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心果卖完了,还有点花生你要吗?”
“行蛮。”
乘务员把手里的花生递给了座位上的人,那人收了花生,从兜里掏钱没掏出来,然后站了起来,往裤兜里面摸。
她长得很漂亮,只是穿着过于宽松的衣服,显得有点邋遢了。
眉眼秀丽,远山一样舒展的眉下点缀着一对大而圆的眼睛,和张楚岚那一对很像,只是她那对更澄澈,更无神。
有光而无神,彷佛动物的眼睛那般干净。
她被乘务员挡着,但乘务员一侧身,张楚岚就看清了她的模样。
仿若脚下踩空一般,张楚岚顿时感受到了从悬崖坠落的失重感,车厢里嘈杂的声音都远去,一切都静下来了,连自己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说不出的感觉笼罩着他。
她摸了摸裤兜还是没有钱,“哦”了一声,东张西望,似乎在找什么人,然后眼神理所应当地落在了张楚岚那里。
她眼中无波无澜,风平浪静,无神更无情的眼睛在看到张楚岚的那刻极其微小地颤了颤。
就在那一刻,悬空的感觉消失了,张楚岚好像踩到了实处。
那些年,一直跟在身边注视得到了答案。
张楚岚后退了一步,撞到了一个人,转过头,看到了方才在路上遇到的白发老者。
“狗娃子,我好像没带钱哦。”她伸出手,展开手心,“你有钱不?”
老人声音像是破烂的拉风箱,一出声,还没说话,就已发出了艰难的“嗬嗬”声:“有,宝宝,你等等啊。”
老人从衣兜里抽出一张红票子,递到她手里,然后又慢慢拍了拍张楚岚的肩膀,张楚岚揣在兜里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老人笑容和善,可经年滚在阴暗的政治里和直接的暴力中,早把他削成了一把不显山露水的利剑,拨开迷雾一般的伪装,里头藏着一个精于算计的滑头鬼。
“小伙子,”他笑着说,“麻烦让一下。”
张楚岚不敢直视他,火速移开了视线,侧身离开了现场。
老人见他仓皇逃离的背影,目光不曾游移,饶有兴味地打量他,这让本就敏感的张楚岚如芒刺背。
“你看啥子?”
老人坐了回去,一边笑一边和撕包装的冯宝宝说:“我竟然看走眼了这么多年,老了。真是不中用了。”
说着说着,他快意地笑出声来。
张楚岚急匆匆地赶了回去,他背后冒起汗,黏住了单薄的夏衣,他走的快,带起了一阵风,吹起了王也散下来的额发,他没了一开始的好睡姿,暴露了不羁的本性,睡得东倒西歪,眼看着就要栽下去了。
张楚岚眼里却再看不见王也,他落到原座,终于浑身颤抖起来。
他神经质地一遍又一遍地薅着头发,他的手插在头发里,从前往后捋,似乎这样就能让脑袋快速运转起来。
他一定是被发现了。
藏了这么久。
还是被发现了。
是因为上回的事吗?
为什么?
他到底是在哪里露馅了?
不对不对,现在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他得立即离开这里。
对,离开这里。
像小时候那样,背井离乡,一次又一次地重新开始。
他还有机会,他还能做个普通人,什么麻烦也没有,正常地活着。
可是.......
脑子里发出一声质问。
你为什么非要为了你自己都讨厌的生活,辛辛苦苦地像只狗一样,趴在地上,苟活?
你讨厌这样活着不是吗?
可这样下去会很麻烦,麻烦无法预测,可能会死。
啊,你讨厌活着,但也讨厌去死。
张楚岚。
他自己问自己。
你好像什么都讨厌,那么你喜欢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你一次次溺死自己,可一次次把自己救起来,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吗?
你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