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档对于连夏来说完全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浪费体力的综艺节目叫做“我们的日子”。

  说实话,很俗的名字。

  内容也非常通俗。

  六名嘉宾前往驻地,进行为期一周的下乡体验式生活,期间还会参与养猪、农耕、拨穗、除草或赶集等大型集体活动。

  坐在保姆车上。

  连夏苍凉的仰望车内刚装上不久的星空顶,语气悲伤:“真的很难想象,我偶像竟然会参加这种了无生趣的活动。”

  罗尼:“……”

  下一秒连夏就疗愈好了自己:“这大概就是抽象派吧,没事,偶像永远是对的。”

  罗尼:“……”

  自从成为连夏的经纪人后,罗尼已经将连夏的所有资料都翻阅一遍,再结合这几天自己的工作情况——可以肯定,黑料不黑料的不一定,但精神状况恐怕是一定不太正常。

  正常人想不到的脑回路他都有。

  罗尼苦思冥想也没明白连夏的操作:“简愉和你的竞争关系非常明确,你到底为什么非要把他带上?你怎么给剧组说的?”

  “简单啊。”

  连夏翘着腿,“我给导演说只要他们请了简愉,我保证每天都跟他撕逼一场,保证节目效果,绝不空窗。”

  罗尼:“……”

  合着就是自己无聊。

  罗尼无语:“那戚韶之呢?我看了你以前的采访,你的偶像不是庄菲琳吗?”

  “她塌房了,惨绝人寰,我已经一年内塌了五个偶像了。”

  连夏神情忧郁极了,“一个铁窗泪,一个踩缝纫机,三个逃睡查无此人。”

  罗尼:“……”

  连夏哭丧脸:“我去庙里拜了拜,老和尚说我不吉利。推荐我粉个圈外的,最好来个阳气重的男的,免得刚粉上又塌了。”

  罗尼神色非常肃穆:“你这体质传染身边人吗?”

  连夏:“?”

  “可能不会。”

  连夏揉揉眼睛,悲愤的道,“我多想让瞿温书破产啊,可他不仅没破,还收购了我的老巢。”

  罗尼:“……”

  倒霉因子不知道会不会随空气传播。

  罗尼决定这次会去也去庙里求个签,顺便也替一会儿即将见面的可怜画家点了根蜡烛。

  *

  节目拍摄的地点是个江南的村镇,要下了飞机转高铁,下了高铁转高速,然后再转大巴车走两个小时山路。

  目前比连夏更了解他健康状况的宋勘不在本地,连夏又是个偷偷烟酒都来的主。

  在不被管着的这一周快乐放飞,原本就没养好的身体甚至只撑到了下高速,整张脸就白的跟纸一样。

  但出乎意料的,连夏精神头儿倒是还行。

  准确的说他本人已经习惯了这种长期不适的身体状态,只要没彻底作死,他就还能作。

  到了换大巴的时候。

  颤颤巍巍的掐了手里的烟。

  连夏用手撑了下自己,仍旧没能成功站起,于是叹了口气:“尼崽,扶朕起来,朕还能行。”

  罗尼:“……”

  罗尼觉得连夏不行。

  他自己看不到自己的样子,看不到自己殷红而干燥的唇,也看不到自己毫无血色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看起来还像是个活人。

  连体温也是滚烫的。

  而现在这位走出温室的金丝鸟全程都处于空调屋内,连节目第一天都还没有正式开拍。

  罗尼到底还是把兴致高昂的连夏扶到了大巴车上。

  乡间的小路不比高速平坦,大巴摇摇晃晃,能让本不晕车的人开始晕车。

  连夏熟练的从包里取出几只大大小小的药盒吞下去,然后仰面朝天往椅背上一靠,阖了眼:“与世长辞了,下车再叫我。”

  罗尼:“……”

  躺在那里的人单薄又脆弱,真的宛如一只折翼的鸟。

  像是随时就能没了气息。

  又病又美又惨果然是一种无往不胜的利器。

  而且原来这三种描述竟真的能走出文字,体现在一个人的身上。

  短促不均的呼吸昭示着连夏睡得并不舒适。

  罗尼伸手探了他的体温,热得吓人。

  于是梅开二度。

  来自连夏的骚扰电话再次打到了公司。

  只不过罗尼没有连夏勇猛,不敢直接拨给瞿温书,只是打给方远。

  又是公司例会时。

  这次会议涉及到几个海外金融重组,有几位高管特意从国外飞了回来。

  方远难得空闲的在会议室外摸鱼,接起电话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室内,确保一时半会儿用不到自己:“你好。”

  “连夏高烧,我手边没温度计。”

  罗尼道,“他的资料上也没显示身体情况这么差,帮我请示下瞿总,还要继续正常拍摄吗?”

  对比整个公司的运作。

  连夏只是“瞿氏控股”旗下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娱乐公司里,一颗小的不能再小的螺丝钉。

  方远揣摩过瞿温书对宋勘或许有意,但对螺丝钉……

  资本家永远都会舍弃任何一个螺丝钉。

  更何况带病上节目,如果运作的好,该是一个棒极了的营销点。

  这次的海内外分公司融资是“瞿氏控股”本年度至关重要的一项提案,别说只是一个艺人的小事,哪怕是整个“皇朝”也恐怕没资格在这种时候闯进去。

  方远只得道:“知道了,罗哥。老板在开会,我尽快给你回复。”

  *

  可惜直到下车也没有等到公司的回复。

  擅自违约是一笔代价高昂的费用,罗尼不敢做这个决定。

  他试探的看了看连夏,那人脸色苍白,过度的高烧像是让他在灼烫中燃到了沸点,整个人出奇的昂扬。

  连夏连站着都站不太稳,但这依旧不影响他要下车见新偶像的无限热情。

  这档综艺在宣传期主打的就是一个真实,采取半直播半剪辑形式,递来的资料上写明了会从嘉宾到达开始拍摄,包括几名嘉宾之间的相处,参与务农活动的态度和下乡收获及成效。

  看上去平平无奇。

  但钞能力是永远的神,在请来了刚刚拿过视帝视后的一对恩爱夫妻柴可胡欣之外,还请到了国内外近几年最炙手可热的抽象派画家戚韶之。

  这也是戚韶之第一次回国参加综艺节目。

  除此之外,还有已经半退圈的前影帝刘明旭,黑料漫天,口碑暴跌的连夏,和最后被邀请的当红上升期艺人简愉。

  这阵容堪称豪华。

  对比之下,吃瓜第一,节目内容显得也不那么重要了。

  毫无疑问。

  倒数第一永远是倒数第一,热衷迟到的人哪怕再努力,也只能保证卡点到达拍摄地。

  其他几名嘉宾已经坐在凉棚下。

  连夏的车终于姗姗来迟。

  节目拍摄组早就等在马路旁,车门一开,白得令人犯恶心的闪光灯就对着连夏唰唰一顿拍摄,让他眼前短暂的黑了几秒。

  连夏只得伸手用力拉住栏杆,好在刚才的休息有些作用,他难熬的在原地占了几秒,才慢慢磨下了车。

  直播页面已经开了。

  血雨腥风的体质无时无刻不在发生作用,弹幕上瞬间连刷屏速度都比刚才快了几倍。

  “笑死,真的离谱。他是比影帝视帝还大的咖吗?五个嘉宾等他一个!”

  “啊啊啊啊啊夏宝妈妈已经十几天没见到你了!给妈妈亲一个!没关系崽崽咱们玩的开心就好!”

  “还以为他这么久没出来已经改过自新了,果然垃圾就是垃圾,能不能要点脸滚啊??”

  “漂亮夏宝给我透给我透!宝宝脸色好苍白呜呜,没关系,老公艹一艹就红了!”

  “真实的醉了,这种烂人为什么还没主动退圈啊?我们简简第一个来,一来就搭凉棚,然后给大家泡茶喝,他……靠,他就带这么一个小箱子?来度假吗??”

  嘉宾们要主打一个自己的事自己干。

  虽然很不情愿,但连夏还是慢吞吞的从大巴车行李仓里拖出了自己的一只小箱子——

  是真的小箱子。

  因为它只是一只儿童行李箱。

  憨态可掬且有些变形的派大星印在浅鹅黄色的底上,在镜头里越发显得非常炸裂。

  观众短暂沉默。

  连夏在沉默中蹲下来,在十几个镜头的对焦中,动作缓慢的打开自己的派大星,取出一顶帽檐格外宽大的渔夫帽,扣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很好。

  渔夫帽上还有两只猫耳朵。

  观众逐渐迷惑。

  最终确定真的没有工作人员协作,自己不能甩手之后。

  半废物连夏垂头丧气的耷拉下脑袋,连带着两只猫耳朵也一起过分悲伤。

  他扶着派大星站起来,受气包似的转过身,两只手向后拉起箱子。

  一步,又一步。

  烈日灼灼。

  连夏委屈的简直不行。

  光线在他眼前划出几道模糊的光影,他甚至根本看不清坐在凉棚里具体谁是谁。

  但他还是直接丢了行李箱。

  无神又茫然的目光停留了一会儿。

  连夏语气里都带着几分娇气的哭腔:“戚韶之。”

  观众惊呆。

  节目组也惊呆。

  坐在凉棚里的男人目光落下来。

  或者说,从刚才开始,他的目光就一直停在连夏身上。

  约莫是艺术家的关系,男人的衣着要比其他几个圈内嘉宾还要出挑,简约明了的衬衫挽在小臂,线条笔挺的长裤衬出身形。

  镜头像素很细。

  细到能看出男人深绿色的瞳孔,和更加清晰的五官轮廓线条。

  戚韶之是他的中文名,但他多数时间活跃在国外。

  男人对上连夏虚茫的视线,近乎柔和的露出个笑:“嗯?在。”

  “行李好重,热,走不动了。”

  连夏面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大颗大颗的汗无声无息的沿着颌角落下来。

  其中一滴擦过唇瓣。

  连夏无意识的伸出舌尖,短促的一点艳红。

  男人神色转深。

  连夏却在病痛的折磨中毫无知觉。

  他撑住自己的身体,扬起脸,漂亮的眼睛里湿润晶莹,绵软的声音泛哑,像是无助又无依的求。

  “我是你的粉丝,虽然第一次见面,但偶像不会不管我的吧。”

  观众惊悚。

  “卧槽这是什么情节?瓜瓜啊,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拍!”

  “可TM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他前顶流就这么来的吧?睡了多少人啊TUI!”

  “虽然但是这一对……混血攻X娇弱受,有点微妙的好磕QWQ”

  “夏宝是不是真的不舒服啊,我看他脸色好差,刚刚下车就一直在冒汗,像是站不住了都,好担心”

  刚开始直播时的观看人数在综艺开播记录里其实并不算多。

  但就只是短短十分钟连夏的镜头,哪怕是派大星,哪怕是猫猫头,观看人数依旧疯涨。

  终于在刚才成为本档收视率第一。

  就在弹幕区掐成一片,粉黑大战的时刻。

  坐在凉棚下的男人起了身。

  混血带给他的除了深绿的瞳孔,还有卓越的身高以及时下最受追捧的身形。

  “当然。”

  在连夏看来无比漫长而遥远的距离,在戚韶之的步下不过寥寥。

  大步走来时带起的风漫过连夏烧得滚烫的脸,让他不自觉的微微眯眼。

  “一名合格的画家,怎么能让我回国见到的第一位小粉丝不开心呢?”

  戚韶之的每件衣服上都无任何提示品牌的标签。

  他微弯腰。

  伸出手,只一只手,就将连夏从腿跟向上彻底揽进怀里,像抱着个年幼的小孩似的轻而易举。

  幼稚的派大星拎在他另一只手上,像是宝贝的玩具。

  连夏已经分不清是自己在发烧还是地面在炙烤着他,但现在有人替他遮住了光,还让他解放了双脚,令他非常满意。

  他轻轻闭上眼,带着热意的吐息就打在戚韶之颈间。

  “我的小粉丝生病了。”

  戚韶之低头拨开连夏被汗黏住的发丝,中文并不十分娴熟,“好可怜。”

  *

  “我们的日子”直播第一天大爆,直接拿下年度开播收视冠军,头条热搜全面刷屏。

  #画家和粉丝#

  #戚韶之连夏KSWL#

  #连夏滚出娱乐圈#

  #简愉又帅又暖#

  导演组接飞行嘉宾申请电话接到手软。

  独家冠名的“瞿氏控股”内插广告赚得盆满钵满。

  “瞿氏”总部大楼顶层会议室内。

  会议议程还未结束。

  正值一个反复讨论数额的推敲点。

  方远面色为难的推开会议室大门,盯着睽睽众目:“瞿总,小宋总的电话。”

  二十年的兄弟,一般对方不会在这个点打电话过来。

  瞿温书示意方远将手机拿过来。

  方远手心都出了汗:“老板,小宋总让您……借一步说话。”

  瞿温书皱眉,但还是起了身。

  宋勘那边环境嘈杂,约莫是急走了几步,找到了相对安静的位置:“我知道你在开会,就一件事。”

  瞿温书:“什么?”

  宋勘:“连夏那个综艺,我出违约费,让他明天就回来。”

  瞿温书面色沉了下来:“他是公司的艺人,这是……”

  “那我替他出解约金,行了吗?”

  宋勘冷道。

  又是沉默。

  似乎从连夏出现之后,两个人终于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

  “……抱歉,阿书。”

  宋勘深吸了口气,“我不是来找你吵架。但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心情。”

  宋勘道:“这才第一天,热搜上全是连夏和另一个男人的头条。我没办法接受我男朋友这样工作。”

  站在一旁的方远从刚才就隐约明白了宋勘为何而来,更何况之前“皇朝”企划部已经打电话来总部上报了相关舆论消息。

  方远用工作平板打开热搜,双手递给瞿温书。

  于是连夏苍白的脸,连夏与戚韶之的亲密全数落进瞿温书眼里。

  “都是商人,虽然从小一起长大,但我做不到你那个层级,我认了。”

  宋勘道,“在你眼里,许多人不过是你商业版图上的一粒棋子。”

  “所以你才能做到明明并不喜欢男性,却不反对当初和简家联姻。因为他们在你眼里都是工具,你的情绪从来不会为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事波动。”

  “但我不行,阿书,我会嫉妒,担心,害怕。”

  宋勘连气息里都染上了挥之不去的焦躁,“只要别的男人碰连夏哪怕一下,我都嫉妒的发狂。”

  “我担心连夏的身体在外面吃不消,我怕他再进医院。”

  宋勘苦笑了一下,“阿书,你敢相信吗?我恨不得连夏立即退圈回家,我养他一辈子。”

  *

  会议室内的高管没等到瞿温书回去,反而收到了会议暂休半小时的消息。

  方远将重新查过一遍的资料送进总裁办公室:“瞿总,这是所有信息了,连老师和戚韶之应该的确今天才是初次见面。”

  会议开到一半的资料还堆在一旁。

  瞿温书目光在戚韶之抱着连夏的那张照片上停留太久,久到方远连额头都渗出冷汗。

  “瞿总。”

  方远整个人打了个抖,“今天下午,连夏经纪人罗尼打电话过来。”

  瞿温书看向他。

  方远道:“罗尼说连夏病了,高烧……问要不要取消节目录制。但当时您在开会,我就……”

  “去财务扣除个人今年所有津贴。”

  瞿温书的神情是冷的,声音也是冷的,看不出生气,又似乎并不愉悦,“打给节目组,连夏不再参与录制,赔偿费走我私人账户。”

  “刚刚已经跟连老师那边沟通过了。”

  方远道。

  “但是连夏拒绝停录……说是既然已经参加了,就要参加到底,好好赚钱。”

  瞿温书没有说话。

  室内的氛围像是阴雨前的天空,窒息而逼仄。

  他真的是个几乎从不带情绪办公的老板。

  可方远在这一次,终于明显感受到了瞿温书的不快。

  那种阴郁的不快丝丝缕缕的渗透而来,像是被隐藏许久的暗面缓缓释放。

  瞿温书道:“你先出去。”

  合上门的时候。

  方远才觉得重新恢复呼吸。

  而办公室内。

  瞿温书的电脑上仍然呈现着那张亲密图片。

  高大的男人将单薄的少年近乎控制性的收入怀中,巨大的体型差让其中形成一种过度微妙的氛围和星张力极强的肢体暧昧感。

  他打开庭书的账号。

  自从那晚之后……连夏再未给庭书发过哪怕一条信息。

  少年的喜欢是一瞬间的花开与花败,是游移不定的云,是破茧成蝶的片刻,是风卷蔓草的刹那间。

  他一边喜欢着庭书,一边继续向前欣赏其他男人。

  而甚至……庭书之下的瞿温书,连一丝都从未得到。

  瞿温书曾经从不觉得自己有一天会如此自虐性的一遍遍看向另外一个同性。

  可原来,无法抑制的愤怒和与之疯涨的占有会充斥大脑。

  少年能让他登上极乐,也能让他如坠冰窟。

  原来这就是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