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时怔忪。

  作为一名黑手党,他还从来没有住过院,毕竟复杂的住院手续重重叠叠,难免有出现纰漏的地方,血样、指纹、骨龄,都是可能会在糟糕的未来暴露自己的东西。

  朗姆性子太急,傲慢地将“死亡”的标签过早地打在江舟川渡身上。

  鼻尖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给他带来了一些久远的记忆。他岔开思绪,在脑中喊系统。

  正处于休眠状态的系统一下子亮屏,整个球从不知哪个角落蹿出,巨大的感叹号显现在屏幕上。

  【宿主!你醒了!】

  “我睡了多久?”他没空闲聊,直接问最关键的问题。

  【大半天,现在是凌晨一点。】

  系统晃晃悠悠在宿主头顶转,憋了大半天的问题终于脱口而出:【你是怎么找到那么离谱的物品的?】

  江舟川渡慈爱地微笑:“你不懂,贫穷能够激发人类的潜能。”

  例如促使一个只有20积分的人类在第189页的犄角旮旯里找到了售价99999积分[异能无效化]的超级平替。

  看起来略显鸡肋,但当他对上重力使,却格外好用。

  蜷缩指尖,他摸索两下袖口,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身上已经换上了蓝白条纹的病号服。

  糟糕。

  之前伤太重,眼前几乎是瞬间就转黑,他还没来得及处理身上的武器。

  【长谷川作把微缩手/枪拿走了】

  江舟川渡勉强松一口气。

  【至于你原本衣服里藏的各式各样的刀,琴酒来了一趟。】

  于是上一口气瞬间又提起,不上不下噎住。

  半晌,他小心翼翼问:“那他应该早就走了吧?”

  【不。】系统无情地撕碎江舟川渡的希望,【他应该还在屋外。】

  什么——

  这回答出乎意料,他眸子圆睁,下意识就想从床上蹿起来,结果扯到伤口,一张光看外表压迫力极强的脸疼得五官皱成一团,一时间违和感极强。

  动静不小,何况门外那位堪称人形侦测机。

  门把手从外面被转动,吱呀一声,房门缓缓开启。

  一缕银发率先闯入他的眼帘。

  疼痛未消,他面上狰狞的表情尚未完全褪去,一时间便挂着那副疼得没出息的样子和琴酒面面相觑。

  准确来说,是江舟川渡单方面的“觑”着对方。

  墨绿色的眸子和平日里没什么差别,冷意依旧,像是锋利的冰锥,一眼就刺穿人心。

  但是。

  系统电子屏上唰唰唰闪现出十来个感叹号,差点把程序卡死。它的声音都震惊得发抖:【天哪天哪天哪这是琴酒吗???】

  江舟川渡沉默,完全可以理解系统的心情。

  毕竟——

  这可是脱了黑大衣扎着马尾的琴酒啊!

  头发拢着,松松扎在脑后,凌厉的下颌线便显露出来;白衬衫熨烫得服服帖帖,反而更显肩宽腰窄。

  昏黄的灯光倾泄而下,一瞬间稀释了琴酒周身常年锋锐冷硬的气息,此刻他仿佛并不是东京地下世界的top killer,而仅仅是一个来医院看望朋友的普通人。

  *江舟川渡此刻才忽然想起,琴酒似乎比自己还小一岁。

  耳尖微微泛红。

  他忽然有种想要把脸埋进被子的冲动。

  天知道他为了吸引琴酒注意力,在那张粉嫩嫩的信函上写了多么不要脸的话。

  长辈的颜面,尽失:D

  眼神一时飘忽,飞来飞去就是不落在琴酒身上。一方面是因为尴尬,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还不能完全确定琴酒是否会站在他这边,所以正在规划应急方案。

  青年仓皇的模样落在琴酒眼中,像只蔫坏蔫坏的小动物,悄摸摸闯了祸,垂耳耷脑地跑回来让别人收拾残局,又害怕受罚,左看右瞧希望能蹿出去以免挨骂。

  琴酒嗤笑。

  江舟川渡:……

  系统:祖传开头了属于是。

  琴酒的笑声像是钉下一个钉子,江舟川渡立刻就停止了左右乱瞟的动作,正襟危坐看向那双墨绿色的眸子。

  琴酒拉开椅子,钢制的椅子腿刮过地面,发出呲啦一声嘶鸣。

  那双墨绿色的眼睛鹰隼般锋锐:“你最好讲清楚。”

  江舟川渡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在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颤动。

  他在琴酒的行动组中待了快八年,看着琴酒一步步蜕变成东京地下世界的top killer,其间途中的血雨腥风哪怕是目睹过实验室惨状的江舟川渡也不由得心神震骇。

  琴酒是天生的杀手。

  敏锐到变态的洞察力,迅捷到离谱的行动力,在他面前,任何谎言都不堪一击。

  江舟川渡斟酌着开口。

  “朗姆单独给我委派了一个任务。”

  视线依旧牢牢地钉在他身上。

  “任务内容他不让我说。”

  视线移动了一下,寒意扑面而来。

  医院禁烟,但琴酒显然不是会遵守纪律的人,他身上带着残余未消的烟草味,凛冽呛人。

  他眉眼讥诮:“什么时候,朗姆也有越过我对行动组指手画脚的资格了?”

  江舟川渡心下一松。

  琴酒的反应正在他的预料之中。

  成员的生死并不重要,死亡是失败者注定的结局。但朗姆越俎代庖,单独下达任务给江舟川渡,相当于是在挑衅琴酒,触动top killer的权力。

  依照琴酒的性格,他可以无视江舟川渡的死活,但他绝对不会对朗姆这种举动视若无睹。

  琴酒向后倾靠,左腿抬起搭在右腿上,从烟盒中抽出一支烟,夹在指尖。

  “说说今天那群人。”

  打火机咔嗒一声,炽烈的火焰一闪即灭,猩红的火点在昏黄的光线下兀自燃烧,带起一阵白雾缭绕。

  他心跟着一颤。

  这可是个要命的问题。

  他不能全说实话,否则怕是看不到明早的太阳。更不能扯谎,因为对方太敏锐。

  于是江舟川渡没直接回答:“我的手机呢?”

  琴酒甩出一个方形物件,砸在柔软的被子上。

  江舟川渡艰难地伸手够手机,挣扎几次后依旧失败。

  忽然,宽阔的影子拢下来,一只布满弹片伤痕和老茧的大手横亘过江舟川渡的视野。

  那只手轻轻松松拾起手机,递到江舟川渡指尖。

  目光短暂相接时,江舟川渡呆愣一下。

  ——那个眼神,绝对绝对是在嘲笑他吧!

  他可是伤员啊!虽然大部分行动组的人都很能忍痛,可他又不是正面刚的外勤人员,他是柔柔弱弱的技术外援!

  江舟川渡面无表情地用左手拿起手机,指尖灵活掀开手机壳暗槽,一枚薄薄的记忆卡正嵌在里面。

  为避免U盘中藏有信号发射器,他提前把沢口给他的U盘中的信息转存,然后销毁了U盘。

  记忆卡插入手机进行读取,他打开一个文档。

  然后翻转屏幕,冷冷白光映向琴酒。

  琴酒接过手机。

  这是一个入库信息的截取片段,内容很少,显然不是完整版。

  但重若千钧。

  沢口懵懵懂懂,恐怕至今也不明白为什么岛津仅仅看到这个截取片段,便愿意花费大功夫和他换这个看起来百无一用的东西。

  就像岛津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一份资料会吸引来横滨的两方势力。

  琴酒很仔细地浏览着,一开始还时不时弹下烟灰,等快看到末尾时,一长截烟灰倏地坠落,在洁净的地板上砸开,他也浑然不觉。

  看完后,琴酒冷着脸,随手将燃烧殆尽的烟头在床头柜上碾灭,灰白碎屑翻飞。

  然后将烟头装进已经堆了不少烟头的密封袋。

  江舟川渡:……

  气场全无啊琴酒君!

  带着烟味的微哑嗓音响起:“这是你从那群人手里拿到的?”

  江舟川渡在真话里掺假:“不,这是从任务目标手里拿到的,那波人也是冲着这个来的。”

  琴酒:“完整版在哪?”

  他如实回答:“还没找到。”

  琴酒不再说话,他的手撑在脸侧,银色的发丝坠下来晃悠,而那双墨绿色的眼睛沉沉地望向江舟川渡。

  直把他盯得发毛。

  琴酒:“邮件。”

  江舟川渡会意,连忙将朗姆发来的邮件调出,递给琴酒。

  看罢,琴酒冷哼:“机密任务。”

  “——胆子倒是不小。”

  琴酒将手机随手摔到床头柜上,碰撞声在寂静的病房格外清晰。

  “任务你接着做,能找到就找,找到后交给我。找不到也无所谓。”他垂眸,漫不经心道,“其他事情我会解决。”

  江舟川渡那悬着的心瞬间安稳下来。

  江舟川渡(感动):这就是被组织劳模罩着的安心感吧!

  对于琴酒这种人,顺从是最好的相处方式。江舟川渡近乎毫无保留的举动显然取悦了对方。

  更重要的是,琴酒和朗姆之间暗流汹涌,争斗已久。

  而他恰好为琴酒递上了一把顺手的匕首。

  琴酒作为组织劳模,时间安排向来紧凑,谈话不到十分钟,了解到关键信息后,他便起身要离开。

  人离开了,可浓烈逼人的烟草味久久不散。

  江舟川渡眉眼倦怠,看向窗外的皎皎月华。

  银光淌了一地。

  他挣扎着起来,一步步缓慢地挪动到窗户旁边,猛地打开窗户。

  远处道路上,黑色保时捷正缓缓驶向道路尽头。

  晚风吹过衣角,蓝白相间的病号服更显得青年身形单薄。碧蓝色的眼眸平静地投向远方,月光为青年镀一层银光。

  这场景莫名宁静平和,仿若止水,系统默默漂浮在江舟川渡身后,一时静悄悄地,不想打破这一幕。

  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

  它只看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唰地向它袭来,下一秒宿主那张大脸就啪地闪现在自己面前。

  江舟川渡碧蓝色的眼睛在月光下透亮,熠熠生辉,含着狡黠的意味。

  系统忽然有一种大事不好的强烈预感。

  果然,不出统所料。

  眼前俊朗的青年眨眼,捏着系统笑吟吟地“商量”。

  “亲爱的系统酱,给借点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