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宁出机场的时候外面在下雨,他习惯性地戴上卫衣的帽子,随意打了辆计程车。

  把行李放后备箱,他打开车门,司机师傅问他去哪,他说:“长青路,谢谢。”

  一路上车速很慢,下雨在堵车。司机想说点什么活跃一下气氛,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的青年,还是轻咳了一下,把音乐电台打开放歌。

  司机天南海北拉过数不清的游客,一看就知道宋宁的长相绝对顶顶好,戴着口罩都挡不住他周身的气质。

  可惜就是太安静了,除了一上车说了句话,这几分钟愣是沉默如金,不知道是旅途劳顿还是心情不好。

  眼瞅着还带着点高冷的气质,不太容易接近的那种。

  司机的话都到嘴边了,硬是给咽下去,又把音乐电台的声音大了一个度。

  宋宁要是知道司机的心理活动,估计只能无奈笑笑不说话。

  他只是不擅长和别人说话。

  更确切点说,他有点社恐。

  宋宁小时候只是不爱说话不爱笑,对陌生人天然有着距离感。

  上了幼儿园,有的小朋友在乐呵呵交朋友,有的小朋友哭喊着要爸爸妈妈,只有宋宁一言不发,自己在角落里玩着小积木。

  幼儿园老师委婉和宋爸宋妈说过这个问题,父母吓得带他去医院检查,跑了好几家医院,拿到了相同的检查结果。

  什么毛病都没有,就是性格原因。

  这样的“距离感”到后面一路发展,变成了社交恐惧症。

  不喜欢和人靠的太近,不喜欢和陌生人说太多话,宋宁有时还会特意回避人多的场合,因为会感觉到不太自在。

  他喜欢一个人独处,就这样一路学习、跳级,再反复重复这个过程,直到今年毕业。

  按照常理说,这样的人是没有太多朋友的。

  但是宋宁有。即使他不擅长社交,但这些年的好友也不在少数,绝对算不上孤僻的类型。

  这一切都要得益于他有一张脸。

  这张脸,怎么说呢,就算他不理人,也有无数的人飞蛾扑火要和他做朋友,或者是想和他谈恋爱。

  表白对象涵盖男女老少,各个性别年龄段都有。宋宁从一开始的脸红耳热、不太好意思拒绝,发展到已经可以面无表情地说完一整套拒绝流程了。

  宋宁这次回石城,是来参加他小学同学王初的婚礼的。

  王初颇有点打不死的小强精神,小学一见到宋宁就发誓要和他做朋友,当天举手对老师说要和宋宁做同桌,初中宋宁去省城也没断了联系。

  宋宁虽然有些社恐,不是很喜欢和人交流,但也不是什么冷血生物,不知道人情冷暖。在王初不断的聊(骚)天(扰)中,也和他处成了哥们。

  王初和他老婆是闪婚,认识三天一拍即合就决定领证。

  给朋友们发结婚请柬的时候谁也没想到他要结婚,本人在群里说得挺大度:“有空就来,没空就不来。反正婚礼办的也不大,就是给我爸妈一个交代。”

  然后转头给宋宁发:“义父!你一定要来!”

  宋宁:“……”

  王初:“义父!”

  宋宁:“……好。”

  王初感动得不行:“义父,你来了和我说,我去接机!”

  为了这一声“义父”,宋宁连夜订机票回国,来看自己乖儿。

  手机乍一开机,蹦出来许多消息。有宋爸宋妈让他报平安的,有朋友问他回国没有,还有王初发的无数条消息。

  一点开都是问他什么时候到,好去接机。

  宋宁告诉他自己已经到了,再简单回复了一下其他消息,就放下手机,偏头望着窗外飞闪而过的树木还有高大楼房。

  五月份还没有到最热的时候,两边的树木笼罩着葱茏的绿意,那些建筑和宋宁记忆里的几乎变了一个样。

  宋宁在石城读的幼儿园还有小学,后来父母趁着房地产的东风赚了钱,把他带去了省会,在省会上了几年学,又出国读书。

  总体也算的顺遂,没有什么太大波澜。

  ——除了外国人实在太热情了这件事。

  -

  音乐电台几首歌放完,很快到了目的地,出租车停在小巷外,宋宁付了钱,拎着行李箱飞快往里走。幸亏下的小雨,不然刚回来就要被淋成个落汤鸡。

  轮子轱辘轱辘地滚过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停在一户门前。门是朱红色的老式大门,挂着铜锁。

  宋宁往兜里一摸,熟练地掏出钥匙开门。

  这房子是宋宁姥姥姥爷的,现在两人跟着宋爸宋妈在省城,有时候假期宋宁会和姥姥姥爷回来住一段时间。

  这几年也没来过了,只是定期让家政上门打扫卫生。

  院子里面空荡荡的,没什么杂草。

  之前墙角种着一排排绿油油的蔬菜,还支着架子。夏天的时候丝瓜的藤蔓就缠绕在上面,结成一片阴凉。

  宋宁很喜欢那片角落,里面经常会有些在书上记载的昆虫在这片菜地上出现,他可以仔细地看蚂蚁搬家看一下午。

  他的影子和蚂蚁的影子一起随着太阳的变化而变化,时长时短,最后被夜晚的阴云覆盖。

  这是宋宁小时候很快乐的一件事。于是当他注视到院子的角落时,都忍不住微弯了一下唇角。

  进了客厅里面倒是很干净,家政刚打扫完没什么灰尘,所有家具都清理过一遍。

  宋宁把口罩一摘,疲惫地捏了捏眉骨。

  他连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现在一回来感觉全身上下哪里都不得劲,尤其是现在放松下来,更是疲惫加倍。

  沙发坐都没坐,宋宁又拖着行李箱上楼了。

  没别的原因,他受不了自己还没洗澡就坐在干净的家具上。

  一推开门,宋宁有些迟疑地顿住脚步。

  他卧室的大床前挂着一幅海报。

  海报的边缘有些泛黄,上面张贴着几个有些掉色的字体,海报的中间有一个小少年,看着年纪不大,约莫有十岁出头的样子。

  眉眼还没长开,略有些青涩,不过已经显现出优越的五官。

  他戴着个黑框眼镜,脸颊上有些灰,笑得很灿烂。彩色的字体上写着“十一月二十五号,相约电影院”之类的话。

  宋宁差点以为来错卧室了,他迟疑一下,想起来了。

  这海报是王初给自己的,海报上的人应该叫……闻殊?他思索一下,很快从记忆里找到这个名字。

  闻殊童星出道,少年时因为一部电影一炮而红,海报上就是闻殊当初出演的角色,叫雨声。

  雨声的身世悲惨,加上闻殊演技够好,赚足了观众的眼泪,狂揽一大堆妈妈粉姐姐粉。

  当时王初上初中,看完电影哭的稀里哗啦的,非要去首都把这小孩带回来当弟弟。

  他连家当都收拾好了,拖着行李箱找到身在省城的宋宁,想让他和他一起去找闻殊。

  天知道宋宁放学的时候看见王初在学校门口对他挥手是什么感觉,他那张常年冷着的脸都差点没绷住。

  宋宁一边稳着王初,一边拨打了王初爸爸的电话。

  最后王初痛吃一顿来自父母的竹板炒肉,被打的嗷嗷叫。

  不过他还是没放弃对小雨声的怜爱,海报收集了很多,在宋宁回石城的时候还送了他好几张。

  在墙上的应该就是其中一张。可能家政阿姨以为是掉下来的,又给贴上去了。

  距离这张海报已经过去了十多年,前段时间研究所里还有师弟师妹提起他,说的很激动,两个人好像都是闻殊的粉丝。

  宋宁听了一耳朵,不过他不知道是谁,又漠不关心地略过去了。这些人的名字在他耳边划过去,有时对他来说还不如实验中的一组数据更让他感兴趣。

  现在乍一看见海报,脸和名字联系起来了,宋宁感叹了一下,还是那么火啊。

  他小心地把海报撕下来,没损坏其中的边角,沿着缝隙折叠整齐。

  最后循着记忆抽开衣柜最下层的抽屉,里面放了不少他小时候的东西,他把海报和那些物品放在一起,又给关上。

  宋宁没有丢东西的习惯,他物品不多,基本上每一件都放置得很好。

  包括那一叠海报。

  -

  手机震天响,不知道响了多少遍却始终无人接听。

  最后一点电量消失殆尽,屏幕闪了闪,最后自动关机。

  在关机前的最后一秒,屏幕上密密麻麻全都是另一个人的崩溃,经纪人的怨气比鬼还大。

  【闻殊!不是说好要接剧本了吗?老子剧本给你找来了,你人呢?!】

  【你都歇了半年了,你公司的那个谁谁谁这半年都接了两个剧本一个综艺了,再不出来活动活动,营销号又得说你过气了。】

  【隔壁周涛一直拉踩你,这你都能忍?】

  【你人到底跑去哪了?!】

  人?

  当然是已经落地石城了。

  闻殊全副武装,他身高腿长,戴着黑框眼镜棒球帽还有口罩,把整个人挡的严严实实的,一根头发丝都没露出来。

  就算他亲爸亲妈来了都得愣一下才能认出自己家儿子。

  闻殊没管没电的手机,他心情挺好,怀揣着蓄谋已久的某种想法,轻轻哼着不成调的歌,抬手打了个的。

  他来石城可是有大事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