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时间九点, 落日余晖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路灯明亮的灯光洒在街上。

  市中心的一处高级公寓,一名不起眼的中年女性正往外走着。

  她举止畏缩, 时而警觉地向四周张望。

  这样奇怪的举止很容易引起其他住户, 以及公寓警卫的警觉,但似乎他们都对此视若无睹,视线在她的身上掠过而不做停留。就好像是这名五十岁左右的中年女子存在感太低,无法引起他们的注意。

  这是沙罗天生的优势, 不过她此时也并不在乎。

  她紧张地感受了一会儿,周围那道咒力残秽还在,上面带着她用咒力打上的标记。

  那标记意味着危险,而沙罗只给一个人做过这样的标识。

  诸星大。

  那个长相酷似禅院甚尔,只需要看上一眼, 就会让沙罗慌不择路地逃跑的人。

  这几天,凭借着自己的咒力残秽,沙罗总是能在自己的周围感受到诸星大的存在。但当她提心吊胆地向后看去的时候,却又空无一人。

  在人类社会混迹的这几个月让沙罗明白, 人类好像看不到咒力,只能凭借容貌辨认彼此。她果断更换了自己的容貌, 借用了长野县某家居酒屋老板娘的脸,祈祷诸星大不要认出然后找上她。

  他好像认识不到自己的脸有多恐怖, 沙罗悻悻地想道。

  今天,公寓里囤积的饭团和蔬菜没有了, 严格按照人类作息吃三餐的沙罗准备久违地出门,去超市补充库存。

  果然, 她一出公寓的门就感受到了留在诸星大身上的咒力残秽。

  他就在周围。

  沙罗抖了一下, 把脸高高抬起, 生怕诸星大看不见这张不属于她的脸。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她默念着,飞快地离开了。

  ……

  日本的蔬菜价格很贵,所以沙罗之前一般只会吃饭团,但自从萩原研二说她应该吃一些蔬菜,沙罗就开始在各个超市比价,最终选定了一家在晚上九点后打七折的小店。

  这家店距离沙罗所住的公寓有两条街的距离,在路过第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沙罗敏锐地发觉,路口附近的公园里存在着她的咒力残秽。

  咒力气息浓厚但正在消逝,表明这个人类之前和沙罗存在着密切的来往。

  沙罗眨了眨眼,认出自己打在咒力残秽上的另一种标记。

  是小京华。

  她有几分雀跃地走进公园,准备和自己珍贵的美女朋友打招呼。

  和女孩子相比,蔬菜完败

  这个公园已经有些年头,里面有些花草是新栽种的,但树都是以前留下的。在三月的末尾,粗壮的枝干已经萌生出黄绿色的嫩叶,在夜风中颤动。

  公园里没有什么人,只在路上有几盏路灯,浅黄色的光晕止步在绿化带的边缘,让公园里出现了大面积黑漆漆的暗影。

  沙罗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彦上京华,她侧着身子,一只手搭在长椅的背上,脸颊搁在这只手臂的上方,闭着眼正陷入前面。

  路灯的光线带着摇曳枝叶的光影,轻轻落在她的脸上,照出年轻女人眼底浓重的青黑。

  彦上京华的脸颊紧紧靠着手臂,但脸颊上的肉却没有被挤得堆积起来。

  她变瘦了太多。

  只可惜沙罗对人类的肉/体特征缺乏感知,她只是摒弃凝神地看着短暂陷入沉睡的朋友,思考着自己应该怎么做。

  要叫醒她吗?

  沙罗很久没有听彦上京华说话了。

  但她在睡觉欸。

  这种情况,电视剧里面的男主角都是怎么做的?好像是把自己的外套脱掉披在女孩子身上,然后

  自己悄悄离开?

  ……就这么办。

  沙罗迅速把身上那件万年不变的粉色外套脱下来,小心翼翼地盖在彦上京华的身上。

  但也许是因为她俯身时,投下的阴影正好遮住光线,感觉到环境变化的彦上京华猛地睁开了眼。

  她左右看看,没退干净困意的眼底出现了一丝惊诧:“天黑了?”

  然后,女孩的目光落在沙罗身上,她先是有些防备,等反应过来沙罗的动作意味着什么之后,又有些不好意思。

  “谢谢你啊大婶,我……”

  看见熟悉颜色的外套,她的眼神凝了凝,浮现出几分困惑。不过她也并没有多想,只当是眼前的中年女人和自己的朋友恰好卖了同一款外套。

  彦上京华露出了一丝柔软的微笑。

  “您的外套很好看。”

  沙罗莫名地看了她一眼:“我知道。”

  你之前已经说过了。

  彦上京华又笑了笑,她的脸上还画着妆,眼尾稍稍晕开了些黑色的痕迹。但她顾不上这些东西,也没有力气管了。

  漂亮的女孩几近粗暴地揉了揉自己的脸,疲惫地站起来准备离开。

  却因为突然站起来导致的头晕,踉跄了一下。

  偏偏她今天穿得是一双高跟鞋,这让她更难找回平衡。

  沙罗却是眼睛一亮:这个剧情她很熟悉,为了理解人类的行为,她看了一些电视剧,里面经常出现这种桥段。

  现在正是她出手的时候。

  某种程度上因为看了大量偶像剧而更加缺乏常识的咒灵,伸出一只手,轻松地把即将摔到在地的女孩子捞起来。

  手掌绅士地攥成拳头,没有触碰到女孩子的身体。

  我真帅,沙罗一阵沾沾自喜。

  “……”

  惊慌褪去,彦上京华迷惑地看看自己和这个中年女人的姿势,她稳住身形,退了几步:“谢谢。”

  沙罗点头。

  “你……怎么了?”她问道,“有人伤害你吗?”

  彦上京华诧异地摇了摇头。

  看到沙罗耐心平静的眼神,不再年轻但更加和蔼温柔的面孔,她却想到了自己远在老家的奶奶。

  昏暗的环境和夜晚总会让人变得脆弱,一阵酸意涌上鼻头,彦上京华颓然地跌回长椅。

  一阵沉默后,她用拇指狠狠抹去泛红眼尾附近的水痕。

  皱眉,落泪,这是伤心的表现,沙罗认得。

  她坐在彦上京华旁边,盯着她,问道:“你在哭。”

  彦上京华大声地吸了吸鼻子:“抱歉。”

  “……我应该问为什么吗?”

  沙罗是真的不知道。

  但彦上京华以为这只是年长女性不好意思的说辞,她埋下头,过了一会儿轻声说道:“没什么,就是最近压力太大了。”

  “夜总会工作很辛苦吗?”

  彦上京华惊讶地抬头看她:“您怎么知道我是做什么的?”

  沙罗疑惑地看着她,突然意识到,小京华可能并不认识她现在的脸。

  可她能感觉到,诸星大又出现在附近了。

  ——可恶,到底是靠什么找到她的,沙罗检查过,她身上没有别人留下的咒力残秽。

  她正犹豫要不要把脸变成长谷川桃的样子,却听得远处传来一声枪响。

  “砰——”

  彦上京华吓得在长椅上缩成一团。

  沙罗动了动耳朵,脸上难掩兴奋:这是□□的声音,难道是琴酒大哥在附近?她快一个月没有见到琴酒大哥了,也没有再和他出过任务。

  要知道琴酒可是行动组的负责人,算是公司里的管理层之一,

  沙罗很想和他多套套近乎,但琴酒总是很不耐烦地叫她走开。

  事关升职加薪,沙罗绝对不会放弃。

  她瞬间忘记诸星大的事情,换上新宿沙罗的脸,对身边瞪圆了双眼、以蜷缩的姿势愣在长椅上的彦上京华说道:

  “小京华,我马上回来。”

  彦上京华还没能从沙罗的瞬间“变脸”的一幕走出来,听了她的话,又收到了一轮更大的冲击。

  “小、京、华?”她喃喃重复道。

  且不提这个人是怎么知道她的名字的——

  不是只有沙罗才会叫她小京华吗?

  难道说?

  这个猜想很荒谬,却完美地解释了为什么这个人给彦上京华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又为什么对她的态度熟稔,还了解她从事什么工作。

  彦上京华有满腹的问题,但她的面前空空如也。让她百般疑惑的那个人,已经欢快地跑向枪声响起的方位。

  ……

  公园的花坛旁,有一个看不出年纪的男人背部朝天躺着,背后的衣料全部被暗红的粘稠液体浸湿。

  他身边半蹲着一个人。那个人迅速查看了一番伤者的生命体征,发现已经没有呼吸后,他一边托举伤者的下颌,一边将手伸向怀中去摸手机。

  此时,他感到身侧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说话的声音。

  男人伸向手机的手调转方向,握住武器的末端。他向后看去,然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诸星大?”

  “沙罗。”

  诸星大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香槟,心中暗自衡量着她还有她身后的组织与这起谋害案是否有关。

  香槟的手中握着手机,似乎正在给谁拨打电话。

  她看着诸星大,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但她的电话却在这时候接通了。电话那边传来一个极为低沉冷酷的声音:

  “香槟,什么事。”

  沙罗完全没有降低音量,她朝电话那边谄媚地说道::“需要我帮您善后现场吗,琴酒大哥?”

  电话那边静默片刻,不耐烦道:“说什么疯话,我不在东京。”

  从她的话里,琴酒大致猜到沙罗面临的情况,冷冷地说:“有尸体?”

  沙罗惊道:“我第一次见到有您这么聪明的人,有您当领导我真是太——”

  “不要管,别给组织惹麻烦。”

  电话被单方面挂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