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上放着一把红色的剪刀。

  和我梦里一模一样,位置也完全一样。

  在我的梦里,我用这把剪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当时是被吓醒的,现在回想起来倒也不是多可怕,只是觉得那样的自己好可怜。

  就连死的时候,身边也没有一个人在。

  回到这边的世界,已经有三个月了。

  每日被关在房里的我,总是望着天花板的那盏灯发呆。

  一开始时不时会想到那个再也没有出现过的人,他就好像从未来过这个地方,一切的一切,就好像只是我的一场梦。

  我反反复复地被各种各样的梦折磨着,都有些分不清现实与幻觉。

  被禁足的日子里,不管日夜我都会把房间所有的灯都打开,因为我害怕黑暗,如果哪一天没有光了,我可能会死。

  完全与外界断开联系的我,每日获取信息的渠道只有每天都来房间看望我的优,以及我自己的臆想。

  我会想,五条悟是不是丢下我然后一个人回到了那边的世界,又或者说在这边发生了什么意外才迟迟不能来见我。

  我和他之间的那个约定,似乎怎么也无法实现了。

  时间漫长,留给我的,渐渐只剩下了绝望。

  有好几次,我想去拿那把剪子,但最后我还是压下了那个荒唐的想法。

  爷爷的身体每况愈下,我却被关在房中无法外出,对外给出的理由是我身体不适不宜外出。

  我曾拜托优,即便是远远地看一眼,我也想确认一下爷爷的身体状况,可是他没有答应,只是带着为难的神色,明显事态很严重。

  慢慢的,我也不再提出要见爷爷,我的煎熬却与日俱增。

  “美美今天也没有怎么吃饭是吗?”

  “这……是的。”

  房外,走廊上的优拦下了送餐的厨娘,看了眼托盘上完好的食物后,眉头微蹙,扬手示意人离开后便敲了敲面前的障子门。

  “美美,是我。”

  屋内并没有人回应,而他也早已习惯如此,径自拉开纸门,放眼望去,窗台边坐着一个人。

  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在逼近,我并没有回头,不必想也知道是谁来了,这些时日也就只有他会旁若无人般的地出入我的房间,不管我是否情愿。

  “你又瘦了,美美。”看着我那头浅色长卷发,他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随后在我身侧坐了下来,注意到我手里的漫画书,他微微笑了一下。

  “美美一直都很喜欢看漫画,我记得。”说着便要抽走我手里的书,始终不愿搭理他的我在这时终于是有了反应,却也只是轻轻躲过他的手,稍微侧了侧身子。

  面上的笑容凝滞了片刻,他的视线在我手里的漫画停留了一会,随后便收回了手,语气也稍显不耐:“为什么不吃饭,嗯?”

  我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并不想多言。

  他也有些恼了,但看到我脸上略微凹陷的痕迹后,忍不住叹了口气:“美美,不要这样,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的幸福。”

  时隔多日,听到那个词,我不由在心中苦笑,什么狗屁幸福,一声不吭把我禁足在房间里,哪里也不许去,什么也不许问,还欲盖弥彰,将之称为“为了我好”、“希望我幸福”。

  若真的是为了我好,首先不是应该尊重我的意愿,让我去看看爷爷么?

  也正是因为我的沉默,令他越发懊恼,当下便拽着我的手臂,用蛮力将我的身子转了过来,迫使我与他对视,我在他的眼里也读到了狼狈和烦躁。

  “你看看我,不要当我不存在!你到底想要怎么样,你告诉我!”他抓着我的手用了些力,我眯了眯眼,看他越发恼火的样子,心里却一片悲凉。

  “你当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摇了摇头,有些失望地看着他,“优哥哥,那个人,是我们的爷爷啊。”

  “人心,是肉长的,在这种时候不能陪伴在他身边,我们还能算得上是他的孩子吗?”

  大概是没想到我会回应他的问题,也或许是没想到我会提到爷爷,他的脸色稍显苍白,也有些局促。这时,我感到手上的力度轻了一些,随后他松开了手。

  “或许爷爷……从未正视过我。”说着,优低下了头,我没有错过他眼里的不甘与自责。

  “他现在应该不想见我,但是美美你不用担心,爷爷会没事的。”说着他站起了身,看向外头,“我没办法照顾到方方面面,我会尽我所能,保证你的安全。”

  保证我的安全?

  我觉得有些可笑,就算再不想留在这里也好,这里也是我的家的事实是不争的,在我的家里我会有什么问题,需要另外一个人来保障我的安全?

  他看出我脸上的荒唐之色,张了张口本想解释,却又不知道说什么,随后起身,低下头看着我的脊背,视线落在了我那瘦削的脸颊上,忍不住长叹口气。

  “我可以让你看爷爷,但是你要答应我,好好吃饭。”

  我低下头,看着伤痕累累的手指,我闭上眼吸了口气:“好,我答应你。”

  这也许是他所做的最大的让步了,但对我来说,还是不够,可现下我所能做的只有这些,之后的再从长计议,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和爷爷确认。

  关于这些天一直困扰着我的那些梦,我想要亲自确定是不是真实的。

  之后,优让女仆送来了一大桌的精致餐点,可我还是提不起什么食欲,我以为只是我太久没有正常进食导致的,怎料我刚吃进几口,一股子反胃涌了上来,我捂着嘴忍不住把刚刚吃得吐了出来。

  在一旁的女仆吓了一大跳,我吓得赶紧去看优,他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我连忙要解释,他却沉着一张脸推开一旁的女仆,气冲冲地离了房间。

  我不是不想吃饭啊。

  我挣扎了几下,还是抓过一旁的拐杖,扫了眼吓得不起的女仆,便从那面还来不及关上的门出去了,我得去跟优好好解释,我并不是有意那样,只是最近身体一直反复出现奇怪的问题罢了。

  但是一踏出房外,清冽的冷风灌入我的鼻腔,像是夹杂着冰粒一般划过我的皮肤,我冷静了下来。

  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我应该趁机去找爷爷。

  心脏狂跳着,想要见爷爷的冲动也不断膨胀着,我习惯了接受他们的安排,他们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是他们接纳了走投无路的我,所以只要是他们的要求我都会尽可能地做到。

  也正是因为下意识的讨好心理,就算他们对我做过分的安排我也习惯了从不反抗,比如优对我的软禁,爷爷的联姻计划,我都没有办法拒绝。

  但是,现在的我急切地、迫切地想要逃出这个圈子。

  这段时间我一直能够感觉到,叛逆的种子早已不知何时在我的心里扎根发芽,甚至愈演愈烈。

  我想要摆脱他们对我的桎梏,就算是再小的一件事,我也想去做,哪怕被发现了以后他们会对我就此失望,我也想借此证明自己不再受他们的控制。

  我咬了咬牙,毅然掉头,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从住进来这里,优对我一直很好,我也从来都听他的话,但是这一次,我不想再听他的了。

  我想要亲眼见证那所谓的梦境,和真相。

  爷爷的房间和我的隔得有些距离,当初很感激叔叔这样的安排,但是现在却很让我绝望,我拄着拐杖,又要避开其他人的注意力,实在是太困难了。

  穿过一条条错综复杂的回廊,我终于是到了爷爷的房间附近。

  我走到门边,手刚搭上门边,便听到了里头传来了叔叔的声音,语气不再恭敬也不再温和,寒冷刺骨的风窜入我的衣襟内,我忍不住抖了抖身子,清醒了一些。

  “事到如今,你这贪心的野狼还想要怎么样?!美美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你这个畜牲怎么下得了手!!”爷爷虚弱的声音里夹杂着几声咳嗽,我忍不住心中一紧。

  “我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我决不允许有任何意外,爸爸您没有在贫民堆里生活过,不会明白的。”

  贫民?叔叔以前怎么会过那样的生活?既然作为结城家的一份子,就不可能会有那样的经历吧?

  再就是,一直以来总是谦卑温和的叔叔,在爷爷面前总是低着头弯着腰小声说话,现在即便在房外,我也能够想象他是用何种傲慢的姿态面对爷爷的。

  骄傲自持的爷爷,不免要生气愤怒。

  我本以为爷爷会像揍我那样揍人,又或者说中气十足地呵斥几句,然而并没有。

  他只是咳了咳嗽,声音沙哑的厉害。

  “说到底当年我就不该心软放任你那蛇蝎心肠的母亲在外嚣张,也更不应该把你这早已被熏陶成恶魔的混账放在身边……我的寿一郎……我的美美……你会有报应的。”

  像是被一把巨锤狠狠锤中了心脏,我在原地踉跄几步,险些站不稳,脑袋里嗡嗡作响,那番话虽然没头没尾,但却让我不得不联系上这段时间一直纠缠我的梦魇。

  在梦里,叔叔策划了一场事故,害死了我的双亲,更买通了医院的医生,不仅让我成了个废人,而且还逼我吃下致幻成瘾的精神药物,再就是,把爷爷活生生饿死。

  我不明白那个总是温柔地摸摸我的脑袋,问我有没有好好吃药的人,会是那样残忍的一个人。

  不,那只是梦境吧。

  我们一起生活了五六年了,他不会是做这种事情的人。

  “你说实话,美美的身体……”

  “啊,别看现在活蹦乱跳的,再过不久,也许比你还死得早。”男人轻笑一声,“其实我也喜欢美美那孩子,足够听话也足够愚蠢,任人摆布却毫无怨言,当年若是她母亲……不,这一切和我即将拥有的,根本算不了什么。”

  啪嗒。

  我看着地板上砸出来的一个红色印子。

  我下意识摸了摸鼻子,看着手上的血迹,我感觉头晕目眩,世界仿佛在颤动着,我以为只是这阵子的精神不佳,却不想这一次又一次的,居然是身体对我发出的求救信号,然而我一次都没有当回事。

  骗人,骗人的吧。

  叔叔……要害我?

  我脚上一软,拼了命地压着拐杖才不至于摔倒,我不知何时起已经忘记了呼吸,脸上淌着热流,我颤抖着,根本呼吸不上来。

  我忍不住感到慌乱和焦虑,下意识抓挠起脖子来,一道道血痕在脖子上出现,白皙的肌肤上顿时变得触目惊心。

  也就是在我挣扎的时候,撞到了一旁的柱子,发出了些许声音,一瞬的时间,屋里头突然安静下来。

  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从心底漫出,传达至四肢百骸,令我全身发麻,也许是恐惧到了极点,这一刻我竟然不再慌乱,脑中冷静得出奇。

  我恍惚了一瞬,面前的一切似乎在哪经历过,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我不慌不忙,却动作迅速地扶着拐杖瘫坐了下来,假装跌倒在地,明明只是一瞬的时间我却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说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接着,面前的门被人拉开,面前的一切,无论是角度的景致,还是紧张的氛围,都和我幻觉里的对上了。

  而出来的人正是察觉了外头动静的叔叔,看到我流着鼻血、满脸泪跌坐在地惊魂失措的样子,眼底里闪过一丝惊讶,但还是很快便掩饰了过去,一副担心的样子上前扶我起来,在他碰到我的一瞬,熟悉的反胃的感觉上来,我拼了命地忍住了。

  “你怎么来了,优呢?”说着看看左右,发现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眉间多了些许褶皱,“要是不小心摔伤了怎么办?”

  我想要推开他,但脑袋里却浮现了和面前差不多的场景,同样是被叔叔发现了偷听的我,哭着和他控诉囚禁爷爷的场景。

  而那个场景里的叔叔,面上的笑容消失了,转而抬手掐住了我的脖子,危险地问我听到了多少。

  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但心脏陡然跳得飞快,情急之下我却心生一计。

  迟疑了片刻,我扯住了叔叔的衣服,整个人靠在了他的怀里,抬起头来迷茫地看着他,眼泪顺势从眼角滑落:“叔叔,我做梦了,好可怕的梦,我梦到爷爷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所以才想着来看看他……”

  望着我清瘦的脸,他似乎是在确认什么,但在触及我脸上的泪痕以及脸上被抹去的暗红血痕后,终究是有些不忍,抬手摸了摸我的长卷发,拍拍我的背,像以往那样温和地安抚道:“只是梦,爷爷身体很好,你放心。”

  “可是那个梦好吓人,我真的好害怕。”

  此时的我所流露出的恐惧以及慌张,在他眼里全都成了噩梦缠身后的惊魂未定,但只有我自己清楚,我此刻的恐惧,源头正是他。

  “可以让我看看爷爷吗?我就远远看一眼,我不会打扰他的。”我央求道,他的面上浮现些许为难,我知道今天我应该是见不到爷爷了。

  “他刚睡下。”说完,叹了口气,他伸手替我抹去脸上的泪和血,像是在安抚一只布娃娃似的。

  我低下头借此避开了他的手,缩进了他的怀里,听着他平稳的心跳,我的心跳也稳定了下来,却口中发涩,心中酸楚涌了上来。

  如果可以,我也想抓着他,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但是我不行,现在的我,什么也做不到。

  “我相信叔叔,会照顾好爷爷的。”我闭上了眼,可梦里的一切却又浮现在了我的眼前,叫我忍不住要尖叫,我紧紧地握了拳,指甲陷进肉里的疼痛让我稍稍清醒了一些。

  当初,在我失去父母,走投无路的时候,他便是这样拥着我,告诉我,我还有个家。

  我对此深信不疑,并想要用我的一切来报答他对我的养育之恩。

  可是现在,我的一切,我的坚持,我的信念,都崩塌了。

  眼泪再次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我深吸口气,用更加轻松地语气说道:“叔叔也会保护我一辈子的,对不对?”

  “那当然了,无论是你,还是你爷爷,我都会守护好的。”

  接着,他将我抱了起来,我抓着他的衣服,靠在他怀里蹭了蹭,扯嘴笑了笑:“叔叔对我真好,就像爸爸一样。”

  能明显感觉到他身体有些僵硬,但头上很快便传来了他的笑声。

  “美美真是爱说笑。”

  像谁,也不要像那个人。

  很快他便恢复如常,沿着我来时的那条路,抱着我走了回去,路上很安静,脚踩在木板上发出的咯吱声很响,每一下,我的心都在往下沉。

  我假装毫无所觉,把脑袋埋入他怀中,闷声道:“我的身体会好起来的吧,叔叔。”

  “那当然。”

  就像以往一般,他还是那个对我疼爱有加的叔叔,是我失去所有以后,第一个对我好的人。

  可是心脏好痛,他就这么笑着,用那总是温柔地抚摸我脑袋的手,握着刀一下又一下地捅进我的心脏,进去,出来,牵扯出我的血肉,伤口再也无法愈合。

  感觉到我在颤抖,他宠溺地笑了笑:“回去马上睡个觉吧,起来再吃个药,就不会做噩梦了。”

  “好。”我乖巧地答应。

  或许,我在某个时候就一睡不起了。

  这就是他所期待的未来吗?

  那一开始,为什么要给我希望?为什么要对我好?一开始还不如让我和我的父母一起死在那场车祸里,也就没有这么多的痛苦了。

  一路上我没有再说话了,正如他所说的,我现在的身体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变得相当脆弱了,每一次闭眼,都要担心下一刻是不是再也睁不开来。

  那条走廊好像怎么也走不到尽头,在他的怀抱中的我浑身冰凉,每走一步,都会有乱七八糟的记忆涌入我的脑袋里。

  现在的我无法辨认此刻究竟是害怕还是愤怒。

  最后,混乱的片段停下,定格在了我用剪刀划破手腕血管的一幕。

  脑袋里突然安静了下来,世界也跟着清净了,只剩下我耳边呼呼的微风,以及我平静的心跳声。

  “……”

  一路上一直感觉到我在发抖的叔叔注意到我忽然安静了下来,便低下头来,轻声喊了我的名字。

  “美美?”

  我缓缓抬起头来,才发现面前多了两个人。

  压抑着愤怒的优,以及他身后的管家先生。

  “你舅舅来了,美美要不要见见他?”叔叔轻声问道,像是没看到优一般。

  舅舅?

  提到舅舅,脑海里立马回想起了过去那些年里他和爷爷一块给我上课的情形,他也是我那众多老师中的一个,严厉程度比起爷爷有过之而无不及。

  和怕爷爷一样,我也对这个舅舅避之不及,现在课程也停止了,按道理来说他是不会过来的,难道是听说了这边发生的事了?

  思考间,我抬头,望着叔叔的笑容。

  以前总觉得叔叔笑容可掬,对谁都温和有礼,但现在看来,那不过是他用来藏匿自己的野心的面具罢了,可直到现在,我才算认清他的真面目。

  他虽然看着很宠爱我,但是我明白,他想要我拒绝,然后回到那暗无天日的房间里,乖乖等死。

  如果是以前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愚蠢的我,一定会乖巧地说出他所喜闻乐见的话来,但是现在不行,舅舅的到来或许可以成为一线生机,我必须要把握。

  但我不能暴露我的想法。

  我抓着叔叔的衣服,低下了头,避开了他审视的眼神:“我不想让舅舅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他一定又会说我没用了。”

  话一说完,叔叔嘴角的笑容加深了些,而我也没能错过他喜悦的表现。

  “但是,我刚好有件事情想跟舅舅确认一下。”我压下内心的慌乱,故作为难地看向叔叔,“舅舅应该也是为了那件事来找我的。”

  “哦?什么事?”

  看他那样,我也有了些底气,便道:“马上就是我二十岁生日了,舅舅说过,妈妈有东西寄存在他那,说是等我二十岁的时候再交给我。”

  “还有这事?”叔叔挑了挑眉,看了我一眼,再看向一旁的优,而后收回视线,“你现在身体不是很好,我也不想你太累。”

  “可是,我想知道妈妈留了什么东西给我。”

  “……”

  我知道推出妈妈来,叔叔不一定会拒绝。

  这个秘密,是三年前我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知道的。

  叔叔,其实一直都爱慕着我的母亲。

  甚至在房间内还摆了一张照片,如果不是偶然在一天晚上撞见他对着我母亲的照片说话,我也不会知道他单相思了二十五年。

  也是听说,他和我的父亲一块长大,两人亲密无间,是一对人人羡艳的好兄弟,却都喜欢上了当时是一名小有名气的芭蕾舞者的我母亲,这场三角恋最终以我父亲放弃家族产业、净身出户与我母亲结婚作为落幕。

  而叔叔也在后来不久,迎娶了对家族有所帮助的东野家族的千金,也就是优的母亲,不过人在生产时大出血没抢救过来,这么多年叔叔都是一个人,也没再娶。

  后来才知道,这么多年来,他时常会纪念我的母亲,好几次扫墓的时候,都能看到妈妈那总是摆着一束漂亮的香槟玫瑰。

  因为妈妈生前最喜欢的花,就是香槟玫瑰,我还在家的时候,爸爸每天下班都会给妈妈带一枝,十年如一日,风雨无阻,所以我很清楚。

  我在赌,赌他对妈妈的感情。

  我期盼地看着他,许久,他终于是松口了。

  “一会就回来,我让优陪你一起。”

  说完,像是命令一般看了眼在旁的优。

  我赌赢了。

  不过我也低估了叔叔对妈妈的感情。

  ……

  在去见舅舅以前,我稍微梳洗了一番,毕竟刚刚的状态实在有些惨不忍睹,毕竟是要见人的,想了想,我还是换了身明快的套装裙,稍微地画了个淡妆,把苍白的脸色遮了遮。

  出来时,看到我的打扮,优眼里一亮,看着我许久,随后夸了我漂亮。

  我只是点了点头,并不想和他说话。

  我拄着拐杖走在前面,拒绝了他抱我的要求。

  就这样,我到了会客室,眼看着优也要一起进来,我便抬手拉住了他:“事情和我母亲有关,我想单独和舅舅说说话可以吗?”

  他看着我,我也毫不示弱地望了回去,随后他做了让步,站到了门外边上。

  我敲了敲门,拄着拐杖抬脚迈进了室内,也见到了有一年多没再见面的舅舅。

  和以前一样,还是那副一板一眼的可怕样子,可就是这样,也让我感到久违的安心。

  在看到他的那一刻,过去尘封的回忆尽数涌入我的脑中,甚至就出现在我的眼前。

  那时候的我讨厌与人打交道,而舅舅每次都会告诉我应该如何待人待物,在我听得直打哈欠的时候突然拿书本砸我的脑袋,再严厉地骂我一顿,但下次我还是会听得直犯困……

  其实那才是我为数不多的,被宠爱着的日子吧。

  仔细想想,过去叔叔对我多有纵容,在爷爷和舅舅授课之余,总是轻声安慰我,让我不要太累,让我偶尔偷偷懒,我本以为那是真心心疼我才说的,却不想他在那时便有了害我之心。

  在对上舅舅那硬朗的脸时,总是鲜有表情,不苟言笑的他破天荒楞了一下,随后站起了身子,直直向我走来。

  有着俄罗斯人的高大身材的他站在我的面前,那压迫感比起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而我也在一瞬DNA动了,条件反射地以为他又要像以前那样揍我,就在我瑟缩着要躲起来的时候,他却忽然弯下腰来,把我狠狠地抱在了怀里。

  来时一直伴随我左右的凛冽的风此刻都被他所隔开,他的怀抱深沉而有力,我感受着他的温暖,心中一直绷着的弦终于断了。

  我颤抖着手,回抱着他,路上一直深思熟虑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此刻我只想把时间定格在这一瞬间。

  屋外的优看了眼屋内的情况,又站了回去,面上没有任何变化。

  这次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教导我不能外露情绪的舅舅居然情绪失控地哭了,我也是摸到脖子上湿湿的,才意识到舅舅哭了。

  我有些手忙脚乱地在身上翻找起手帕来,找半天都没找到,才想起来刚刚换衣服的时候把手帕一块都落下了,当下只好用袖子轻轻擦了擦舅舅脸上的泪痕,一边轻声安抚着他。

  舅舅一直以强硬的态度和壮硕的体格为人所知,天知道这样的人和无助脆弱的流泪有多不沾边,但是今天却在我的面前流泪了。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吧。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脑袋上冷不防地挨了一下,不过却是轻轻的一下,我错愕地抬起头来,才发现舅舅又哭了。

  当下我又是手忙脚轮地一阵擦眼泪,劝了好一会才把人给劝回去了。

  “舅舅有什么事吗?”我跪坐在桌旁,坚持亲自为他泡茶,我的茶道也是那会学习的时候他教我的。

  虽然是俄罗斯人,但是舅舅从小就爱品茶,也学了一手泡茶的好手艺,当年不遗余力地都交给了我。在他的熏陶下,如今的我也不再是那个需要时刻提防出错挨打、小心谨慎洗茶的我了,这些事情我即便是闭着眼也能从容有条理地做好。

  他在一旁看着我有条不紊地研磨茶叶,碧绿色的眸子里隐约闪动着些许光芒。

  “美美长大了。”

  他这样说着,我已经把茶泡好了,轻轻地把价值不菲的茶碗放在了他的面前。

  这段时间我常常能听到大家说这句话,我不知道是单纯的感慨,亦或者是有意的暗示。

  “结城家是不给你吃饭了?怎么瘦成这样?”就是自家妹妹在为了上台表演控制体重也不见得比这夸张,看着我为了掩饰憔悴而打了粉的脸,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我不由庆幸,若是以刚刚的姿态过来,他可能要把这老宅子给拆了吧。

  我下意识看了眼门口的方向,好在优也没有跟进来,不然事情就难办了。而在注意到我的视线,舅舅也看了过去,回过头来,便看到了我比了个噤声的动作,虽然心有困惑,但还是没有出声。

  接着,我用食指沾了沾水,在红木小桌上写下几个字。

  【爷爷危险。】

  舅舅面色一沉,斜眼扫了下门口的方向,当下便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桌子。

  【我也是。】

  写完,舅舅的眼睛已经红了,我只好再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说起来,舅舅,您不是说要给我带二十岁的生日礼物吗?我怎么没有看见?”我一边快速地在桌上写字,一边注意着外头的情况。

  【叔叔想对我们不利。】

  写字的方式表达得实在有限,我们只能尽可能地挑重点来说。

  [你最近有没有吃他们给你的药?]

  “美美的生日我没有忘记,包括你母亲托我保管的给你二十岁的生日我打算在下周你生日的时候一块给你。”舅舅嘴上应着,也用手沾了水在桌上写着。

  一笔一划,冬天天气干燥,风一吹,桌子上的痕迹很快就会消失。

  关于那所谓的药,我大概也能想到那是摧毁人精神之类的药物,长期服用对身体的危害自然不必说。

  我苦笑着点了点头,再多的,也不必细说了。

  舅舅的手顿了顿,接着又写下:

  [你今天跟我走吧。]

  “爸爸也很想见你,你干脆过来跟我们住几天,关于你要和五十岚家的那小子结婚的事情外头闹得沸沸扬扬的,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不跟我商量一下,真当你是没有外公外婆的野孩子了吗?”

  舅舅说着,一面写着:

  [你的身体也要好好检查,之后都交给我。]

  我很感动,但眼下我不能轻易离开这里,我不能保证我离开了叔叔会对爷爷怎样。

  我握住舅舅的手,摇了摇头。

  但我有事情得拜托舅舅才行,因为这里我没有能够信任的人。

  【请舅舅,调查纲叔叔。】

  虽然我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着了,但我不能就放任事情这样恶化下去,即便我所做的有限,我也想把爷爷从叔叔的掌握中解救下来。

  我虽然不够聪明,但是我也明白有些事,只能由我来做。

  ……

  这次会面直到结束都很顺利,我不清楚优会如何向叔叔汇报,随后的几天里,叔叔基本上隔天都会来一次,每次都会盯着我把药吃下去才会笑呵呵地走。

  而我每次都会偷偷找个地方催吐,再把药小心地收起来。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爷爷那边不再有消息传来,我也恢复了原来的禁足生活,但比起之前,我开始思考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以及,相应的应对计划。

  我大概梳理了一下,如果说叔叔在小的时候度过了一段艰难的日子,之后不知道因何原因来到了结城家,并被爷爷所收留抚养。在之后的时间里,他和爸爸一起生活,一起学习,长大,并在成年以后和爸爸一同爱上了妈妈。

  这里又是一个疑问,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爸爸不惜净身出户也要离开这个家,我总觉得和妈妈结婚并不是主要的原因。我以为爸爸是因为结城家和妈妈所在的家族交恶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毕竟为了和爸爸结婚,妈妈也切断了和外公舅舅的联系。

  其实仔细想想,当年的那些事情就像是闹剧一般离谱,真的有人会因为这些事情而与自己的原生家庭割裂吗?

  在那之后,叔叔便迎娶了比五十岚家更为丰实的东野家的大小姐,可即便如此,爷爷还是没有让他坐上接班人的位置,这么多年,叔叔的存在一直很尴尬,身为爷爷唯一还在世的儿子,却在企业里只做了个小小的科长。

  如果说是不放心交给他的话,也不至于让他这二十年来都一直做个科长。

  另外,以前的时候我就有些疑惑,明明和我一样作为子孙且一直在宅子里长大的优,比起父亲,甚至没有能够进入家族企业内部工作的机会,只是挂了个合同工的名号在公司里帮忙而已。

  反观,十四岁经历车祸失去了行走能力的我,从小在外长大的我,却在之后被带回家后开始了一系列艰苦又困难的继承人课程。

  不难看出,爷爷是想要绕过叔叔,把家族的产业交给我。

  而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有资格继承,自从父母离世后,我便习惯性逃避所有的事情,关于爷爷的安排,我只能一边应着,即便如此我也没想过要接手结城家的事物。

  现在想来,最后一次和爷爷见面的时候,他曾说过“叔叔的事会处理好”的话,当时的我并不理解他为什么会这么说,或许是知道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而叔叔迫不及待地显露自己的爪牙的情况下,他也许是被迫地,要采取某些行动,可还来不及做,便被叔叔控制了。

  至于叔叔,支撑他这么做的理由我怎么也想不明白,难道就为了这样的理由要对我和爷爷赶尽杀绝吗?

  所以我只能把希望寄托于舅舅的调查,而今天是我的生日,也到了我们约定见面的日子了。

  我并不喜欢过生日,甚至有些反感过生日。

  因为在六年前的今天,我的父母因为我的生日而双双殒命,而我也搭上了我的一条腿,在那之后,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曾与死亡短暂擦身而过的我,对自己的性命早就看得很淡了,所以在得知叔叔想要我死的事实时,我并没有感觉多悲伤,只是觉得困惑,和愤怒罢了。

  如果一早就不打算让我活下来,为什么又要把我从那个绝境中带出来?

  还不如,就那么让我死了。

  至少爷爷是无辜的。

  听到外头的传话,我取来拐杖,从榻榻米上站了起来,再把之前吐出来的药用手帕包了起来,别在今天穿的和服腰带内侧里。

  我一般不喜欢打扮成这样,但是今天不得不这么做。

  没太久,在女仆的搀扶下,我到了会客室,这次同舅舅来的,还有没见过几次面的外公。

  我一一问候过便在两人的对面落了座。

  今天的会客有些不同以往,大概是叔叔还不大放心,还插了两个眼线进来,而我就像个被摆布的傀儡,由始至终任由她们摆布。

  舅舅默不作声地喝着女仆冲泡好的茶,一旁的外公滴水不进,瞧着也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关于外公我并没有过多接触,只是从妈妈的回忆中了解了一部分,当年妈妈和家里决裂,性格暴躁的外公大发雷霆,一气之下也说了绝不和女儿再往来的的话,最后却在妈妈的葬礼上哭得像个孩子。

  而我是在被接到结城家之后的第二年,外公才露的面,和瘦小的爷爷不一样,外公壮实得像头巨熊,性格也是很豪爽外向,在他们面前我一直都很唯唯诺诺,尽可能地听话乖巧,可外公似乎不太喜欢这样,和爷爷一样总是用瞧不起人的口吻,说我像极了我那同样人微言轻的窝囊爸爸。

  不过在听说爷爷有意给我上继承人的课程后,他便一拍桌子,说什么也要让舅舅来一块教导我,那之后也就开始了我备受折磨的五年学习历程。

  虽然很怕外公和爷爷,但他们也是真心对我好的,而我能够依赖的,也就只有他们了。

  从我落座,外公就一直看着我,最后猛男回首,捏着个小手帕背过身去偷偷抹泪,我有些手足无措,舅舅吸了吸鼻子,红着眼说道:“你和你妈妈长得越来越像了。”

  我摸了摸脸,无声地笑了笑。

  整理好情绪后,外公清清嗓子,又坐了回去,还把那方蓝色的小手帕轻轻叠好,慎重地塞回了怀中,还拍了拍,很是不舍。

  舅舅看了眼,凑过来小声道:“那是叶琳娜亲手绣的手帕,已经带在身上二十多年了。”

  叶琳娜是我的妈妈,已经有太久了,几乎没有人再在我的面前提到过这个名字,感觉挺微妙的。

  “这个是我送你二十岁的生日礼物,上面是你妈妈留给你的,还有这个……”刚想把外公的那一份拿过来,外公却先一步把盒子推了过来,面上有些傲娇。

  “给你的,第二十份礼物。”

  我看着面前的三份礼物,忽然眼眶有些热,我吸了吸鼻子,感动地抚摸着礼盒,外公的那一份最大,也让我想起了至今还留在医院的那份五条悟送我的裙子和鞋子。

  “我可以打开看看吗?”我笑着问道。

  “打开吧。”

  看着一直忍不住偷偷看我的外公,我忽然有些遗憾,如果要是早些年能想通这些的话,擦擦眼睛看看身边的人,我估计也不会变成这样。

  我的身边也有真心爱我,呵护我的人。

  我到底还是信错人了,又或者说,其实我一直都在自欺欺人。

  妈妈的礼物我打算等最后一个拆,我先拆了外公的那份,迫于他强烈的气场。

  是一只粉色的兔子玩偶,漂亮的祖母绿宝石眼睛深深吸引了我,这兔子我是有印象的,而且我这的房间里还摆着几只。

  想到这,我的手忍不住颤抖,我压下满心的感动,抬起头来看着外公,忍不住又想哭了:“这是外公您亲手做的吗?”

  第二十个礼物,第二十只来自外公亲手制作的兔子玩偶,每一年都是兔子,虽然每一年都不一样的裙子,但是眼睛都是绿色的。

  他高大的身形颤了一下,随后默声点了点头。

  我把兔子从盒子里小心拿了起来,抱在了怀里,朝外公眯眼一笑:“我和安可20.0长得像吗?”

  此情此景,外公更加耐不住,身高近两米的猛男毅然起身,走到我的身边,单膝跪地张开双臂把我抱了起来,但很克制的控制了力道,并没有让我感到难受。

  接着就像抱小孩一样,他将我从地上抱了起来,举得高高的,我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会摔下来,反而是因为能够处于这样的高度而感到兴奋,加上架着的地方很痒,我忍不住咯咯笑了出来。

  “美美永远是我的美美。”

  外公眼里含着热泪,我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他的络腮胡,曾经让我感觉到像熊一样可怕的人此刻却用那样温柔又宠溺的眼神看着我,我真的很幸福。

  “最喜欢你了,外公。”我笑着撑开手。

  我看着底下的外公瞳孔地震了一会,歪着脑袋,咧嘴笑得眼睛弯弯。

  外公忍不住把我拉近了些,而我也收拢双臂,像个小孩一般紧紧抱着外公的脑袋,把自己的头轻轻压在他的头上。

  “我爱你,外公。”我贴在他的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很后悔自己过去的懦弱,所以我会变得勇敢,让您和爷爷都为我骄傲。”

  说完,感觉底下的人身形颤抖着,我抚摸着外公的脑袋,对在一旁感动得也在抹泪的舅舅灿烂一笑,笑着笑着,眼泪也掉了。

  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原来我这么爱哭,泪腺这么发达都是遗传了外公呀,不只是我,舅舅也很爱哭呢。

  ……

  外公这次来本想着就算用强的也要把我带走,可现在爷爷身边还需要我,我们便做了个约定。

  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里,我要救出爷爷。

  回到房间内,我把礼物都拿了出来,包括妈妈的那一份,就在我要拆开礼物的时候,外头响起了敲门声,我连忙把里头舅舅偷偷放的联系用的手机还有文件都藏了起来,今天穿的和服就是为了方便把东西藏起来。

  不意外的,满脸笑容的叔叔走了进来,看到我桌上的三个盒子,脸上笑意更深。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也给你准备了个礼物。”说着,便把一个丝绒的盒子放在了我的面前。

  虽然心里抵触,但我还是装作很开心的样子拍了拍手:“我可以拆开看看吗,叔叔?”

  “当然。”

  然后我便打开了他的礼物。

  最新款式的蒂芙尼手链,是送年轻女孩的好选择,但他并不知道,他的儿子也曾送了一样的东西给我。

  我笑着在他面前带上了那条对于我来说毫无吸引力的手链。

  我当然知道他是想来看看妈妈都给我留了什么东西。

  虽然很反感他就这样介入,但我还是得在他面前拆开妈妈给我的礼物。

  打开盒子,入目的是一封白色的信件,然后底下是一串漂亮的项链,妈妈的手很巧,不再跳舞后,常常会自己动手做些小玩意,在我小的时候就会给我做各种各样的头绳,或者是编织的手串之类的小玩意,那时候我身边的同学们都很羡慕。

  我还以为在我十四岁那年收到的手串会是最后一份妈妈的礼物。

  没想到……

  我忍不住抹了抹泪,拆开那封信,率先入眼的是妈妈那清秀的字。

  “致妈妈最可爱的安可——”

  安可,是妈妈给我起的小名,我给兔子们起的名字也叫这个。

  “我是你十五岁时候的妈咪哦,不对,是妈咪现在十五岁啦,真是不好意思,写这封信的时候也没有想太多,正巧是我的母亲(你的外婆)的生日,但是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一直都遗很遗憾没能留下和母亲的记忆……所以也就有了这封信。”

  “我想让我的孩子知道她的母亲是个怎样的人(ps如果是儿子就不要往下读啦,因为妈妈只能幻想到自己生了个女儿嘻嘻~)。”

  这样调皮的口吻,是妈妈没错了。

  我还想往下读,余光却看到了叔叔的期盼眼神,我压下心中的不耐,解释道:“这是妈妈十五岁的时候写给二十岁的我的信。”

  叔叔一愣,而后笑着摸了摸我的脑袋:“是叶琳娜会做的事。”

  他的每一次触碰,甚至那假意虚伪的样子都让我感到抗拒,而听着他喊我母亲的名字,只会让我更加恶心。

  我下意识想要拒绝,不想把这封来自少女时代的母亲的信交到这个人手上。

  他看着我,我想就此装傻,但撞入他眼中的那抹威胁的一刹那,我知道我无法拒绝。

  我把信递了过去,他则是轻轻地打开了那封信,像是对待一份珍宝般慎重小心,而我只能忍住满心的不悦,一边极力平复我此刻的心情。

  他看了很久,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地看着,时而笑,时而摇头,最后心满意足地把信折了回去,放进信封里打算还给我,可就在我伸手去接的时候,他又迟疑了。

  “这信,你打算怎么处理?”

  这架势是不打算还我了?

  我心有不满,但还是笑着回答:“我打算把它和爸爸留下来的东西放在一起。”

  闻言,我敏锐地看到了他露出的一丝不快,但很快他又掩饰了过去,做惯了一辈子戏的人,从不外泄自己的情绪。

  “能把信……稍微借我几天吗?”

  我有些恍惚,看着他满脸的讨好,想要说不,可现在寄人篱下的我连说不的资格都没有。

  只是一会,我便学着他的样子,用笑容掩饰自己的内心。

  “好。”

  随后我笑着送他离开我的房间,我一直看着他手里的那封信,直到他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我藏在袖子里握紧的拳头这才松开。

  我会把信拿回来的,但现在,为了支开叔叔,我只能这么做。

  确定没有人来,我这才把舅舅的东西打开,舅舅的礼物也是手工制作的,一个精巧的圆柱形木雕,上头雕着繁复漂亮的花纹,外公一家都很擅长手工活,而我却笨手笨脚的。

  我随意摆弄了一下,不小心按到了位于底部的一个凹槽,才发现那里有一个很小巧的按钮,我怀着好奇的心理按了下去。

  咔嚓一声。

  木雕的一头滑了下去,露出了内部暗藏的刀片来。

  刀光寒冷有些晃眼,我定定地端详着那柄趁手小巧的短刀,是为了给我防身用的吗?

  往年我生日舅舅都会送一些稀奇的小玩意,大多是在俄罗斯常见的而日本不常见的小玩意,突然送把刀给我,倒是让我挺意外的。

  不过想也是,我的处境他已经知道了,而外公一上来便抱着我哭,想必也是舅舅告诉他实情了,我没敢说自己的身体情况,就是怕他们太担心。

  接着,我把刚刚藏起来的东西拿了出来,那份文件被用牛皮纸小心地扎了起来,考虑到我要藏起来,他特地用了小号的纸,手机也换成了最小号的那种非智能手机。

  另外,我也将吐出来的药物,在抱着外公的时候,偷偷地把东西塞给了过去,现在他们估计已经把东西送去化验了。

  我打开那份文件,上头也相应地用小号的字体记录了关于叔叔的调查情况。

  不出意外,有关他过去的情报少之甚少,单从那日他对爷爷说的话,不难猜他对自己的过去很是介怀,而这样的人一旦拥有了能力,绝对会不遗余力地抹去自己的过去。

  但就算做得再干净,生活过的地方也无法完全销毁掉,只要有耐心还是能够找到蛛丝马迹的。

  河野真琴,叔叔的母亲,爷爷口中的那个蛇蝎女人,虽然这些年藏得深,但还是被舅舅找出来了。

  本就能够为了利益而舍弃孩子的人,只是稍微给点甜头便可以出卖第二次。

  舅舅应该没有花费太大功夫便从那个女人的口中套出了当年的真相。

  接下来的内容,我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着,生怕漏过任何一个细节,而其中所包含的那所谓的真相,让我的一颗心,直接沉入了底。

  看到后面,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荒唐,实在荒唐。

  我从未想过事情的真相竟会如此。

  就好像戏剧一般荒诞不经,这可能吗?现实里真的可能会有这么可笑的事情吗?

  我反复地确认文件上的内容,每一次看,都觉得心脏要停止。

  最后,我放下了那份文件。

  看向了窗台上的那把剪刀。

  事情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疼爱我的叔叔,是不存在的,我根本没有什么叔叔,也没有所谓的堂兄。

  那个人,并不是结城家的孩子,当年,是患了谵妄症的河野真琴,来到了结城家,声称自己怀胎十月生下了当时的家主,也就是我爷爷的孩子。

  所以,爷爷才会懊恼,自己一时心软收留的孩子竟然是个企图吞并整个家族产业,甚至不惜设计残害他人的魔鬼。

  那个口蜜腹剑的恶魔,用自己的演技骗过了所有人,离间了爷爷和爸爸,即便爸爸净身出户也不依不挠,先是策划了我生日的那场事故并伪装成意外,杀死了我的双亲。

  而侥幸活下来的我则是成了他笼络人心的棋子,人前他百般对我好,其实暗地里却给我喂下了无数颗慢性毒药,无数次,以温柔的嘴脸看着我饱受身体和心理上病痛的折磨。

  那过分真实的梦,并不单单是我的噩梦,更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我再次看向窗台上的那把剪刀。

  我其实早就死了。

  那不是梦。

  我所看到那一幕幕残忍又悲哀绝望的画面,都是确切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而事情的最后,我用那把放在窗台上的剪刀——

  自杀了。

  ……

  看着那把剪刀,仿佛有种奇特的力量在吸引着我,我放下了手里的文件,慢慢地挪到了窗台前,取下了那把剪刀。

  奇怪的是,我感觉不到一丝可怕,内心平静得出奇。

  我端详着这把红色的剪刀,我还能想起当时用它划破脉搏时的感觉,尖锐又刺骨的疼痛,然后热烈的红色血液从伤口处汩汩涌出。

  月光下,那红色真的有种别样的美。

  熟悉的感觉,就好像是还在狱门疆里的时候,情感完全饱和不受控制的时候那样。

  这么想着,我举起了剪刀,伸出左手来,将剪刀的尖头抵上了凸起的血管处,如同冰粒划过皮肤般的感觉从手腕的内侧传来——

  唰。

  风忽然变大了些,带着些许熟悉的气味从外头卷了进来,扬起了我的长发。

  这个味道。

  我有些恍惚,抬起头来,面前忽然多了一张脸。

  熟悉的银色碎发、熟悉的苍蓝色眼睛、熟悉的肆意张扬的笑容……

  他的视线先是落在了我手腕上的那把剪刀上,随后再落到我的脸上,只见他嘴角的那抹笑容越发灿烂。

  “哎呀哎呀,看来我来得时机刚刚好呢。”声音响起的一瞬,我的眼眶忽然一热,面前的人也糊做了一团。

  接着,脸上传来熟悉的触感,他正轻柔地抹去我眼角滚落的泪。

  “抱歉,我来晚了。”

  他身手撑在窗台上,额头抵着我的,一双眼一瞬不眨地望着我,表情难得正经了起来。

  “接下来,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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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终于上线,马上就要结束了。

  我一直觉得,日本人式告白,差不多就是“由我来保护你”/“陪伴你”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