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

  萩原研二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沙罗的意思, 他重复道,表情浮现出明显的困惑。

  知道沙罗不会主动解释,他继续追问:“为什么?”

  对于不用思考只凭感觉就能回答的问题,沙罗一向答得非常迅速:“我以为是姐姐在尖叫。”

  萩原研二反应了一下, 发现自己虽然听得懂沙罗在说什么, 却感到更加困惑了。

  他还是不理解沙罗的想法。

  年轻警察侧了侧脸, 不确定地猜测道:“你担心千速姐有危险?”

  担心吗?这个情感也太……人类了。

  只是还没等萩原研二感到欣慰, 沙罗却说:“我说过了,因为你。”

  也是, 沙罗虽然对女性有非常明显的喜爱, 但她似乎并不在乎她们的安危。

  在新年参拜中发生的那起案件,沙罗也没有对被毒杀的那名女性展现出任何的同情或怜悯。站在尸体旁边,她神色平静地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萩原研二隐约有了一个猜想,但他觉得有些荒谬。

  定了定神,他重复道:“因为……我?”

  沙罗点头。

  “你说你们是家人, 如果她出事,你会感到痛苦。”

  沙罗完全没意识到她的话对萩原研二造成了多么大的冲击。

  她继续平静地补充道:“你会受伤害。”

  “……”

  萩原研二不知道该如何对这个事实做出反应。

  沙罗第一次展现出对一个人生命的在乎, 不是因为关心那人, 而是出于对萩原研二这个人的保护。

  半晌, 萩原研二喃喃自语道:“所以,是因为我?”

  沙罗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对啊, 我刚才说过了。”

  萩原研二果然不太对劲, 她想道。他以前都不会反应这么慢的, 现在却一句话说了这么多遍才听懂。

  “……那如果,我说。你伤害别人也会让我感到痛苦呢?”

  萩原研二缓缓试探道。

  沙罗歪了歪头, 她真的不喜欢思考, 不过这个问题倒也不需要太多思考就是了。

  她理所当然地说道:“我不会去伤害人类的。”

  “……动物也不行。”

  果然是脆弱的人类, 萩原研二真的好容易受伤。沙罗暗自摇了摇头。

  “不伤害动物。”她说道。

  而让她做出这样保证的人却陷入了晃神的状态。年轻的警察站在原地表情复杂,好像茫然,又好像在努力消化刚才的对话,以保证他理解的意思没有错。

  沙罗耐心等了一会儿,看他还是没有回神,喊了一声:“萩原。”

  萩原研二愣愣地看向她。

  “为什么呢?沙罗很关心我会不会受伤吗?”

  萩原研二试图微笑,但却发现自己无法控制得露出惊愕的神情。

  那对天然下垂的眼角,在这种时刻,却无端放大了藏在他表情中的那一丝没来由的惧意。

  沙罗摇了摇头。

  在另一个人再次陷入困惑之前,她说:“我不想你受伤。”

  沙罗还是没办法产生对外的情感,况且关心这样正面又充满善意的词语,会让咒灵感到生理性的排斥。

  她会模仿别人的行为,却无法理解这些行为背后的情感,在内心中,就只是凭借自己的想法去看待这个世界。

  可是,她不具有常识,一切东西在沙罗看来都是等距的。

  活人和逝者等同,犯罪和过生日都只是一个行为,血液和雨水只是颜色不一样。

  而现在,萩原研二几乎是麻木地想到,自己成了沙罗的一把尺子。沙罗会用这把尺子丈量她所看到的事物。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成了一根绳子,那根能把沙罗拽出黑暗固定在阳光下的绳子。

  ——那是他一直在试图寻找的东西。

  萩原研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也只是开玩笑地轻声说了一句:“小沙罗,好像还挺喜欢我的。”

  沙罗一如既往地对这个词毫无反应。

  她用她那独特的、虚无又空洞的声音问道:

  “喜欢是什么?”

  说完,沙罗想起萩原研二曾经问过她的,她是不是喜欢小野堤和前野优一郎:“如果是对前野优一郎和小野堤那样的情感的话,我没有在你身上感到。”

  萩原研二身上的善意太重了,无时无刻,连一丁点恶意都没有出现过。人形咒灵没有感到恐惧和反感就不错了,更是绝对不会被吸引到。

  沙罗不喜欢思考,不然她就会发现自己明明不喜欢萩原研二身上的善意,却又习惯靠近他的行为有多么的奇怪。

  ……

  小野堤和前野优一郎。

  萩原研二仍在发懵的头脑突然闪过一丝狐疑。

  这两个人都是命案的凶手。

  他感到一丝不对劲,但并没有过于细想。

  看着面对被拷走的前野优一郎毫无波澜的眼底,他笑着摇摇头:“我想小沙罗对他们的感情,应该不算是喜欢。”

  “哦。”

  沙罗点头,难得好奇道:“那喜欢是什么东西?”

  萩原研二看了看她,撇过眼去,耸耸肩:“我也想知道。”

  我也想让你知道。

  ……

  “怎么又是你?”

  站在十字路口等待任务搭档的沙罗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朝她走来,当她逐渐看清来人鸭舌帽下的浅金色头发和俊美的五官——

  她拒绝的往后退了一步,仿佛这样就能逃避自己又被分到和波本出任务的事实。

  听到沙罗略带嫌弃的话语,安室透不露声色地微笑道:“谁知道呢,可能琴酒不满意我做的上个任务吧。”

  和波本搭档久了,沙罗已经能准确的识别出他所有意在讽刺的阴阳怪气。

  就比如这一句,波本就是在暗指,和她搭档是一种惩罚。

  如果安室透知道沙罗对他的腹诽,可能会认为是自己是在提高她的智商。

  ——然后对此感到追悔莫及。

  沙罗皮不笑肉也不笑地回了一句:“那你的业务能力还需要提高。”

  波本哼笑一声,没有说话。

  他们这次的任务是进一家医院的太平间,赶在一具意外死亡的遗体被火化之前,取出植入皮下的一枚定位芯片。

  因为这家医院的太平间安保设施比较完善,那枚芯片又需要紧急销毁,于是组织特意安排两个人来出这个任务。

  当初芯片是由情报组植入的,于是情报组一把手朗姆要求芯片必须要在他们情报组的眼皮底下被销毁,所以两个人中必须有一个来自情报组。

  看到朗姆那边给出的行动人选是安室透,伏特加立刻转头通知了沙罗。

  一秒也没犹豫。

  实在是行动组的其他人都对安室透诡秘的行踪和狠辣手段颇有微词,就只有沙罗还愿意和他搭档。

  虽然这是因为,除了不愿意杀人外,沙罗不会拒绝任何组织派给她的任务。

  医院附近有太多监控摄像头,停车场又会留下太多难以清理的数据痕迹,因此他们没有选择开车,而是直接步行前往。

  穿行在通往医院的道路上,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但凡换一个人,沙罗都会努力拉近与同事之间的关系。

  但那是波本。

  顶着蓬松短发的女孩裹紧衣服,能离他多远就离得多远。

  道路的另一边,波本压了压头上的鸭舌帽,对两人之间的距离感到非常满意。

  因为任务搭档的原因,沙罗对即将到来的工作一点也不期待。在和波本同行的这一刻,她深刻地顿悟到,原来社畜大叔们做出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时,心里就是这种感受。

  她麻木地走过人行横道,只想早点下班。

  不过,

  波本没有那个黑发绿瞳的男人恐怖。咒灵在心中安慰自己。

  就算是那个男人,沙罗也不是很怕了,毕竟已经很久没有再见过。她记忆力不算很好,现在连那个杀星长什么样子都快忘了。

  卡尔瓦多斯前辈的眼睛颜色很像,但是太圆了,那个男人的眼睛更狭长一些。

  其他的部分,长什么样来着?

  沙罗已经记不太清了。

  人行道的绿灯亮了,她随着人群向马路对面走去。

  走到路中间,沙罗无意间抬头,瞥见了一个带着针织帽的男人。完全出于刻在身体的避险本能,她打了个激灵,然后恍然大悟,终于想起来:

  禅院甚尔就长这样。

  长这样。

  这样。

  “……”

  沙罗:……嗯?

  ————

  安室透只是不想和香槟走在一起,却依然保留着对她的警惕和观察。他莫名其妙地发现,原本还在好好走路的香槟,突然僵硬在路中间,一动不动。

  然后,她迅速转身,向后冲刺。

  怎么跟逃命似的。

  安室透狐疑地看了看她刚才站的位置,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不过,她跑去的方向就有大问题了。

  “新宿——”

  安室透谨慎地没有用沙罗的代号,而是花了半秒钟想起香槟极少被提及的姓氏。

  不过,就算没有思考的这半秒钟,这声提醒也来得有点晚。

  汽车急促的刹车声伴随着金属与□□撞击的声音响起,安室透眼睁睁地看到,香槟应声倒地。

  安室透:“.……”

  这个速度倒是死不了人。

  于是他若无其事地把剩下的话继续补完:

  “注意有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