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楚岚愣了愣,嘴上叼着的烟,燃烧下来的烟蒂落到了地上,他忽然有点抱歉,收回烟,跟王也说抱歉。

  王也问他为什么道歉。

  他回答:“让你吸二手烟总不好。”

  王也相当包容地说:“一次两次也没关系。”

  张楚岚便问:“那三次四次呢?”

  王也无所谓地说:“那我躲着咯。”

  张楚岚笑了笑,仰靠在长椅上,软得跟没骨头似的,望着广场上人来人往,笑着说:“王先生,你还真是个好人。”

  张楚岚一句王先生差点把王也身上的鸡皮疙瘩都念下来了,他搓了搓手臂上的皮,脸皱成了包子,赶忙让张楚岚把王先生收回去,张楚岚有点困惑,他解释道:“我不是什么先生,我刚从武当山上下来,就是个无业游民而已。”

  “武当山?”

  “哦,我一成年就入了全真,现在也还是一个道士。”王也说起这段经历,倒是侃侃而谈,他没那么尴尬了,开始跟张楚岚侃大山,他聊武当山的山,聊武当山的水,聊武当山的清风与鸟鸣,聊武当山的师兄弟,以及修炼时的道心启程转折。

  张楚岚有点好奇:“听上去像是修仙。”

  “什么修仙,只是修行而已。”王也说,“我家情况比较特殊,我就更特殊了,反正分化后,乱七八糟的事情发生了不少,后来为了图个清净,我才上了武当山。”

  张楚岚改了称呼,叫他王道长,他问:“王道长,你既然在山上,又为什么要下山呢?”

  王也想起原因,觉得还挺委屈,他道:“我师父和太师爷觉得我六根太清净了,对修行不宜,让我入世再出世,缘起缘灭,等一切都结束再回去。”

  总的来说,他是被赶下山的。

  他没入过世,一切都是赶鸭子上架,包括这次相亲。

  张楚岚抽着烟,拍了拍王也的肩膀,安慰道:“王道长,你也挺不容易的。”

  王也摆摆手,决定让往事如烟,一切休罢。

  他问张楚岚:“你呢?”

  既然他说自己的经历,张楚岚出于社交礼仪也该礼尚往来。

  “我?”张楚岚不按常理出牌,“没什么好说。”

  王也一顿,见张楚岚神色变得有些阴沉,他道:“反正现在是个精神病人。”

  不该问的别问。

  王也觉得自己是太放松,不小心摸到老虎屁股了,他在心里打了自己一巴掌,觉得自己实在脑瘸,可他自小众星拱月一般地长大,让他想办法解决此时变得有点尴尬的氛围,属实是为难他了。

  两个人沉默着坐在一起,直到广场下起雨来。

  这场雨来得突然,路人惊叫连连,只是眨眼的功夫,乌云便遮天蔽日,雨珠便跟撒米似的,降下来。

  他俩坐在商场外的长椅上,头上并无遮蔽,一落雨就会搞成落汤鸡。

  王也倒是无所谓,但是不想把张楚岚搞得那么狼狈,他想把张楚岚又一次带进商场,可张楚岚叼着烟,正抽得起劲,明显不是个愿意老实踩灭烟,跟他进去的样子。

  其实一般的alpha此时会命令omega按照他的想法办,可惜王也不是个正常的alpha,他的脑回路里就没有命令张楚岚干什么这一项。

  他把张楚岚带到商场外那个旋转门的地方,此处挨着商场外,不用进去,也不至于淋雨,不过当下正是春天,天还挺冷的,张楚岚也只穿着薄薄的春衫,他虽然身材高挑,但格外瘦,王也真心实意地害怕这家伙呆在室外,呆久了,冻感冒了。

  于是他说:“我去买把伞,你在这里等着我。”

  他竟然要把一个omega,还是一个正在接受看押的omega单独留下。

  他是没有意识到会发生什么,还是不在乎会发生什么?

  张楚岚仔细观察王也,看他脸上担忧的神色,反应过来,这家伙还真是个实实在在的好人啊。

  他望着王也急匆匆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外面的雨,心道,你撞大运了啊,张楚岚。

  王也走后,就再没人能监视他,大雨之下,广场也空无一人,没人能及时发现他。

  他只要此时逃跑,天高海阔,就再也不用被关起来等待alpha的挑选,从一个笼子再转到另一个笼子里去,他会获得真正的自由,对他来说,自由这种奢侈的东西,即便只有片刻也足够了。

  他在狂喜中,踏进了倾盆的大雨里。

  激烈的雨重重地打在他身上,他却觉得畅快,黑沉沉的乌云遮住了天,阴冷的雨蒙住了地,天和地都被盖住了,他却觉得格外放松,他踩在水坑上,溅起一池污水,而他也和这滩污水一齐乘着风,背着雨,去自由的彼岸。

  他从这里离开,一路奔跑,为了关住他这个疯子,他一直被关在一间几平米的狭小的房间,长期疏于锻炼,他肌肉已经逐渐萎缩,再不复之前那般健壮,可他拼尽一切奔跑,竟然还能跑出个人样。

  他跑过人来人往的广场,跑过车水马龙的公路,跑到人烟稀少的胡同巷子里,踩在青石台上,发现石阶旁一根根绿草坚韧又顽强地钻出来,在雨中摇曳生姿,他惊讶地看着它们,说:“你们真是草里的异类。”

  “不过,我也是异类,”他说,“我是异类中的异类。”

  说着说着,他笑起来,那不是个应付人的浅笑,而是酣畅的大笑,他像是在沙漠中终于找到水源的旅人,喜不自胜。

  他活泼地跳起来,四肢夸张地扭动着,在雨中跳着舞。

  但那与其说是个舞,不如说像个祭奠的仪式,他在吊念早已死掉的原本的张楚岚。

  他这样开心,自然被脖子上从未拆掉的监控器察觉,那个小玩意除了防止他再发疯往脖子后挖腺体之外,也是为了监视他的情绪、窥探他的意识、抓取他的行踪,他不管跑到哪里去,最终都会被抓住。

  因此他从始至终都在人的凝视之下。

  脖子上的监控器的显示器开始发红,闪着红光,发着警报。

  与此同时,王也焦急的呼唤声也传到了雨中。

  张楚岚停下了舞,仔细去听王也的声音,发现他在喊自己的名字,他喊:“张楚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