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天地,没有生灵,更没有繁华与喧闹。

  世界处于最安静的时候。

  也是令人最绝望和最安心的时刻。

  张楚岚对此很清楚。

  因为,他尝试过不少次。

  福利院往外走几公里就有一条湍急的河流,那里地处偏僻没什么人,不用担心有路过的好心人见义勇为,想死就死,想不死就不死,一切决定权在自己手里。

  有一天天气很好,风和日丽的,那天,张楚岚运气也很好,一路上既没遇到那群追着他要给自己找面子的傻逼,也没碰到看似平常实则监视他的家伙,而且那天老师也没有突发奇想地让他站起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出风头”……

  一切事态都发生的特别顺利,顺利得张楚岚这一天的担心和烦躁都显得有点矫情了。

  他背着书包走到那条无人的江边,看着奔流不息的江河,转过头,莫名盯着某一处,良久,笑了一下,别人眼里所谓的“正常”终于在那一刻撕开了虚伪的假面,裂开了一条无法忽视的裂痕。

  他毫无预兆地跳下了江河里。

  然后在最接近死亡的那一刻获得了短暂的安宁。

  然而,很可惜,他会游泳。

  即便心理上已经放弃了求生,身体却不可抑制地本能地拯救自己,他带着他自己一边求死却又一边挣扎着求生,然后一边战胜了另一边,他最后爬到了岸边。

  他还是活了。

  他浑身沾满了泥污,有股散不掉的泥腥味,河里的水草攀上了他的身体,把他捆成一团,瘦弱的身体被两件单薄的衣衫包裹着,浑身湿透了,衣料便紧紧附在皮肤上,勾勒着他的身躯,他大口喘着气,吐出了一摊又一摊脏水。

  吐完了,他难掩烦躁地抹了把脸,什么也不想短暂地放空了一会儿自己,然后转过身又看了那条河,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纯黑的眼珠里没有光,冷漠地打量着江河,骂了一句:“废物。”

  不晓得是在骂那条无辜的河,还是挣扎着活下去的自己。

  那天的事没人发现,他便顺势地继续“正常”过下去。

  初中毕业以后,他顺利地升入高中。

  他没有家,理所当然地成了个长期的住校生,除了春节的时候,一年四季都呆在学校里,成绩不好不坏,刚好维持在可以领到奖学金但不会受人关注的名次。

  平时节假日,就出去找各种零工,或者伪装大学生给那些孩子做短期的家教,生活也保持在刚刚足够维持的地步。

  不张扬,不风光,不突出,寻常的随处可见,平常的不值一提,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了维持“正常”这条在他心里岌岌可危的线,他到底付出了什么。

  平淡无奇以致无聊的高中里,唯一的意外应该是他的室友。

  王也。

  王也和他不在一个班,他和张楚岚一样是分配宿舍时意外剩下的两个人,剩下的两个人在没有经过商量的情况下被各自的班主任塞进了同一间宿舍,宿舍是四人间,结果就住了他们两个人。

  王也搬进来的时候,带了一大摞行李,背上背着,手里提着,脚下还踹了一个巨大的行李箱,一个人走出了浩浩荡荡的气势。

  宿舍门开着,他亮堂堂地走进来,打量了一下宿舍,把手里的东西丢到桌子上,弄出碰的一声巨响。

  张楚岚本来意识模糊地浸在水盆里,巨响却震进安静的水里,他下意识爬起来,从水里把自个儿捞出来,然后走出卫生间。

  在作死之前,他正在洗头,这会儿出来,浸了水的湿发披在肩上,脸上浸着水渍,水珠顺着俊秀的脸蛋往下滑,在第一滴水珠滴落在地上时。

  王也终于反应过来。

  他上下扫了一眼眼前的少年,瞧着张楚岚那张稚嫩又有点过于秀气的脸蛋,发出了真诚又困惑的疑问:“同学,你走错宿舍了吧。”

  他好心地给他指路:“女寝在咱旁边呢,咯,隔着一大堵墙呢。”

  “……”张楚岚打量着他,半天没说话。

  王也有点尴尬了,他跑到外面去,确认了一下门牌号,然后松一口气,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继续说:“我没走错,是你走错了。”

  张楚岚平静地看着他,然后突兀地露了个笑脸,朝他打招呼:“你好,我是高一三班的张楚岚,住这个宿舍,以后应该是你室友。”

  王也听了他的话,眼里闪过一阵波澜,点点头,喃喃道:“张楚岚,张楚岚啊。”

  原来这就是张楚岚。

  他的反应像是认识张楚岚很久了。

  但张楚岚确定不认识他。

  “怎么了?”

  “没什么,不好意思啊,”王也跟他道歉,然后说,“我是王也。”

  “王也。”

  “张楚岚。”

  他们互相叫了对方的名字。

  不管之前认不是认识,现在反正是了。

  张楚岚伸手,指着他那一堆行李,问他要不要帮忙。

  王也也不客气,说了声谢谢,把背上的包也给放了下来,感叹道:“跟你比起来,我这东西是真的多啊。”

  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王也顶着个西瓜头,配上那对正直又明朗的眼睛,有点傻乎乎的感觉,当然,事实证明他确实是个表里如一的老好人。

  除了有点爱睡懒觉,整天没精打采之外,这人似乎没什么缺点,跟张楚岚一个样子,没什么突出的地方,成绩不好不坏,性格宽厚温润,不张扬,不风光,融在人堆里就像水融进水里,除了极其偶尔时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贵气和洒脱,没什么特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