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给我水”青浔嗫嚅着,小声喃喃。
墨言看到他嘴唇翕动,似乎说了什么,奈何声音太小,听不清楚。他只好侧过头,将耳朵贴近了青浔的唇,这才听到他似乎说了个水字。于是赶忙起身倒了一杯水,扶着青浔坐起来,将人靠在他怀里,端起茶杯给他喂水。
接连饮了三杯,第四杯喝得太快,青浔忍不住呛咳起来。墨言便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待到青浔终于平复下来,才睁开眼睛,苏醒过来。
眼皮的浮肿尚未完全褪去,青浔的双眼通红,和只兔子似的窝在墨言怀里,娇弱柔软的一团。加之面色憔悴,模样太过可怜,叫人看得心都要化了。
"小青浔,你可算是醒了"。
墨言狭长的凤眸在眼尾荡漾开笑意。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对不起,我......让你担心了”青浔看见墨言眼下的乌青,猜想这两日定是他衣不解带的照顾自己,顿时心下一阵感动。
他不禁抬手,想要抚一抚那温柔到疲倦的眉眼,抬到一半时却被墨言一把捉住了手腕。
“做什么?你的烧还没有退,喝些药,继续歇着”,墨言说道。
青浔淡淡一笑,顺从的放下手。他是真的烧糊涂了,还以为此刻是在昆仑山的雪宫里。
神志虽有些不清,但他的眼睛尚算清明。他看到墨言的下巴上钻出了一些小胡茬,显出几分憔悴。
傻小子竟也懂得这样用心体贴的照顾人了,果然是长大了。
这样想着,青浔忍不住笑着指了指他的下巴:“你长胡子了”。
墨言一愣,下意识摸了摸下巴,果然摸到一些硬硬的胡茬。他本以为青浔是要起身,堪堪的拦着,没想到,只是提醒他长胡子了。
“嗯?有吗?那我一会儿刮了去,荇老这里应该有小刀,我去找找”。墨言两颊微微泛红,眼神不由自主在四周逡巡了一圈。
待要将怀中人放下,方才那只被他摁下去的手又牵住了他的衣袖。
“等等”青浔依旧笑着,痴痴望进他的眼,眸光流转间神情无比认真,“为什么救我?”
身形微顿,那视线滚烫灼热,烧得墨言心慌。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救便是救了”,墨言偏了头,躲开那道灼热。
青浔不依不饶,继续问道:“龙骨山内的甬道千千万万,暗牢位置又极其隐蔽,除了常雀和几位长老,没人知道它在哪。那摩岩你,又是如何寻到我的?”
“我只是在你身上放了追魂香”墨言低头答道。
青浔无声的看着他,视线里的灼热不减半分。
墨言不敢抬头,补了一句:“你放心,那只是追踪用的,对你没什么害处”
青浔亦低头,追随他的眼,声线喑哑又温和,像黑夜里蹁跹而来的光蝶,引人去捉。
“为什么在我身上放追魂香?”
“我......甬道那么黑,只是怕你走丢了”墨言将头埋的更低、更小声的回答。
“怕、我走丢?”青浔收敛了笑容反问他,温柔眉眼瞬间凌厉了几分。“你那时不过是不相信我,觉得我会害你罢了。龙骨山太大,熟悉的人才不会迷路。追魂香放在我身上,你才安心,对吗?”
沉默。
沉默是比话语更灼心的存在。
良久之后,墨言给青浔身下垫了个枕头,然后起身打开了窗户。
新鲜而又潮湿的空气涌进来,烦躁无处遁形。墨言抱着双臂倚在窗边,看窗外灰蒙蒙的天光和空荡荡的村子。
“为什么救我?”青浔又问了一遍。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墨言,心里执着的想要听到一个答案。
墨言收回视线,转头专注的望着青浔,眸色深邃,如同万古洪荒的黑夜,不见星辰。
“我以为,我们现在是朋友,至少,可以是同盟”。
“朋友?同盟?"
青浔的眸色明灭,嗓音成了一贯的平淡冰冷。
”你我本为异族,相识不过十日,你竟可以将我视作挚友,为我赴汤蹈火两肋插刀了?摩岩,你这情谊未免给的太过容易。”
在瀛洲第一次见到墨言的那个夜晚开始,他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懂墨言。
他的小墨,为什么可以对一个陌生人,举止亲密,交谈自若的仿佛早已熟识?
为什么可以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流露出那样眷恋的眼神?
为什么可以对一个毫不相干的异族,甘冒生命危险,千辛万苦的去搭救?
“为什么?”这是来自白泽心底最隐秘的拷问。
“你今日怎么这么多问题?大病初愈好好休养才是,别这么劳心费神的刨根问底”墨言语气不耐。
墨言知道那些问题的答案,那也是他的隐秘。
“告诉我,算我求你”青浔再次低了头,声音小的快要卑微到尘埃里去。
“......大概是因为,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这是来自墨言心中最直白的回答。
又是一阵沉默。
微妙的气氛萦绕在两人之间。四目相对,一个是无与伦比的震惊,一个是坦然自若的镇定。
白泽感到一阵心慌。那个问题的答案明明呼之欲出,他觉得他必须亲耳听到、亲耳确认。但现在,墨言真的说出了答案,那个他认为墨言绝不会说出口的答案。
挫败感如利箭袭来,正中他的心脏,搅得他兵荒马乱,人仰马翻。
不过短短数日,小墨就变了心么?
难道,他要失去他了吗?
不对,小墨何曾属于过他?少年如风,选择在谁的身边停留是他的自由。他白泽之于墨言,不过是惊鸿一瞥的山川与河流,难道还妄想挽留住那自由的风吗?
反正,他们之间,也绝无可能。现在,小墨喜欢别人了,不是正好么?
可是,为什么,他会觉得心脏仿佛被掏空了一般?
此身似沉铁,此心已荒芜,此言如樊笼,此刻尽成灰。
“你,喜欢我什么?”白泽竭力遏制住嗓音的颤抖,“我实在是一个太过普通和不幸的、怪物”
墨言眸光微动,又转回身看向窗外。他不想告诉青浔,他喜欢他的理由,仅仅是因为他和兄长白泽很像。
于是他轻描淡写道:“喜欢便是喜欢,没有理由”。
青浔苦笑了一下。这回答是如此敷衍。这一箭太残忍,他丢盔弃甲,痛到五感麻痹。
他缓了缓,平复下狂跳的心,说:“摩岩,那你不问问我,喜不喜欢你?”
墨言便道:“那你喜欢我么?”问这话时他并未回头,也不想回头,漫不经心到好似这是一件最无关紧要的事。
“.......”青浔盯着墨言的后脑勺,那上面随手扎起的小揪儿晃了一晃,漏出几许狼狈的发丝。
他问这一句,就是要答‘不喜欢、很讨厌、恨透了’这类拒绝的话,好断了墨言的念想,亲手了结这段错误的缘分。
好似这样,墨言的心就仍然可以属于他白泽。
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字。
“怎么不说话?”墨言侧了侧头看他。
“喜欢,很喜欢。”青浔说。
若他为白泽,永远不会说出这句喜欢,但此刻,借着虚假的躯壳,他可以。这也许,也是唯一的机会。
墨言看着窗外,侧脸凌厉,带着几分英气,眼睫低垂着,若有所思。
窗外的雷声不绝于耳,不知何时,远处的活火山上升起了一朵白色的蘑菇云。
他喜欢的人也喜欢他,这是他曾经最求之不得的东西。三百年了,他得偿所愿,本该欢欣雀跃,可为何,他没有一丝快感?
墨言回了头,盯着床上目光灼灼、满脸真诚的青浔。
白泽清冷的脸庞隐约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三千白发若雪落,眼如星辰美的勾魂摄魄。
一瞬间,墨言眸色黯然,一颗心仿佛被扔进了陈年的酸梅子酒里,泛着浓烈的酸苦,随着血液侵入四肢百骸,连喉头也被烧到发烫。
越烫,却越如饥似渴......
“原来不是他,就不行吗?”墨言失笑,摇着头兀自喃喃。
巨大的白色闪电划破天空,“轰隆隆”,雷鸣滚滚而来,淹没了所有话语,大雨倾盆而下,浇灭了那一星半点愚蠢的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