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月清河天旋地转掉下海, 魔龙终于发现——自己飞跃速度太快,修士实在撑不住。

  一人一龙降落在碧落海沧澜洲,月清河几乎奄奄一息, 白着一张脸从蜃身上爬下来, 当即撑在树上张开口——

  她三日都吃不下任何东西了!

  蜃化为人形落在一边, 气恼道:“你怎么会这么弱,本座实在失望!”

  月清河抬头有气无力地瞪了她一眼, 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如今体内真是翻江倒海, 偏偏什么也吐不出来。

  待魔龙磨磨蹭蹭扶了月清河起来, 将月清河带进沧澜洲医馆, 寻医师前来给这女子诊脉。

  医师给月清河看了一通,惊奇道:

  “这位修士是御剑刚学晕剑了么?不是什么大事,吃三剂汤药就好了。”

  月清河暗中磨牙。她堂堂剑修怎会晕飞剑!

  蜃可疑地避开视线。

  一人一龙互相无话可说, 自去城中寻了处僻静洞府入住。月清河气血翻涌, 在仙家洞府中默默喝苦涩的汤药时,魔龙又在她身侧道:

  “你究竟如何了?飞一飞就受不住?”

  月清河只觉心中大喜大悲,一时想要感谢这厮在碧落海底下护着她,一时又恨不得把她白生生的发丝揪住。

  “在下无妨, 城主若是无事便去休息吧。”

  月清河一碗苦药下肚,头晕目眩的症状好了许多。她尽力平心静气, 试图让身侧的某位龙族离远些,“天色已晚,我今日也要休息了。”

  蜃垂着的眼帘闻言抬起, 黑沉沉的双瞳十分不满地盯着面前的女子,“怎么, 本座将你想要的那些没用修士从海底捞起来,如今你要赶本座离开了?”

  威胁的意味溢于言表。月清河面无表情地攥紧了手, 越看这魔龙的白色发丝搭在肩侧越发手痒。

  平心静气,平心静气。她只是一只龙,能懂什么?

  扑棱棱——

  意外的声响打断了一人一龙僵持气氛,月清河抬眸,就见信使正停留在仙府外头,礼貌地敲击禁制要进来。

  那是使用于万里之遥的传音鸟,此刻幻影做成的羽翼扑棱棱拍击禁制,月清河了然抬手,将它放进来接住

  唰拉。

  幻影小鸟停留在女子掌心幻化消失,掉下一枚玉简。

  月清河暂且没理会虎视眈眈的魔龙,捻起玉简。原来一个月前她发给灵昭院亲传,云山一族圣女墨阑的传音得到了回音:

  “清河,我如今在碧落海靠近极北冰原的九沂之源附近,此地异动频繁。你所说的雨神的确早已陨落,我已传音回族长与大祭司警惕祭坛动向。”

  月清河想了想,再看下去:

  “清河,听闻你传出消息碧落海异动,我赶来助你。若你还不能成功出来,我亲自来寻你。”

  原来墨阑已经从九沂之源附近回来了。

  看传音的时间,她如今已经到了沧澜洲,只是自己出来得有些晚了,再不联系,墨阑也许就随着仙门修士一同去碧落海下找她。

  月清河当即传音道:“墨阑,我已经出来了,明日就来寻你。”

  待月清河受到回信,蜃已经在她身侧虎视眈眈已久,“这位又是你哪个同伴?”

  魔龙黑沉沉的眸子里全是不满,“才走了个鲛人崽子,如今你又要去哪里找她?”

  月清河望着魔龙这幅不肯善罢甘休追问到底的架势,伸手攥住魔龙挂在肩上的半片甲胄,“城主,您为何要关心我面见何人?”

  蜃身形稳当,根本不理会身上这点力道,理所当然道:“本座没有直接吃了你,自然是看在你能够抚平本座信期不适!你若寻了别人……”

  月清河气笑了,“哦?我去寻别人城主会如何?”

  她这幅有恃无恐的样子叫魔龙更加气恼,当即一爪拍在月清河身侧。半边床榻哄然一震,月清河稳稳当当待在魔龙身前,连身形都没有晃动一下。

  蜃眯起双瞳,“本座自然不会对你动手,但你若再去寻谁,本座就将它吃了。”

  月清河瞧着她说话时口珈掩盖了下半张脸,心下微动。曾经恐怖的邪魔在这几日相处下,虽然时常威胁她,但月清河心中竟然已经毫不动容。

  奇异的猜测划过心间。

  月清河忽然自腰间取下云中剑。

  这柄仙剑自主人消失以后一直黯淡无光,比起她背上那把灵剑还要落魄许多,像是从战场遗迹中捡拾来的残骸。

  蜃瞧着月清河一番动作,目光落在她手中,当即嫌弃道:“此物从未见你用过,既然腐朽不堪,为何还不扔了?”

  月清河抬眸看向她。蜃掩盖了赤瞳,双眸是黑沉沉的晦暗深色,除了白发金睫与深黑鳞甲覆盖的皮肤,因口珈掩盖了大半张脸,这眉眼和那一位实在是像极了。

  月清河见过蜃摘下口珈的模样。这世上难道真的会有毫无关系却极度相似的两个人?

  啪嗒。

  蜃低眸,就是那把破破烂烂的腐朽残剑落在自己手中。这东西看起来十分残旧,面前弱小纤细的修士却时常将它解下来小心擦拭,看起来十分宝贝。

  她多次作战,也没有使用过这把残剑。对于月清河来说一定非常重要。

  如今就亲自交到自己手中。

  蜃先是错愕,随即来了点兴趣,将手中的东西捻起来细看。

  她化为人形的手比起修士更大许多,拿在手中就显得云中剑十分纤细。剑鞘暗淡,月清河擦拭多次也去不掉的锈迹斑斑此刻更加明显,蜃眯着眼睛,将这柄黯淡陈旧的剑来回观察。

  月清河心下鼓噪作响,她几乎屏住呼吸,因巨大的期待和紧张听到血流砰然的声音。一双眼紧紧盯着蜃的神色动作,渴望看到一点点异样。

  会是你吗?

  这世上怎么会有毫无关系却如此相似的两个人?

  啪嗒。蜃把玩片刻,将手中的东西一抛。月清河落下眼帘,云中剑已回到自己手中。

  “你们剑宗都不给新弟子佩剑?这是你从什么地方抛出来的东西,如此陈旧,不若本座赐你一把好剑如何?”

  魔龙懒洋洋的声音就落在耳畔。

  月清河缓缓眨眼。她几乎要对自己方才的想法感到可笑,沉沉地吸了一口气。

  巨大的希望和期待落空,脑海里闪过嗡鸣,只是紧紧地攥着那把破旧的仙剑。

  “不必了。”月清河淡淡应了一声,自房中走出。

  蜃不明所以,利爪微拢。女修纤细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什么话也没有留下。

  自无方城离开以后,这是第一次她没有在这女修身侧。蜃只觉方才应当发生了什么大事,但她走到月清河房门外,里头漆黑一片,就知这女子已经睡下。

  白日里折腾她面色苍白,夜晚又似乎重重地打击了她。就是因为那把死气沉沉的剑?

  蜃眯起双瞳。终究还是没有再强行进去。

  墨阑寻到月清河如今暂住的地方,就见她前来迎接自己时面色十分不好。

  墨阑关切道:“清河这是怎么了?是否有受伤?我给你看看。”

  月清河自恍惚之中回神,摇摇头,“没有大碍,只是有些水土不服。”

  两人进了院落。此地是月清河特意选择修士常用的洞府模样,隔绝城中窥伺且有小桥流水,适合修养。

  墨阑拉着她坐在窗前,以手探脉象。作为云山一族圣女,墨阑的医术在整个灵昭院都算得上翘楚。

  此刻墨阑眉头轻皱,“清河体内有多处暗伤没有彻底愈合,还被瘴气侵蚀。我要为你好好调理一番才是。”

  月清河无奈地收回手,“是你太紧张我了。”

  作为医者与挚友的执著,让墨阑在月清河身侧停留了整整三日。月清河不得不由她指挥着好好休养吃药。

  “嘶……”

  月清河忍着不适,任由墨阑为她梳理经脉。咒术师祛除瘴气的手段不如青菡峰温和,墨阑当即紧张道:“清河,你感觉如何?”

  月清河摇摇头,“不碍事,继续。”

  墨阑小心翼翼地逼迫那些瘴气渗透出来。带月清河终于松了口气,两个人皆是一身冷汗。墨阑苦笑了一声,“我如今不能常常在你身边,着急也是没用。实在惭愧。”

  月清河急促地呼吸几次缓和,笑道:“能有你这位灵昭院亲传来助我,比起谷雨尊者也差不多了,是我的荣幸才对。”

  墨阑不由笑道:“快别说了,再说我要羞愧至极。”

  两个女子说笑几声,月清河想起了正事,端正神色问道:“你们族中可有什么不对?雨神的事太过诡异,云山一族恐怕会有危险。”

  雨神早已陨落,却有魔族之主幻化成它的模样盘踞在天魔之隙底下,这件事月清河越想越觉背后生寒,如果魔族之主是吞噬了雨神复生,修仙界又有什么人能与之对抗?

  墨阑闻言面色苍白,苦笑道:“我也劝过族中,可族长不肯带大家避开灾祸,只有几个年轻些的愿意随我出来。”

  月清河见她如此,知道墨阑在族中地位虽然崇高,真正的话事人却是族长与大祭司。她即便有心想带族人出来,也做不了主,只能就此打住。

  “只是我一人猜测罢了,你若有心再注意些就是,也不需要真的将云山一族搬迁出来。”

  墨阑点点头,又道:“我见九沂之源异动也许是和仙人有关,你若是有机会,正好去碧落海北边看一看才是。”

  墨阑重振心绪,向月清河劝道:“不仅是为剑主,还是为你自己。毕竟你可是月下仙人的后裔,如果能见到仙人,也许就此飞升也未可知。”

  月清河摇摇头,苦笑道:“哪有那样容易?”

  修仙界对于仙界的传闻一向各有说法,修士进阶度过九重天劫就可羽化飞升,三千年间只有昆仑剑宗紫宸尊者一位。

  仙人遗族则流传着另一个说法,如能登上天阶,得享一缕仙气,就可以回归仙界去了。

  月清河只道:“你也知道仙界的传闻只是捕风捉影,我如今除了寻人除魔,并没有别的念头。”

  墨阑定定看着月清河,终究轻叹。

  “我明白了,今后我也会全力助你。”

  二人说话间,庭院中一片寂静。

  禁制遮盖了沧澜洲繁华喧嚣,灵武城自天光下熠熠生辉。因海族出了大事,各大仙门纷纷前来助阵。鲛人王女残害修士根骨,此刻困在海中王庭不得出来。

  水纹荡漾,尊者大能齐聚碧落海之时,月清河在暂居的庭院中,由挚友照料着睡下。

  墨阑静静地看着女子的睡颜,确定她已经休憩,便收敛脚步退出房中。

  门外,白发黑肤的人形魔龙等待良久。

  墨阑惊愕,捂住自己的唇免得将伤者吵醒。她见面前女子隔着房门看进去,不由轻声问:“敢问你是何人?”

  为何在月清河房门外站着却不出声?

  墨阑只觉身上一寒,是面前的女子居高临下的目光审视地打量她。咒术师与月清河差不多身形,此刻些微恐惧地退后一步。

  蜃收回目光指指房中,“月清河她如何了?还生气吗?”

  墨阑疑惑道:“我现下为清河调理了几日。她如今一切如常,并未生气。”

  面前的奇怪女子点点头,“你来她自然不气,我若此刻进去,她一定又要恼。”

  墨阑:……?

  墨阑还待开口,女子已转头盯着她道:“你不许走。若她再生气,你就进去再和她说话。”

  墨阑:“……今日已经治过清河,此刻夜色深沉,不便待在她房中,我要回去休息。”

  蜃当即不满,质问道:“她都没有彻底痊愈,你怎么能去休息?快,继续进去治她。”

  墨阑:……等等,我是医者,还是你是医者?

  啪嗒。房门再次打开,早已打算离去的墨阑踉跄扑进去。

  她站稳身形,错愕又混乱,当即回身去开门。门外奇怪的女子恨恨道:“你不许出来,什么时候她不生气了我再放你出去。”

  一阵喧嚣巨响。

  月清河刚睡下片刻被吵醒,头痛欲裂。耳畔嘈杂的声音似乎在争吵什么。

  月清河撑起身,见墨阑正在门边,开口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见月清河从床榻上起来,墨阑气得几乎发抖,她想要出房门,又被高大的魔龙塞进房中,拍得门板啪嗒作响。

  一人一龙都似乎挺克制自己的动作,竟然就此僵持下来。

  墨阑当即以手抵着房门,哭道:“清河,清河救救我!”

  蜃不满地呲牙,一爪子将墨阑按回房中。

  此刻抬头见月清河,当即僵住,“你怎么醒了?”

  月清河:……

  天道在上,我身边究竟都是些什么同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