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声枪响。

  然后是金属跌落大理石地面的清脆撞击声。

  往前冲的惯性让相治理绘差点扑到山田龙之介身上。手疾眼快地, 山田龙之介的保镖之一将他拉至身后。

  相治理绘踉跄地站稳,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感受到虎口位置的麻痒, 才堪堪反应过来,刚才的枪声是因为有一颗子弹打落了她手中的刀。

  震惊地看去,相治理绘发现, 在这几天中一直试图向她搭讪的那个姓“毛利”的蹩脚侦探,此时正娴熟地双手持枪, 面容严肃目光专注地盯着她们的位置。

  他的身边,是晕过去的假富二代, 也是这起抢劫案的犯案者。

  毛利小五郎趁着他的注意力被山田龙之介那边发生的事情吸引过去的时候,手疾眼快地打晕了他, 并按照工藤优作先前的交代, 找出了那把被黏在桌底的手木仓。

  看着相治理绘不可置信的眼神, 工藤优作从容地向她解释道:“在射击项目上,毛利君可是当之无愧的警界传奇人物。”

  “警察?”

  这个词无异于一颗定心丸, 又像是滴入油锅的一滴冷水,虽然听不清具体的讨论声音,但沙罗却能感受到,人群散发的那种芳香的恐惧气味, 已经明显地减弱了。

  【......】

  咒灵惆怅地叹了一口气,感觉自己没有吃饱。

  这声叹气却被她身边的小女孩误认为是出了一口气的释然。

  心地善良坚强的毛利兰虽然还没有从刚刚突如其来的黑暗与枪声中完全平复心情,但此时误以为沙罗陷入恐惧的她,轻轻拍了拍沙罗的小臂, 安慰道:

  “不要怕, 沙罗姐姐。我爸爸以前是警察, 他会保护好我们的。”

  “这个大叔这种时刻倒是挺帅的。”

  铃木园子已经先一步从刚才的惊吓中回神, 看到好友父亲未曾展露的一面,女孩辛辣地点评道。

  沙罗:可恶,明明是大叔,怎么毛利小五郎就会被小女孩夸帅。

  咒灵喃喃自语道:“保护人,很帅吗?”

  工藤新一诧异地看她一眼,比同龄人更成熟的小侦探说出了自己的理解:

  “为了公众的利益牺牲自己,警察是一种很了不起的职业。”

  虽然毛利小五郎已经不是警察了,平时经常不务正业,过着颓废的大叔生活,但那种对生命的保护本能一直留在他的骨子里。

  属于警察的本能。

  沙罗若有所思地歪了歪脑袋,她还是觉得为了别人牺牲自己的性命实在是不划算,咒灵的世界中,最重要的永远是保住自己的性命。

  人类真是奇怪,她想到。

  为了别人自杀,为了别人被杀。

  她看见的人类是这样,她所遇见的人类灵体也是。因为无所谓的自由而甘愿走向死亡,消散之前的愿望仅仅是和儿子说一句话,宁愿消散也不愿意放弃人性成为恶灵。

  作为咒灵的她从来不懂,也不能理解。

  但萩原是警察,沙罗想到。

  萩原不蠢,所以这个职业也许也没有那么糟糕。

  ——等等,也许只是萩原不蠢而已,那个卷毛……

  好吧,他也算聪明,就只是比较讨厌而已。

  挣扎片刻,沙罗还是在心中不甘心地承认道。

  说起来,他们会为了别人牺牲自己,这依旧是最不能让咒灵理解的一点。

  就连萩原也会吗?

  ————

  在沙罗陷入沉思的同时,工藤优作的推理还在继续。

  “相治小姐,看来我的推理没有错,在一片黑暗中砍伤山田先生的,以及两个月前杀死另一个人的,都是你对吗

  ?原因就是——”

  “他们杀死了我的姐姐,这就是为什么。”

  被枪口指着,刀也掉在地上,相治理绘直直站在原地,一张眉梢下垂的忧郁面孔上,看向山田龙之介的目光充满了怨恨。

  工藤优作静静地说道:“是另一个人做的,山田先生没有动手,你也知道不是吗?”

  相治理绘冷笑一声:“但他也没有救我的妹妹。他就只是躲在帐篷里,看着我妹妹失去意识的身体被那个垃圾拖走。”

  山田龙之介的大学同学,两个皮肤黝黑的兄弟之一,那个出现在失踪搜索报道照片中的人愕然道:“所以你才会问我,山田那天晚上有没有入睡。”

  相治理绘咬牙点头:“你对我说山田龙之介在大学有严重的药物依赖,那天他正好没有带安眠药,第二天还挂着黑眼圈,我就知道他一定看见了。”

  “也许山田君只是没休息好,他不一定真的看见了你妹妹发生了什么事啊。”

  两兄弟之一疑惑道。

  相治理绘情绪激动地反驳道:“他一定看见了。他当时和那个人渣往来的信件里面这一点明明白白地写着呢。

  “因为那个人家里是从政的,山田就不敢得罪他。居然还编出了那么可笑的故事,对警察说,我姐姐是变成人偶了!”

  这个一直让相治理绘疑惑的诡异形容,终于在她无意间从凶手的书房翻出的信件得到了解答。山田龙之介不是没有看到她的姐姐,也不是真的看见她的姐姐变成人偶。

  毫无声息的,没有丝毫反应和动作的,软绵绵类似人的形状。

  这是人偶的特点,也是尸体的形容。

  山田龙之介是因为凶手家里的势力不敢对警方坦白,心中又无法忘记当时隔着帐篷门帘看到的景象,所以才编造出这个说法来掩盖他的慌乱,安慰他为数不多的良心。

  因为心里有鬼,所以才对人偶如此敏感,以至于发现沙罗不见了的时候,第一时间却是由她不小心掉在现场的人偶,联想到这个酷似日本人偶缺少表情的美女是变回人偶了。

  也许是因为愧疚感的折磨,也许只是因为不断的重复和自我暗示。

  说的多了,山田龙之介竟然自己也就信了。

  ————

  “所以山田龙之介的伤是相治理绘造成的,她是想通过伤口撒上毒药来杀害山田龙之介,然后都嫁祸在她早就发现在船上的盗窃团伙。”

  毛利小五郎艰难地理解着工藤优作所说的一切。

  “你说是盗窃团伙,但只有一个人?”

  留起了小胡子的前刑警看着被他以娴熟的手法绑在椅子上的盗窃匪徒,困惑地问道。

  工藤优作耸耸肩:“毛利君不妨想想,为什么在需要安检的情况下,他还能带着枪支上船,又是谁帮他把灯熄灭?”

  沉思片刻,毛利小五郎瞪大眼睛:“你是说,这艘船内部的员工也有他们的人?”

  工藤优作点头,提示到:“一共有三个人,除了山田龙之介你说的一人,还有那个一直跟在这个人身边的,装成管家的中年人。”

  毛利小五郎反应过来:“那留他们在这艘船上岂不是很危险?工藤老弟,我们得赶紧把他们找出来啊。”

  工藤优作不徐不缓地耸耸肩:“这种事,就交给专业的人来吧。”

  毛利小五郎“切”了一声,狐疑道:“有什么人能比我这个前刑警更专业吗?”

  推理家笑而不语。

  当然是你优秀的后辈之一,某个卧底在某种犯罪组织的现役警察。

  ——————

  “苏格兰,是你把那个藏在服务生里的抢劫犯打晕了绑在走廊里的?”

  从一片混乱中脱身,波本在

  船舷上找到了眺望着海平面的苏格兰。那双眼睛在夜色中是一种暗沉的墨蓝色,转过来看向波本的时候,平静中微不可见地带着一点笑意。

  苏格兰点了点头。

  波本迈了一步和苏格兰靠得近了一点,仗着夜色和四周滔滔不绝轰隆作响的海浪声,他低声道:“那个推理家,是不是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

  蓝眼睛的男人点了点头:“他猜出来的。”

  波本紧皱眉头,非常不赞成地说道:“你不该这么做的。”

  十分平静地,苏格兰反问道:“不该默认自己的身份,还是不该在枪声响起后插手这件事?”

  从那双紫灰色的眼睛中,苏格兰明白,幼驯染对于两件事都不赞同。

  他叹了一口气:“资料到手了?”

  波本迅速点头。

  “莱伊呢?”

  “他跟踪了那个管家,发现他在做什么之后,给我争取到窃取资料的时间后,把电闸拉起来了。”

  原来那时候骤然亮起的灯光,是莱伊的手笔。

  苏格兰盯着波本看了一会儿,波本吐出一口气,交代道:“好吧,是我告诉他不需要更多时间,让他赶紧把电闸拉起来的。”

  苏格兰轻笑道:“你还说我。”

  波本不自在地转了转头,声音中还是不赞同:“这不一样,苏格兰。”

  他是首先确保了组织任务的完成,才编了个理由让莱伊今早解决掉那个管家。但苏格兰——诸伏景光不一样,他的第一反应是保护现场的人。

  不管被保护的是小孩还是大人,这都不像是一个黑暗组织成员能做出来的事。这么温柔的举动,会给他带来暴露的风险。

  这一点,一向谨慎的hiro不可能没有想到。

  但他还是冒险了,甚至是在香槟面前做出了对那个小女孩的保护性举动。

  波本的下颚绷紧,双手交叉放在胸前。

  苏格兰看他,笑着摇了摇头:“谢谢,我知道。”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也知道你和我一样重视那些人的生命。

  但他不能没有保证,不会再有下次。

  诸伏景光做警察就是为了力所能及地保护这些鲜活的生命。

  不管是作为诸伏景光还是苏格兰,为了不暴露卧底身份而置无辜的人命于不顾,对他来说,无异于本末倒置。

  “……”

  波本看着他坚定的神情,妥协地放松了紧绷的臂膀,他垂下双手,一手搭在栏杆之上,和苏格兰一同眺望这片日本海。

  等明天的朝阳升起,这艘船上的人会有一个噩梦般夜晚的记忆。

  但他们都会好好地活着。

  而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也会作为波本和苏格兰继续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