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原健郎视剧场如命。

  从小到大, 他的眼睛里只能盛得下各种戏剧。成年后,他又迷上了音乐剧,为此耗费大把大把的金钱和时间建设了自己的大型剧场。只要有关剧场, 事无大小他均亲自过问,只为了创造出理想中的完美音乐剧。

  继承公司后,他对公司事物也从来不上心。他不在乎公司如何, 也对组织的存在不甚在意。

  只要不影响他的艺术创作, 一切都不过天上浮云。

  直到这一天,一直被放鸽子的浮云突然跳下来,给了他一巴掌,顺便一脚踹翻了他的剧场:)

  他瞬间就醒过神来。

  第一反应自然是气急败坏, 可当大批重金聘请而来的计算机专家一个接一个地无奈摇头, 他意识到这是一块他踢不动的铁板。

  为了剧场, 为了艺术,他只能纾尊降贵,暂且将艺术搁置一旁, 去见那些从沼泽深处走出的人们。

  但追根溯源, 原本就是他自己失礼在先, 江舟川渡作为一个黑手党,只是简单对剧场动了点手脚, 却没有殃及性命, 已经足够温和了。

  蒲原深吸一口气, 竭尽全力将自己的声音维持在温文有礼的状态, 道歉的态度极尽谦恭。

  江舟川渡没想着要一直为难对方,一切都只是完成任务的手段。他顺水推舟给对方一个台阶下, 同时将昨晚搞的破坏恢复如初, 二人开始商谈会面的地点和时间。

  最终定在蒲原名下的剧场, 时间是晚上七点半。

  对于黑手党而言,交易地点绝不是像电影中演绎的那样,双方总约定在一个渺无人烟的犄角旮旯——一般这样做的,早都被警方连人带货一窝端,现在蹲在局子里上演铁窗泪。

  闹中取静才是正确的选择。

  七点半,江舟川渡和芝华士准时出现在剧场门口。

  整个剧场呈椭圆形,以主门为轴线,钢架拼接而成的月牙形图案上雕刻着镂空纹理,宏大与精致兼具,显而易见地耗费了设计者和施工队不少心血。

  而在大门左侧,色彩厚重的宣传海报足足占据半面墙。

  “原来是首映,怪不得来了这么多人。”芝华士含着糖果,声音含混不清,他打量了一下周围的人,发现他们都着装考究,无一不光鲜亮丽。

  门口的接待人每收过一张信函便在名册上划掉一人,递给来者一枚红玫瑰,示意对方将玫瑰别在胸口。

  江舟川渡的视线在玫瑰花上滞留片刻,忽然仰头看向接待人身侧不远处的监控摄像头。

  他拽住正要往前走的芝华士,示意对方等一会,然后开始摆弄手机。

  不到五分钟,江舟川渡就将摄像头的监控画面调了出来。

  画面有些模糊,但隐约也能看到名册上的字眼。

  芝华士本来只是随意瞄一眼,没想到越看越心惊,眉头逐渐蹙起,原先那股漫不经心的神色瞬间褪去,连一直含在嘴里糖也被他一下子咬碎。

  “这是听音乐剧吗?这是地球要毁灭了紧急召开精英大会商量怎么跑路吧?”芝华士看完全部名单,大为震骇,“光是往普通观众席随便扔个砖头,都能砸死一堆好X坞了吧?”

  芝华士忽然想起组织中也有一位大明星,嫌恶地皱了皱眉:“贝尔摩德那老女人不会也在吧?”

  提到贝尔摩德的名字,江舟川渡顿了顿,又翻看一遍名册图片:“没有,除非她又给自己换了个身份。”

  “她最好没来,”芝华士面无表情,摩挲了一下藏在腕间的剧/毒胶囊,“否则我担心我没忍住,当场把她崩了。”

  这话终于让江舟川渡有了点反应,话音带着迟疑:“贝尔摩德……她又怎么你了?”

  提到这个,芝华士的面部表情瞬间变得狰狞:“她上次居然当着全实验室成员的面调/戏我,然后还把我好不容易弄到手的标本用枪射穿了!”

  江舟川渡:……

  你的重点其实全在后半句吧?!

  “江舟君。”不轻不重的男声忽然在江舟川渡身后响起,江舟川渡转身,发现正是昨天的田中。对方见江舟川渡回头,摊开掌心指向剧场侧面的通道,姿态极尽谦恭:“请跟我来。”

  芝华士瞬间面无表情,黑眸冷冷审视一番田中后,和江舟川渡对视半秒。

  江舟川渡轻轻点了点头。

  “那么——”

  田中微笑:“请。”

  =

  二人被田中引到了二楼的一处贵宾房间。

  房间内部装潢精致,和剧场整体的建筑风格几乎相同。一进屋内,江舟川渡就看到了桌上摆放着的红色玫瑰,正巧三枝,整齐地横着排开。

  江舟川渡挑眉,伸手拿起一枝。

  忽然有人推门而入。

  江舟川渡没有回头,细细端详着手上的玫瑰。这支玫瑰似乎是今晨采摘下的,玫瑰花芯尚且鲜嫩殷红,仿佛刚刚吸饱了鲜血。

  “江舟先生。”蒲原绕过芝华士,直接站在江舟川渡身侧,拿起一枝玫瑰,别在胸口,“这是工作人员特别准备的玫瑰,和音乐剧中的高潮部分相呼应,每个人都有一枝。”

  入乡随俗,江舟川渡也像对方那样将玫瑰放入胸前口袋中。

  鲜红色的玫瑰衬在纯黑色的西装礼服上,宛如胸口染上的一团血渍。

  芝华士眼皮跳了跳,总觉得哪里诡异,却又说不上来,只能先随大流。

  蒲原从房间一侧的酒柜中取出一瓶光是看上去就格外昂贵的葡萄酒,亲手为江舟川渡和芝华士斟酒。

  江舟川渡似笑非笑看着蒲原,将盛着暗红色酒液的高脚杯推开:“抱歉,我不喜欢喝酒。”

  蒲原盯着酒杯推移导致的桌布褶皱,眸色一沉。

  江舟川渡的目光片刻不移,留意着对方每一处细小的表情变化。

  他试探性挪动桌子上原本整齐摆放的物件,发现蒲原面色更难看了。

  轻度强迫症。

  得到结论后,他收手,果不其然,下一秒蒲原就将被动过的东西重新摆放到原先的位置。

  蒲原:“二位先前接触过音乐剧吗?”

  洽谈讲究循序渐进,事前的客套和虚与委蛇不可或缺。尽管江舟川渡对音乐剧没兴趣,但也只能接着蒲原的话茬聊下去。

  “等到主角和仇敌同归于尽时,全部观众会将胸口的玫瑰抛上舞台,就像——”

  一直闷不吭声地芝华士忽然插话:“就像他的鲜血弥漫在空中,仇恨和耻辱随之消散。”

  蒲原愣了一下,循声望过去,看见芝华士垂在脸侧的金链细细地闪着光。

  “是的。”蒲原眼中放出光芒,一脸找到知己的兴奋,“这是我亲手执笔写下的第一个剧本,为了最后这个环节,我冥思苦想了整整一周时间。原本我是想用碎绸营造这个场景,但是我的弟弟看到剧本后,建议我让观众也参与到这环节中,所以才改成了玫瑰。”

  提起弟弟,他的神色激动起来:“蒲原次郎简直是个天才,可他不愿意接触和艺术有关的东西,连那个剧本都是我主动要求他才愿意看一眼。”

  江舟川渡眉心拧起。

  怪不得蒲原完全不把组织放在眼里。

  硬要说的话,这人可能连自家的产业都没上过心。

  强迫症,艺术家,追求完美——简直是一心扑在艺术上的败家子标准模板。

  如果不是江舟川渡昨天攻击了剧场的整个主控系统,影响到接下来的演出,对方兴许能放组织一辈子鸽子。

  他预感到话题即将越扯越远,于是斩钉截铁地将话题拉回来,直入主题:“蒲原先生,我们希望您能延续您父亲和我的合作关系,打通药物流通的渠道。”

  提起正事的一瞬间,蒲原脸上激动的神情倏地褪去,速度快到仿佛转瞬间换了张面具,整个人蔫蔫的,心不在焉。

  “这个我们会考虑,一定会给二位一个满意的答复。”

  搪塞的客套话张口就来,江舟川渡额角青筋乱跳,拳头忽然很痒。

  他正要发作,却被突然传来的开门声打断。

  一个穿着燕尾服的小男孩走进来。

  江舟川渡侧眸看过去时,忽然怔松片刻。

  男孩察觉到这道视线,轻轻抬了抬眼,回看过去。

  黑色的眼眸中阴翳横生,仿佛一根银针,狠狠地刺了一下江舟川渡的眼膜,让他霎时回过神来。

  ……乍一看实在太像年少时的silver了。

  不过,这小孩怎么一脸阴沉?不知道的还以为别人欠了他五百万。

  “次郎,快过来。”蒲原朝男孩挥挥手,示意对方过来,待次郎走近,他忽然发现男孩居然没有在胸口别一枝红玫瑰,面色不虞地皱起眉头,“你怎么没戴玫瑰花。”

  次郎面不改色,从口袋中取出一枚胸针:“我要戴这个。”

  蒲原:“戴胸针也可以在口袋里插一枝玫瑰。”

  次郎无所谓地点点头,将胸针递给蒲原让他帮忙戴上。蒲原自然而然地接过,同时吩咐侍者取一枝玫瑰过来。

  江舟川渡牢牢盯着蒲原手上那枚胸针,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掀起惊涛骇浪。

  那枚胸针,他可太熟悉了。

  璀璨透亮的蓝宝石,嵌着银丝的镂空纹理,不论是造型还是细节,都简直和silver最喜欢戴的那枚胸针一模一样。

  也许是他的目光太过露骨,正看着兄长帮自己佩戴胸针的次郎忽然抬起头,冷冷地看了一眼江舟川渡。

  江舟川渡一惊,当即收回视线,借着喝水的姿势掩饰情绪。

  这小家伙,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心眼倒是不少。而且从衣着到配饰,都莫名和小时候的silver极其相似,简直像是……

  刻意模仿。

  他垂下眼帘,或许,他低估了这次行动的危险性。

  要立刻离开吗?

  玻璃杯中的细小漩涡慢悠悠地转动,江舟川渡也在不紧不慢地思索。

  他轻轻松开抓着玻璃杯的手。

  两秒后,清脆的碎裂声响起,霎时间,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唰唰地聚集在青年身上。

  碧蓝色眸子的青年讪讪地挠了挠头,身上的西装外套淅淅沥沥地滴着水。

  “抱歉抱歉,刚刚手滑没抓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