌乱地离开了镜子前,飞快地换上里衣。

  收整好后,她坐在床上,难得长久地出着神。

  半晌,她慢慢闭上双眼。

  事情到此为止了,她想。

  这次的事,本就是只个意外

  没有人会知道,也没有人会在意。

  她和顺安公主之间,亦不会再有牵连。

  -

  宋窈姿想得很好,但她没想到,会那么快就再次见到尤听。

  过了几日,宫中向太傅府送来了一封请帖。

  请的是宋窈姿。

  宋窈姿捏着那封烫金请帖,秀气的眉头许久未曾舒展开。

  莺儿看她一眼,问道:“小姐,咱们真的要去吗?”

  “这明显,这明显不怀好意啊!”

  莺儿道:“要不,小姐您称病吧。”

  宋窈姿轻叹一声,“皇后娘娘的帖子,哪里是这么容易推脱的。”

  “阿翁年龄已经大了,我不想再给他添麻烦。”

  皇后不止派人给宋窈姿送了请帖,还向京城中有名有姓的闺秀们都送去了帖子。

  名义上是赏花宴,实际上重人都心知肚明,她这是要为自己的儿子相看。

  皇后生了两个孩子,龙凤胎。

  二皇子贺长思,七公主贺玉娇。

  贺长思跟贺止戈的年龄相当,但论起政绩民心来说,连贺止戈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如果不是皇后嫡子的身份,恐怕朝堂之上没多少人会支持她。

  这次贺止戈回京,宁景帝替他大摆筵席,显然给了皇后巨大的危险感。

  帝王心海底针,即使夫妻多年,皇后仍然还是猜不透宁景帝到底都在想什么。

  说他看好贺止戈,他又只是让贺止戈在外打仗。

  京中事务,无论大小,都没让贺止戈碰过。

  说他属意贺长思,他又好像只是将这个儿子放养着,并无实权。

  宁景帝膝下那么多孩子,没人能说得清他到底满意谁。

  先太子病逝多年,东宫之位一直空悬。

  眼看诸如贺止戈之类的皇子,一个个地都强硬起来,皇后心中急得不行。

  她急急忙忙地办这场赏花宴,就是为了给贺长思找到个好靠山。

  这京城的名门闺秀如此多,总有一个能适合贺长思,给他最好的助力。

  依皇后来看,当然还是太傅家的小丫头最合她的心意。

  才貌双全,娶了她,就相当于拥有了整个宋家的人脉关系。

  宋太傅的学生众多,在朝堂上根基深重。

  贺长思要是真的能和宋窈姿在一起,一定能助他站稳脚跟。

  因此,她的第一个帖子就往着太傅府送了过去。

  宋窈姿的条件虽好,不过在皇后心中,永远都是自家儿子最好。

  她觉得这样已经够瞧得起宋窈姿,如果那姑娘识相的话,就应该巴巴地贴过来禀明心意。

  结果到了赏花宴的这一日,众人入席许久,那位宋家姑娘方才姗姗来迟。

  脸上覆着一层面纱,走路一步三喘,仿佛虚弱得随时都可能昏倒。

  皇后本就因为她迟来的事心中不爽,见宋窈姿这幅模样,心里更为光火。

  高声冷硬地问:“宋小姐这是怎么了?”

  宋窈姿咳咳几声,“回皇后娘娘的话,窈姿近日染了风寒,原本是打算在家养病的。”

  “但毕竟是娘娘的帖子,想着还是得进宫向娘娘请安才是。”

  她声音轻轻柔柔,听不出半分虚伪造作。

  如果不是先前为贺止戈庆祝的宫宴,皇后曾经见过她,恐怕还真让宋窈姿给骗过去了。

  好好的人,怎么可能三两天的功夫,就病成这副模样!

  皇后办这宴会本就有跟贺止戈隐隐比较的意思,宋窈姿的行为更让她觉得大为光火。

  难道在宋窈姿眼中,她的儿子,堂堂皇后嫡子,还比不上贺止戈那个贱种吗!

  气急上头,一时之间,皇后也顾不上宋窈姿背后的太傅府,冷声道:“既然宋小姐身体不适,就该好好待在府中休息才是。”

  “本宫听闻民间有种法子,只要诚心诚意地向菩萨跪拜,菩萨就能够保佑信者无病无痛,一生顺遂。”

  “刚好,”皇后声色尖利起来,扬起个笑来,“本宫刚刚得了一尊观世音菩萨的雕像,由大师亲自开光过,定然对宋小姐有大用处。”

  “哦对了,”皇后淡淡地补充一句,“这方法只有在阳光最盛的时候才见效。”

  皇后偏头去问旁边的嬷嬷:“现在是什么时刻了,何时这日头才能最大?”

  嬷嬷笑着应道:“可不巧了,正是这时呢。”

  主仆俩一唱一和,用心昭然若揭。

  话里话外的意思,在场的闺秀们个个都是人精,自然听了出来。

  纷纷向宋窈姿投去隐秘的同情目光。

  其实众人都很理解宋窈姿的想法,毕竟如果可以选择的话,谁会愿意选皇后娘娘这般强势的人做婆母呢。

  二皇子殿下性情温和,在京中颇有几分才名。

  但就是因为背后有皇后娘娘,才会到了弱冠之年,还没找到合适的姑娘家。

  莺儿慌急地扶住宋窈姿的胳膊,低声问:“小姐,这可怎么办?”

  皇后显然是想给宋窈姿一点教训,让她在太阳底下罚跪。

  她家小姐向来身子骨虚弱,哪里能够受得了这种苦。

  莺儿心底着急得不行,却又不敢表现出来。

  生怕被皇后娘娘抓住把柄,再算在她家小姐的头上。

  宋窈姿安抚地拍了拍莺儿的手。

  早在她准备这般入宫的时候,就已经预想到了可能会有的结局。

  比起受点皮肉之苦,只要最终没被皇后看上,不嫁给二皇子而言,不算什么。

  皇后为人自持身份,宋窈姿今日如此作为,是在明目张胆地下皇后的面子。

  就算她的身份地位再符合,以后皇后也绝对不会将她纳为二皇子的皇子妃对象。

  这招凶险重重,但时间紧迫宋窈姿只能这么做了。

  宋窈姿低身行礼:“多谢娘娘好意,窈姿知道该怎么做了。”

  嬷嬷捧出一尊观音像,放在了烈日底下。

  她斜眼看着宋窈姿,笑道:“宋小姐请吧。”

  嬷嬷特意指着铺了鹅卵石石子的路,“皇后娘娘说了,这处的风水最好,最适合姑娘。”

  莺儿脸上露出愤怒之色。

  实在是欺人太甚!

  宋窈姿对她不动声色地摇摇头,又向嬷嬷笑了一下:“有劳嬷嬷了。”

  她屈身,跪在了石子路上

  凹凸不平的地面将膝头咯得生疼,刺眼的阳光落进宋窈姿的眼里。

  她眯了眯眼,心想,这便是帝王之家。

  听闻从前的皇后也是京城中出了名的温婉贤淑,谁能想到,数十年后,她会成为尖酸刻薄的妇人。

  为了那么一点权势,将自己变成了十分陌生的模样。

  宋窈姿偏过头。

  皇后正带领着这群贵女们,打算移驾御花园。

  却正好撞上了出来赏花的丽妃。

  皇后这些年不怎么常出来走动,倒是不论什么时候都能看见丽妃,隐隐有后宫之首的姿态。

  丽妃的母家同样强盛,所诞下的七皇子也是贺长思贺止戈的强劲对手之一。

  两相碰面,便如针尖碰麦芒。

  丽妃阴阳怪气,皇后咄咄逼人。

  那群贵女们个个埋下脑袋,恨不得自己当场失明。

  这幅景象荒诞又真实。

  宫里没有别的乐趣,争权夺位,似乎已经变成这群妇人唯一消磨时间的用途。

  宋窈姿收回了目光,紧紧地抿着唇。

  她不要成为这样的人。

  当年那场灾难之中,她的父母拼死将她救下,不是为了十几年后嫁进这深宫里,和同样可怜的另一群妇人蹉跎一生。

  “小姐,”莺儿小声问,“您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日光越来越盛,皇后留了个嬷嬷在此地看着宋窈姿。

  白玉无瑕的观音像折射着亮眼的光,隐约从眼帘间,还能看见观音慈悲的笑容。

  这样圣洁的象征,却被用来做惩治的手段。

  宋窈姿的头开始有些发晕。

  不知道跪了多久,额上的汗珠顺着颧骨滚落,她恍惚间觉得双腿好像已经麻木。

  从原本的酸肿,到毫无知觉。

  眼前的世界也在跟着晃荡,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她不禁身子向前倾去。

  耳边是莺儿的惊呼声,“啊小姐!”

  宋窈姿慢慢闭上眼,预想之中坠地的疼痛并没有来临。

  她落入了个带着淡香的怀抱。

  陌生而又熟悉的香味,丝丝缕缕地蔓延过。

  仿佛在不久之前,还曾在她身上染上相同的气味。

  宋窈姿挣扎着睁开双眼,视线里,是女人修长的玉颈。

  来人背着光,只能看见线条精致的下颔,微微绷紧。

  恍惚如同那个不敢深提的夜里。

  她也是以这般的姿态,透过朦胧的红纱,窥见那抹玉色。

  “殿……殿下……”宋窈姿呢喃着唤道。

  尤听说:“闭眼。”

  “我带你离开。”

  分明仅存的理智告诉着宋窈姿,这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她应该和顺安公主保持距离,永远不再想起那夜的事。

  可光线明亮刺目,让她的脑海也成了一片苍茫的白。

  昏过去的前一息,宋窈姿不自觉地握住尤听的衣襟,声音低低地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