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夜, 商涂深按部就班的把药送到华清棠手里就走了。

  而温玉沉却格外安静的趴在桌上,整个人瞧着闷闷不乐。

  其实能出去了他该高兴的,但兴许是这的日子太过安逸, 惹得他倒有点舍不得了。

  不过这日子说到底也只是镜花水月, 他不可能跟华清棠永远沉溺在这,故而他收了收心绪。

  思量着出去后是先同华清棠去林府看上一看还是去搜查些别的证据后再去林府来个瓮中捉鳖。

  “许鹤宁。”华清棠忽然叫了他一声。

  温玉沉转头, 应了他一声:“傅大人有何事?”

  华清棠没吭声,只是盯着他的脸,仔仔细细的瞧了半天,最后问他:“我若真死了, 你…”

  “还会同你上回说的那样, 记着我么?”

  温玉沉却弯着眼笑了一声:“傅大人福大命大,死不了,要死也是我先死, 所以傅大人且安心。”

  华清棠的声音很轻,这会儿说话也温温吞吞的, 不似寻常时干脆利落,但仍旧格外悦耳:“六亲淡薄之人不入轮回。”

  “若我死了, 兴许下辈子, 下下辈子,也见不到你了。”

  他想说,你能不能记着我一辈子?

  但又觉得这话有点强人所难, 犹豫了一会, 还是没说,只说了一句:“若你不记得我了…”

  “我便无人相念了。”

  温玉沉仍笑着说:“像傅大人这般年轻有为之人, 怎会无人相念?”

  华清棠掀起眼皮,唇间的话近在咫尺, 但看着那人的脸,他又说不出来什么了。

  他觉得自己这会儿有点矫情,然后打算闭目养神让自己静一静。

  “六亲淡薄之人不入轮回。”温玉沉含着些道不明的情绪重复了这话一遍。

  屋内一片昏暗,从窗户缝钻进来的冷风将火苗吹动,烛火晃动,映照在温玉沉的侧脸上。

  “可我想引你入这红尘。”

  他说这话时眸光微晃,似乎是有什么东西从内心深处破土而出,牵动了他的情绪,酸涩逐渐晕染蔓延。

  六亲淡薄之人从来不是华清棠,而是他这个从出生就背负着血债的人。

  他这一世,其实也该是无牵无挂的。

  只是自从遇见华清棠后,原本无所牵挂、本该死后不入轮回的人,又开始眷恋着红尘中的事物。

  他忽然觉着他在这人间也有所期,有所盼。

  被引入红尘的人,归根结底,也只是温玉沉一人,因为华清棠本就不是六亲淡薄的人。

  只是温玉沉这人一直运气不好,刚觉得有了盼头,就又发现将他引入红尘的人兴许是因为他而死的。

  若是换了别的事,温玉沉大概是不服气的非要继续下去,但偏偏是此事,温玉沉不敢赌,他怕赌错了,他唯一的牵挂,也跟着消失了。

  “你想如何引?”华清棠上挑的凤目中倒映出晃动的烛火,以及温玉沉被烛照的有些泛黄的侧脸。

  “…傅大人想我如何引?”温玉沉的手被这人忽然攥住。

  “你觉得呢?”华清棠一只手附上了他的脖颈,温玉沉顺着他的力道向下——

  唇齿碰撞,华清棠那双眼睛不知是被什么激起了一层水雾,他本能的想推开身前的人,但也不过是徒劳一场空。

  他的手被死死的攥着,腰身也被温玉沉禁锢着——

  心跳声掺杂着纠缠不清的呼吸,直到即将窒息时华清棠才得以喘息,只是还不等他彻底回过神,温玉沉便又附上了他的唇。

  “…许鹤宁。”

  温玉沉眸色一深,在他说出“许鹤宁”三个字时有意咬了他的唇瓣一口,华清棠被咬的想要往后撤,但温玉沉似乎早有预谋般按住了他的后颈,不断在他唇齿间攻城略地。

  素日里正经的傅大人,如今正被人按着后颈亲的大脑缺氧,而亲他的人还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许鹤宁。

  这话传出去,兴许没人会信。

  温玉沉忽然停下了动作,看着被烛火映照、凤目氤氲着水汽的人说了一句:“大人的引法倒是特别。”

  华清棠微微偏过脸,避开了他的视线,发麻的唇瓣使他无比清醒的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

  温玉沉像是故意要寻他不快似的,也跟着他转了方向。

  “大人为何不看我?”

  “是拿我当随时泄愤的玩物了么?”

  华清棠对上他自然是毫无招架之力,只能再次贴上他的唇瓣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温玉沉倒是不在意华清棠以何等方式回应他——

  “…许鹤宁。”

  华清棠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明了。

  他抬眼,一手抓着温玉沉的手,轻声说:“你能不能不要忘记我。”

  “若是我死了,你能不能…替我烧点纸,让我知道还有人惦念我,这样我便算不上六亲淡薄,有人念我,我便还能投胎成人。”

  也还能…再见你一面。

  温玉沉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将他的手攥的更紧。

  交错的呼吸声整夜不断。

  温玉沉想,若是华清棠死了,自己的确忘不掉他。

  哪怕是瞧见这人间随处可见之物,他大概都会想到。

  华清棠是不是也与他来过这,见过这东西?

  若是没见过,那便把它收起来,等华清棠来时再那给他看。

  他怎么会忘得了华清棠呢。

  他该是将华清棠记上个几辈子才对。

  夜里华清棠睡得倒是很沉,按道理来说华清棠其实不应该睡得这般沉,因为他是衙门当值的,随时随地都可能被哪家亡命之徒上门索命,但今夜他却格外安心,将自己的戒备全然抛下,只留下自个儿的命门,让温玉沉守着。

  温玉沉不比他,几乎是整夜没有合眼。

  因为温玉沉有点后悔了,他尚且不知道这里头的记忆出去后会不会被忆起,便被华清棠带着又跟他做了师徒界限之外的事情。

  若是华清棠出去想起来了他要如何说?

  说自个儿也失忆了?可这儿有太多迹象表明,他就是清醒着的,但若不说自己跟他是失忆了,他还能有什么借口解释这事儿?

  唯一能行得通的借口就是说自己也失忆了,但这基本上就是自欺欺人,华清棠即便面上说信了,指不定背地里早就将他看了个透,保不齐还会因为此事又与他亲近起来了。

  温玉沉就这么焦头烂额了一宿,他感觉自个儿再愁上一会儿就快变成徐佞了。

  他揉着紧蹙着的眉心,最终还是决定先用失忆的话术死马当活马医,若是到时候有更好的法子再换也不迟。

  临行时是小哑巴来送的他们,小哑巴说商涂深还没起,但早就交代了他,若是商涂深没起就让他来带路。

  温玉沉点了点头,左右他俩也不是非商涂深不可,小哑巴送他俩出来还能少听些废话,休养休养耳朵,免得起了茧子。

  华清棠对此也没有什么怨言,主要原因是他的心思还有点没回来,没太注意带路的人是谁。

  然后他就险些掉进坑里,还是温玉沉眼疾手快捞起了他。

  温玉沉哭笑不得:“傅大人,你想什么呢,想的连路都不看了?”

  华清棠默默避开他的视线,侧面给出了答案。

  温玉沉见他着反应也没再追问,只是扬了扬眉,在华清棠快忘了这事的时候凑到他耳边说道:“想我也不能想的这么入迷啊傅大人。”

  华清棠迟钝的看着他反应了一会,然后如他所料,走的步子逐渐变快,试图与他拉开距离——

  温玉沉唇角上挑,一把拉住了某位试图逃避事实的傅大人:“歪了。”

  温玉沉微微仰头,示意华清棠往前看——若是按照他刚才的方向来,兴许就又要掉进坑里了,哦,也可能是撞在树上。

  华清棠:“…哦。”

  温玉沉没有松手,只问他:“只是“哦”?”

  华清棠这回不是“哦”了,他言简意赅的回了温玉沉一个字:“嗯。”

  温玉沉在他耳边念咒:“昨夜你不是这般冷漠的…”

  华清棠抬眼,分明耳根通红,却还强装镇定道:“你也说了那是昨夜。”

  温玉沉像是被他气笑了一般——当然,他不是生气,是被华清棠这话逗笑了。

  “你就这么翻脸不认人了?”

  华清棠看着他,冷漠的说:“我没说不认。”

  温玉沉瞪大了双眼,又笑了一声,像是质问他:“你就是这么认得我?”

  华清棠说:“嗯。”

  “你有没有觉得,你现在就像是一个负心汉。”

  华清棠顶着滚烫的脖颈,仍旧冷淡的回了他一句:“没有,我觉得你很烦。”

  温玉沉自讨苦吃过后选择放弃逗他,因为没有了师尊那层身份压着华清棠,华清棠只会冷漠无情的跟他说“嗯”“哦”“没有”。

  他合理怀疑,先前华清棠没有敷衍他也只是因为自己是他的师尊,所以他本着“尊老爱幼”的想法,认认真真的忍着羞耻把话说了出来。

  至此,他又开始怀念有记忆的华清棠了,虽然没有记忆的华清棠也根原来相差不大,但光说逗人这一块,还是原来的华清棠逗起来比较好玩。

  至于他为何后悔了一宿之后又开始跟华清棠逗乐儿了——因为他觉得左右若是华清棠恢复了记忆都是会想起自己在这跟他做的事情。

  到时候就算骗华清棠说自己失忆了也还是会被华清棠看穿,故而他决定将事做到底。

  反正都是要被看穿的,说不定做的太明显,华清棠反而不敢认了呢?毕竟华清棠脸皮薄的很,还真没准因为在这的记忆太过荒唐而决定当它没发生过。

  想通了这歪理后的温玉沉瞬间变得胸有成竹,依照他对华清棠的了解,华清棠不可能会让这段“见不得人”的羞耻记忆持续在他的大脑里循环播放。

  他只会顺理成章的装成什么都没发生,只要自己不主动提,那么大概率这事儿就翻篇了。

  这会儿功夫,小哑巴就带着他俩走出了原本一片雾气掩盖的林子,温玉沉用手遮住了双眼,烈阳穿过云层映照在他骨节分明的手背上。

  下头的路便不用小哑巴去带了,只需要他俩跟着地形图去走便不会出错。

  小哑巴跟他们比划了个手势,他俩看不懂,但觉着是小哑巴跟他俩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