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侧的华清棠注意到了他的不对, 走上前几步,将他的思绪唤了回来:“怎么了?”

  温玉沉摇摇头,半晌, 才缓缓开口:“无妨。”

  方才祀幼一动, 他便无法动弹,但幸好, 他没有像上次一样彻底失去五感,不然他倒还真不好解释了。

  林栩清这会儿才堪堪睁开双眼,干裂的唇瓣轻微开合,其实华清棠方才给他喂过水了, 但不知为何, 他的唇瓣还是这么干。

  虽然林栩清本人醒了,但萦绕在他周身的黑雾仍旧未散,甚至比方才更加旺盛——

  随之而来的是林栩清骤然吐出的一口污血。

  “啊!”傅余别过脸, 整个人埋在华清棠身上,不敢去看他。

  华清棠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后背, 又揉了揉她的头。

  “别怕,我在。”

  一边的傅时也凑上前, 默默的把手按在了她的肩上, 似乎也是在给她壮胆。

  但这回吐了血的林栩清眸子清亮了许多,眼神并没有先前的那般空洞,甚至还有了许多小动作。

  他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又轻微的晃动了几下脑袋才抬眼, 认真的打量起了他们,半晌, 他像是才确定好似的,缓缓开口:“你们是何人…?”

  林栩清问完, 不等他们回答,又自顾自的回答起了自个儿的话:“官府中人…是来查案子的官府中人…”

  不对,谁死了…谁死了…

  林栩清只觉得头痛欲裂,他单手捂着额角,撑着身子,又缓了半天,才慢慢回想起自己先前浑浑噩噩的日子。

  “林栩之怎么会死?”他清醒过来的第一句话便是温玉沉也想要得到的答案。

  而第二句,再次把事件推向风口浪尖:“我母亲…她没有死?”

  “我分明…我分明是亲眼看着她…看着她…”

  林栩清鼻腔一酸,下面的话说不下去了,只是呆呆的看着自个儿的手,原本恢复了些神采的眸子又暗淡了下来。

  “看着她什么?”华清棠见他的伤好了许多便没再顾及太多,当机立断追问道,“你母亲是…”

  “…死在你面前了么?”

  林栩清迟缓的点了点头:“她早就死了。”

  “早就死了?”

  林栩清“嗯”了一声,自顾自的讲了下去:“搬迁后没多久,母亲就在夜里突发旧疾,走了。”

  “我亲眼看着父亲将她的尸首封到了棺木里。”

  是夜。

  林府内死气沉沉,诡异的大红灯笼闪烁着。

  林栩清微微蹙眉,他刚捉完妖从外头回来,身上还带着股凉意。

  他看着眼前诡异的场景心里打鼓似的,浓烈的不安感逐渐遍布全身。

  他试探性开口唤了一声:“父亲。”

  无人应答。

  平日里喧闹的场景恍如前世,他暗自捏了个诀,以备不时之需。

  “哥…哥…”林栩之踉跄的跑到他身边,骤然抓住了他的手,惊恐的眼神落到他的身上。

  林栩清一手扶住了眼瞅着摇摇欲坠的人,只是还不等那人说些什么,一跟熟悉的人便站在了他身前,林栩之也骤然收了声。

  “怎么今日回来了?”

  来人正是他的父亲,林濯。

  林栩清的眉眼与他极为相像,甚至于他们父子二人的神情动作微表情都近乎一致。

  而与平日不同的是,林濯眼里沉着一股淡淡的伤情。

  林栩清微微颔首,同他行了礼,回道:“除好了妖,便提前回来了。”

  其实不是他除好了妖,而是在道上被人截了胡,那人也是修仙的,听说还是修无情道的,因此比他修为要高上一截,他抢不过人家,便只能就此作罢,但也因此提前归了家。

  林濯淡淡点头,又斜睨了眼扯着林栩清隔壁的林栩之,林栩之只能瑟缩着,如同一只鹌鹑,耷拉着脑袋。

  林濯从来都是这般不近人情,无论是对谁,都永远是这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就像是要将对面的人审视个透。

  好在,林栩清早就习惯了,林栩之也只是偶尔才会被他吓到。

  “父亲,今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林栩清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为何家里这般冷清。”

  林栩之突然抬眼,对上了林栩清的视线,似乎是要说些什么,但最后又别开了脸,眸中的光影暗淡,本就不易察觉的情绪被他埋藏了个彻底。

  “……”

  静默了片刻,林濯转身踏进院内,不远处,传来了他淡漠疏离的嗓音:“进来说罢。”

  林栩清只觉得有些古怪,但仍旧随着父亲进了门,不知何时,林栩之落在了他后头。

  “嘭——”一声巨响。

  木门像是被谁摔了似的,狠狠砸在门槛边上。

  “你母亲走了。”

  林濯背对着他,只留下这一句话。

  林栩清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接了一句:“她去了何处?”

  林濯这才微微侧过身,抬眼与他对视。

  “死了。”

  林栩清瞳孔骤然放大——

  “死了?那哪个林夫人是谁?”沈渡川不解的皱着眉,随后他自顾自摇了摇头,又道,“算了,你继续说,然后呢?然后怎么了?”

  林栩清这会儿说话倒有些温吞,大概是因为身子太过羸弱,如今不允许他再做些多余的事。

  就连简单的阐述自己的记忆,都觉得有些困难。

  “然后我便不记得了…”

  华清棠抓住重点,问道:“若是你的记忆只停留在着,又为何会知道林栩之是去找了心上人?”

  话音刚落,林栩清就呆愣在原地。

  病态发白的唇瓣微张,他仔细思量着华清棠的话,但始终寻不到答案。

  脑海里回荡的记忆都只有断断续续的碎片,甚至于,只有某些人的声音,并没有与之对应的画面。

  是啊,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是何时…林栩之是何时同他说要去寻自己的心上人的呢…?

  呼吸骤然变的急促起来,他撑着身子的那只手死死的陷入床榻之中。

  额角如同被钝刀子割开,痛感来回闪烁着,他不得不尝试用手揉着刺痛的地方缓解这阵刺痛。

  好疼…好疼…

  疼的什么都看不清…记忆碎片般割裂,明明方才还是母亲送他去捉妖…下一刻,他便置身事外般,像是一个旁观的第三者,冷漠的听着他父亲说。

  “死了便死了吧。”

  …他是什么时候同自己说过这话的?

  他明明不曾同自己说过…他明明与母亲伉俪情深…又怎会…又怎会说出这般伤人的话?

  “她死了也不碍事,你还在,不是么?”

  她…她死了吗?

  他们不是说…不是说母亲没死…母亲还好好的在家中…在家中等我。

  林栩清抬眼,看到的便是林夫人温柔的为他整理行囊,林夫人一边给他装着那些自己都分不清的符纸,一边又拿出一个来,问她:“我儿要用这个么?”

  林夫人拿着那符纸,递到他身前,小心翼翼的不敢碰到他的手,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这符纸用到了这个儿的儿子身上:“你说你啊,怎么总想着去除妖呢?”

  “你若是同你弟弟一样,安稳些多好啊。”

  林夫人怕自己说多了他不爱听,又收回了手,轻叹了口气,自顾自的嘟囔着:“罢了,左右还有你爹在呢,你也不会出什么事。”

  林夫人给他装了不少换洗的衣物,送走他前,又小声的嘱咐了他一句:“平平安安便好,我儿不必逞强,万事有娘在,你爹也在。”

  “不过今日你爹忙,便没抽空来看你,你弟弟本来想来送你的,但他还得去上学堂,我想着你们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林夫人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呸”了几声,又道:“早点回家。”

  林栩清有些茫然。

  他不是…不是被囚在…

  囚在哪里?

  他也记不清了。

  他被囚禁了吗?

  林夫人还在他眼前,笑盈盈的看着他,眼中又流露出不舍,但总归没有拦着他。

  林夫人在他小时候便同他说过。

  若是日后他想做什么,她都支持,永远不会因为一己之私阻止他做想做的事。

  林栩清突然想留在家里了。

  极度的不安充斥在他内心,他张了张口,但却只说了一半的话,便亲眼看着林夫人消失了。

  “娘!!!”

  “我哥他欺负我!!!”年幼时的林栩之装哭,试图陷害他哥。

  林夫人诧异的“哦”了一声,跟着林栩之往前走,在看见气鼓鼓的林栩清时,弯下了腰语气温和的问:“欺负弟弟了吗?”

  林栩清本来没想哭,但被林夫人这么一问,他突然“哇”的一声扑进了林夫人的怀里,一边的林栩之一时间慌了神,连忙跑到一边,不知道捡了个什么回来紧紧的藏在了手心里。

  他看着林栩清哭的这么厉害手足无措的站在他旁边,求助的看向林夫人。

  林夫人温柔的拍着林栩清的后背,直到林栩清情绪稳定下来,她才看向一侧心虚的林栩之,有些严肃的问道:“哥哥真欺负你了?”

  林栩之撇了撇嘴,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没有。”

  “那你为何要骗娘?”

  林栩之低下头,似乎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