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低音震响耳膜, 迅速穿过四肢百骸流向心脏和大脑,阿遥只听得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奏响一声又一声, 然而散兵比他的反应更大。

  “看什么看,把眼睛闭上,我要回去了。”

  阿遥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等一下!”

  小小只,好可爱, 想留下。

  他支支吾吾地停顿片刻,见散兵果真如自己所愿停下了动作, 又试探性地问:“阿散的身体除了变小以外没有其他不适吗?”

  “没有。”

  时空交错波动的扭曲感只持续了一瞬,而后又恢复成两个世界平行同速向前的基本模式, 否则散兵早就应该在波动的那一刻被弹回提瓦特。

  可这一瞬间的不稳定依旧对他造成了影响,见阿遥放大的瞳孔里满满都是关怀,清澈的眼底如同一枚上好的水银镜, 落在被子上如同落进了一片白色的草原,将散兵此刻窘迫的模样尽数收纳。

  “现在跟你对话的只是一个幻象,我的本体还留在提瓦特的,能有什么影响。”

  散兵很气恼, 深紫色的眼瞳此刻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 直勾勾地盯着阿散的同时, 嘴里蹦出的词汇也带上了咬牙切齿的味道。

  然而被他迁怒的阿遥只是眨了眨眼:“那你留下来陪我吧。”

  “不行!”

  阿遥立刻蹬鼻子上脸:“为什么不行?阿散明明说过有委屈就叫你, 你随时都在。现在我就委屈了, 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嘛。”

  散兵:“……”

  你这算哪门子的委屈?!

  此刻散兵总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这句话的本意是避免阿遥在异世界的孤独和脆弱,哪知道阿遥会用来对付自己。

  他是正机之神, 尊名七叶寂照秘密主, 不爱人又凌驾于人, 挥挥手就可以一走了之,可对上那双满是期待和爱意的眼睛,几番拒绝的话都卡在了喉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可恶!

  都怪这头可恶的龙!

  散兵哑口无言,良久之后才哼了一声,用帽檐遮住脸,强迫自己用无所谓的态度冒出一句:“随便你。”

  “好耶!”

  阿遥欢呼:“我最喜欢阿散啦!”

  “……闭嘴!”

  阿遥欢欢喜喜地爬下了床,赤脚走到床沿另一端,伸手把缩小化的散兵放在肩窝。

  恰到好处卡在锁骨的阴影里,仿佛天生为散兵准备好的凳子,阿遥美滋滋地在原地转了一个圈:“阿散阿散,你看现在我驮着你的样子像不像四百年前我还是一条小龙的时候,你天天带着我在神无冢到处旅行。”

  “一点都不像。”

  偶尔也要学会无视阿散的一些话,龙早就归纳总结了一套和散兵相处时的规律,他此刻就当没听见,眼里不带有一丝阴霾:“我也想像那时候一样,带着你在横滨到处转转,这么久了你都没有在这个世界里好好逛过吧。”

  散兵是基于阿遥的梦才能将幻象传送过来,他无法离阿遥太远,总觉得发展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阿散要是没见过也太可惜了——不是说雷属性是科技发展的动力吗,让阿散见见现代科技发展的极限也很好啊。

  这个世界的普通人无比弱小,但即使无法拥有可调用元素力的神之眼,也依旧掌握了电流和风力。

  阿遥兴致高昂地一把推开卧室的们,小心翼翼地扶住散兵以免后者掉下来,却被他狠狠地瞪了一眼。

  明明散兵和阿遥是同一种颜色的眼睛,但散兵的眼尾上挑,更加锐利富有攻击性,他很少做多余的表情,总是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人,每当他半垂着眼看人时,总会有一种下一秒就要死于刀锋之下的窒息感。

  但是一旦身体变小之后,仿佛被糊上了五百层滤镜,这样肆无忌惮的斜瞥也从刀锋变成了一汪春水。

  春水荡漾又荡漾。

  厨房锅里还留下一个饭团并一杯红茶,是中原中也留给阿遥的早餐,然而赖床之后早餐也没得时间吃,阿遥急匆匆地下楼,啪嗒啪嗒跑到大门口,再关上大门。

  ——连把手带锁被剥下来后,门都来不及换新的,只能先用异能力糊住凑合着用。

  他就这么顶着散兵一路跑到了横滨市区,刚刚巧踩着时针转向九点的闹铃跑到警校门口,那里早就有人在等他,见阿遥走上来:“你就是兰堂君的弟弟?虽然兰堂先生的确有恩于我,但我们警校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进得来的。”

  阿遥眨了眨眼,没说话。

  “阿遥,”肩膀上的散兵抱臂不满,“你不会是因为想让我陪你上学才非要我留下来的吧。”

  “就是啊。”阿遥居然真的点了点头。

  “我们都没有上过学,连学校都没踏进来过,来感受一下不是挺好的嘛。”反正兰堂的原话是参观一下,感受就好,不必较真。

  “多余。”

  缩小后异世界的人依旧无法看见散兵的身影,他就像独属于阿遥的影子,只能同他一人对话,和他一人交流,甚至触碰都做不到,不过是假装缩在颈窝的样子漂浮在半空中。

  哄他开心罢了。

  一点掩饰都没有,阿遥同散兵旁若无人地交流的场景在别人看来就是他一个人在同空气自言自语,仿佛真的有一个不存在的人,仿佛他们真的在交流。

  然而他焦点落向的位置只有抓不住的空气。

  人在面对自己不理解的事物时总会带上恐惧,阿遥笑得越是灿烂,向导背上的冷汗就越是横流,他不得不上前打断阿遥和散兵的对话。

  “额,我没有冒犯的意思,那这次参观,”决口不提刚才的傲慢,还小心翼翼地换上了敬语,“这次参观,兰堂大饭君,您看要不要从食堂开始?”

  “这哪里就多余啦,和你在一起就不算多余。”阿遥咕哝,听见向导在叫他的名字,顺势笑意灿烂地转移了对话目标,“啊,谢谢,麻烦你啦。”

  礼貌。

  非常有礼貌。

  龙觉得自己已经将非人的异常全部收敛起来,完美隐藏于人类社会中,他的笑容疏离而亲切,然而在向导眼中却仿佛带上了一层黑莲花的背景。

  “……兰堂弟弟君,怎、怎么之前没上过学呢?”

  因为是生而知之的龙啊。

  阿遥点点了自己的大脑:“因为这里,没有必要。”

  后又对着肩膀上的空气:“阿散呢?”

  向导可疑地停顿了一下:“弟弟君,你在和谁说话?”

  “在和你看不见的人说话啦。”

  向导:“……”

  干燥炎热的空气都变得阴冷凉爽了起来,只见向导默然闭上嘴,机器一样咔吧咔吧地转身。不管兰堂弟弟君到底是真的脑子有问题,还是特殊的异能力者,他都不想在这里再呆下去。

  于是向导变成了沉默的向导,他还是很有责任感的,带着嘻嘻哈哈笑得开心的阿遥走进了警校大门。

  横滨只有一座警校。

  高度自治,治安管理都有诸如港口afia一类的地下势力插手,若是遭遇重大危机则由军警顶上,普通的警察权力紧缩,也没有必要培养大量警备人员。

  阿遥进入的时候刚好是两节课之间的休息时间,窃窃私语在警校的学生中传开,许是警校很久没有像阿遥这般好看又看上去毫无攻击性的人了,他又没有穿统一的披风制度,宽大的t恤短打在过大的动作幅度间露出一小节雪白的腰。

  “这是谁?”“新来的关系户吧?”“这年头还有人想在横滨当警察的吗?”

  ……

  “镭钵街的人死了就死了,你管凶手是谁,港口afia的事你也敢管,我说你是不是不想再呆下去了!”

  窃窃私语可以无视,唯独这一声嗓门太大,随后一个听上去有几分熟悉的声音传来。

  “港口afia怎么了,不就是每个月给大叔你一笔封口费嘛,不用担心,你在外面养的情人早就带着这笔钱跑了。”

  “江户川乱步!”

  另一个声音憋了半天,无能狂怒,只能用更高的音量:“江户川乱步,给我滚出去!”

  “从今天开始你就不是警校的学生了!”

  “诶?诶!”江户川乱步两只眼睛都可怜兮兮地瞪大了,“为什么又要因为我说了实话而开除我啊!我没钱啦,把我赶走之后就只能睡大街了,大叔你要是不喜欢我说你受贿和包养情妇的事情我以后就不说好了。”

  “……滚!!”

  教师办公室的门一打开,江户川乱步就被推推搡搡地丢出来,他满脸都是不解,磨磨蹭蹭地把自己差点掉下来的贝雷帽扶好。

  整理好才发现眼前的少年有点眼熟,对方站在走廊的玻璃窗前。办公室的劣质板墙不隔音,想来他已经听清楚了自己被开除睡大街的可怜经历了,正好奇地朝这个方向张望。

  江户川乱步:“咦,原来是你!可惜这次乱步大人依旧没有钱来支付你的委托费。”

  阿遥胡乱地点点头,小声冲肩膀上的散兵说:“这个是我昨天在镭钵街遇见的警校学生,叫江户川乱步,他的观察力超强的。”

  一眼就能看出镭钵街红发孩子尸体的死因和行凶过程,甚至猜得中警方拒绝调查的动因,却唯独对人情世故少了一些基本的常识——

  “——原来你带了朋友来啊!”

  常识稀少到见到阿遥对着空气说话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阿遥脑子有病而是真的在和人说话。

  阿遥看看他又看看散兵,试探性:“你能看见阿散吗?”

  “看不见!”

  江户川乱步斩钉截铁。

  “不过我看你往肩头看了一眼,而且你的行为逻辑都没有异状,显然没有精神方面的问题。”江户川乱步摆摆手,“都说了乱步大人是最厉害的啦,世界上就没有能瞒过我的事情。”

  江户川乱步推了推鼻梁上不存在的眼镜:“从你的性格和望过去的表情来看,这位我看不见的朋友一定是你很重要的人。”

  哇哦,这也能看出来。

  这下阿遥是真真正正地吃惊了,很快他又变得更加开心兴奋,将江户川乱步视为无话不说的伙伴。

  因为乱步是异世界里第一个仅靠一次见面就接纳并认可他和阿散关系的人类啊。

  假装谦虚实则得意地亮出手指,上面的指环闪亮,阿遥哼哼两声:“我和阿散已经结婚啦!”

  肩头仿佛火烧似地燎了一下,他清清楚楚听见散兵在耳边沉默片刻后哼了一声,无声地承认。

  那头江户川乱步更是张大嘴:“哦哦哦哦,原来如此。”

  江户川乱步点头点头:“恭喜恭喜。”

  阿遥点头点头:“同喜同喜。”

  江户川乱步鞠躬鞠躬:“新婚快乐!”

  憋了半天,好悬把一句落在齿间的“早生贵子”咽回肚里:“……嗯!新婚快乐!”

  阿遥鞠躬鞠躬:“同乐同乐。”

  江户川乱步:“……”

  他说了这么多才不是为了得到这么敷衍的答案……也不是敷衍,是眼前这个人根本没有理解他在说什么啊!

  江户川乱步顿了顿,不忿开口:“不应该有喜糖吗?以前邻居姐姐结婚的时候送了我好多呢!”

  阿遥想了想。

  他与阿散永远在一起的约定几次三番被各种意外打破,好不容易得到了一个戒指,然而除此之外,仪式宴席祭司的祝福什么都没有。

  于是也幽幽地看向散兵:“……对啊,我的喜糖呢?”

  江户川乱步:“乱步好可怜啊,没钱被赶出去睡大街,还没有喜糖填饱肚子。”

  阿遥:“阿遥好可怜啊,和人偶许下终生的约定,还没有喜糖填饱肚子。”

  散兵:“……”

  你根本不需要吃饭填饱肚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