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江舟川渡的质疑, 芝华士挑眉:“这不是很简单吗?我带着他离开,然后在安全的地方放他走,你大可自行确认这位小朋友的生命安全, 等到确认后再给我发资料。”

  “我向来信守承诺,”他将糖果咬碎,然后将塑料棒随手抛在地上, “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不是吗?”

  江舟川渡沉默,丝毫没有要移开枪口的意思。

  “喂喂!”芝华士略带不满地皱眉,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太过分了14号, 我都这么诚恳了, 你怎么还用枪指着我?”

  “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 是不是,14号?当时整个实验室最乖的就是你了,大家都喜欢你。”

  他虚伪地长叹一声:“怎么现在就成这个样子了……孩子大了, 叛逆了, 管不了啦。”

  江舟川渡冷冰冰地看着他, 准星依旧平稳,没有一丝晃动。

  他没有接芝华士的话茬:“你要怎么带他走?”

  芝华士疑惑地看他一眼:“当然是从正门离开, 我又不是见不得光。”

  他停顿两秒, 忽然扯出一个恶劣的笑容:“不像你, 只是一只阴沟里苟且偷生的老鼠, 时时刻刻提心吊胆战战兢兢。”

  默默听着二人对峙的降谷零面色愈发凝重。

  朗姆?芝华士?实验体?阴沟里的老鼠?

  这都哪跟哪啊?!

  他恍惚间觉得自己似乎无意间窥见了一个和他完全割裂的黑色世界的一角,可又只不过是雾里看花, 完全没能理解这些名词的真实含义。

  ……“实验体”到底代表了什么?

  这个被称作“芝华士”的男人说江舟君是“实验体”, 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瞳孔微微放大,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想起在自己童年时一夜之间消失不见的艾莲娜医生。

  ——幻觉陡然出现。

  江舟川渡是最先发现降谷零异样的,他下意识就要冲过去,可芝华士迅速对地两枪让他瞬间顿住脚步。

  芝华士显然被江舟川渡突如其来的动作冒犯到,他冷笑:“怎么,14号,你想欣赏他的脑袋像西瓜一样炸开吗?”

  江舟川渡面部表情明显一僵。

  可恶,一时情急,他居然忘记了眼前这个人的性格。

  组织中的实验员大部分都是被威胁来给组织效力的,少部分则是对科学的追求扭曲违背伦理、不被正规科研学界所认可的“疯狂科学家”。

  而芝华士不属于二者中的任何一个。

  因为按他的原话,他之所以会加入组织的实验室,不过是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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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趣,我喜欢看他们临死前徒劳的挣扎。”

  那是他和芝华士的一次单独对话,他站在玻璃房间里,而芝华士微笑着坐在离玻璃不到三米处的靠椅上,双腿交叠,整个人靠在椅背上,姿势格外放松。

  听到答案的14号愣了一下,半晌,呆呆地回答:“那你也许应该去行动组。”

  芝华士笑起来,眼梢都染上红。

  “你说得对,可惜我没有行动组成员那么强的能力……何况,这里才真正埋着乌鸦的秘密,不是吗?”

  说着,他站起身,径直向14号走来。

  14号伫立在原地,没动,目光随着对方而移动,然后顿在面前。

  芝华士将食指轻轻点在唇中,柔和温润的容貌倒映在14号的眼眸中,金丝镜链长长地垂下,一直延伸到锁骨处。

  太近了,甚至连一呼一吸间的温度都似乎传到了14号的脸颊上。穿着白大褂的男人仿佛下一秒就要穿过玻璃,站到14号面前。

  芝华士盯着那双碧蓝色的眸子,然后微微弯起眼睫,用最温柔的话音,说出最血腥的话语。

  “我很期待……你为我献上的死亡画卷。”

  14号仰起头,那时他还没到开始长个子的年龄,和现在的身高相差甚远。

  眼眸清澈空明,14号带着稚嫩的少年音响起:“不,我会比你活得更久,芝华士。”

  芝华士闻言,怔住,恍然间像一尊雕像。

  片刻后,他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你说得对!”他仰面看向眩目的灯光,整个人癫狂至极,“你说得对!说不定你会比我活得更久!”

  惨白的灯光打在他脸上,情绪激动给芝华士带来脸颊上一抹病态绯红。14号透过厚重的玻璃,视线沉静如水,默默地盯着对方发疯。

  然后他看见了一些和对方癫狂外表完全不相符的东西。

  芝华士那双眸子里,没有一丝疯劲。

  正相反,有的只是浸到骨子里的冷静自持,漠然地让人心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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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舟川渡将自己从回忆中拽出来。

  回忆只在瞬间。

  他勉强压下自己心中的慌乱,用平静的语调解释:“他刚刚沾上了三楼毒气,必须尽快服药。”

  “我知道你不在乎他人的生死,沉迷于欣赏人类狼狈滑稽的死相,但是,”他顿一下,放下手中的枪,“如果他今天因你而死,我会让你悔不当初——直到死亡尽头。”

  他没有刻意摆出森冷的表情,只是面无表情地说完这句话,甚至没有任何加重的音节,更没有用枪指着对方。

  可他眼中流露出的郑重和认真,切切实实地让芝华士怔忡,重新向他投去审视的目光。

  芝华士收敛了笑容,透过金丝边眼镜瞥向江舟川渡。

  “行吧行吧!”他忽然举起左手,一脸倒霉认栽的无奈表情,“算我怕了你行吧?”

  说着,他蹲下,手中的枪依旧指着降谷零,略微前倾摸索降谷零的外套口袋,嘟囔:“真是的,一个不知道从哪拐来的男大学生罢了,有什么好舍不得的……居然还敢威胁我。”

  “啧,这小子把药放哪了?我刚才还亲眼看见他从药柜里拿药呢。”他皱眉,指尖终于碰到了药剂盒,“啊,在这。”

  芝华士将药剂拆开,给降谷零服下去。

  他做完这一切,若有所思,看了江舟川渡一眼:“没水,干咽,我也没办法。”

  江舟川渡:……这倒也不必解释。

  药见效很快,不到半分钟,降谷零就从中毒症状中缓解过来。

  降谷零刚从幻觉中清醒过来时,一脸茫然,等他下一秒看到江舟川渡时,才骤然想起自己的处境。

  芝华士笑眯眯看着江舟川渡:“那我就带他走啦?”

  “路线至少要告诉我吧?”江舟川渡沉声,“不然我怎么确保你没有临时撕票。”

  吹声口哨,芝华士调笑:“14号长大了,居然也学会疑神疑鬼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

  “你以前,可是把比这更重要的事情交给我,也不会多说任何话的孩子。”他唇边含着浅笑,声音很低,只有挨得很近的降谷零能听见,“不过,也好。”

  因为这样才能走得更远。

  而恰巧,他衷心希望,一切和自己非对立立场的人们——

  都能比他走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