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营饭店里很安静, 阎夏很沉默。
好消息:这俩男人终于不打了。
坏消息:他的光头又一次显现在了人前。
莫名其妙受伤的成就达成了。
阎夏保持着吃瓜人只想拿回自己本子的姿势没有动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那掉在一堆破碗破碟子上面的头发。
那不是头发,那是他再一次操蛋的心!!
持续安静的气氛中, 之前那位跑出去的服务员带着公安回来了。
两名公安还没进门呢, 声音倒是先传了进来。
“都住手!打啥呢打!”
随着话落, 两名公安也终于看清了现状, 然后就是极致的沉默。
两位公安:“………………”
原来没打了啊,白吼那么一句。
气氛一下有点尬住,还是国营饭店的大师傅先站了出来,打着圆场,笑着道:“公安同志来了啊?”
领头的公安姓王, 王公安在公安局待了很多年了,各种鸡毛蒜皮大大小小的事情处理了无数, 很是有经验,也稳得住。
也就刚刚楞了那一秒钟,这会儿神情俨然已经恢复了严肃模样。
他朝着大师傅‘嗯’了一声。
只不过,在目光所及之处看到一个小光头时, 还是又楞了一下。
这年头光头少,这种脑袋顶又光又圆滑的更少,有些人即使因为各种各样的缘故把头发剃光, 头顶也还会有一些毛囊茬子, 看着有点灰不溜秋,像个猕猴桃。
这种光滑得跟皮肤一样的他还真是没怎么见过, 不过这不重要。
王公安把目光移到两个打架的人身上, 按流程处理了起来。
这种又摔盘子又摔碟的, 最后肯定是要赔偿的,不然也不会把他们叫来处理了。
打架的服务员和那个男人显然也回过神来, 意识到了这一点,之前还面红耳赤愤怒的表情,此时俨然已经变成了懊悔。
冲动打架一时爽,事后赔偿火葬场。
叫来公安的作用就在于,到底怎么赔偿,他们可以给出一个方案来。
之前那位跑出去叫人的服务员估计也是怕人不想赔,才跑去把公安叫来的。
王公安带着另外一名公安走近了一点,看看地上,又看了看打架的两人:“砸了不少啊,火气这么大。”
那位顾客男人估计是想起了动手的起因,脸上的表情又染上了愤怒。
不过在又准备破口大骂时,考虑到有公安在场又憋了回去,他说是那服务员先弄脏了他的衣服还骂人,他才忍不住动手的。
能跟顾客打起来的服务员,自然也不是个好脾气的,当即就辩驳说,明明是那顾客先朝着他那边撞了一下,碗里的汤才撒在人身上的。
要是不撞那一下的话,他根本就不可能撒上去,明明是自己先撞上来,衣服脏了还要让他赔,凭啥呀?!他又不是故意撞上去的。
那位顾客男人也吵吵说,他根本就没有看到服务员从旁边过来。
他挪个椅子的功夫没看到人,碰到了一下,怎么能算是他先撞上去的,他没看到人,服务员从后面过来难道也没看到吗?
两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都觉得自己没错,还特别委屈,于是又吵吵了起来,嘴上功夫不饶人,不过倒是没有再动手了。
搞清楚了事情缘由,王公安抬手制止了没完没了的吵吵:“你们俩的事先放一边,咱们先算算这些碗碟子的。”
不管这服务员最后到底是要给顾客赔衣服,还是洗衣服,还是错不在他,不赔也不洗。
损坏了的这些碗碟子,两人肯定是要一起赔的,毕竟都动手砸了啊。
一说起要赔钱,还在吵吵的人画风顿时一变,没有再争刚开始谁对谁错,又开始吵起了哪些是对方砸的。
不是自己摔的东西,最后还算到了他们头上的话,那多冤枉。
王公安听着也觉得有点难办,人在气头上时,打起来心里没个数。
看这现场一片混乱的,哪个是谁砸的,怎么可能记得清楚。
王国安觉得自己脑袋有点疼,但是该处理的还是得处理,第一步就是要先把碎了的碗碟整理出来。
然后,王公安一低头先看到的就是一顶黑黑的头发,头发掉在碎碗碟上,已经被弄脏了。
王公安顿了一下,弯腰捡了起来,语气迟疑:“这……?”
因为那两人一顿吵吵,有了缓和的时间,阎夏此时已经冷静了不少,他举了举手:“我的。”
王公安:“…………”
他看出来了。
只是……
“弄脏了呀,要算在赔偿里吗?”
阎夏:“算!!”
怎么能不算呢?!!
那人薅了他的头发扔出去,受伤的只有他的头发吗?还有他的心啊!!
衣服脏了都要赔,头发脏了怎么就不能赔了,虽然他也不差那点钱。
可是…………生气啊!!
王公安看着面前这长得白白净净的青年,又看了看手上的头发,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是他已经脑补到了当时的情景。
王公安嘴角抽了抽,表情好险差点没稳住。
但王公安是一个成熟的公安了,也就抽了那么一瞬间,心里很快就有了章程。
接下来就是各种问话,阎夏作为目击者同时也是受害者,也被王公安拉着问了好几个问题。
半个小时后,打架的那俩人给国营饭店的赔偿还没整理出来,阎夏倒是先拿到了他属于他的三毛钱。
不多,但是个安慰。
一直在旁边的段暨适时问道:“现在回招待所吗?”
现在也没他们什么事了。
阎夏看了看外面,天并没有黑,外面还有挺多人,人来人往的,他这头发脏得是没有办法戴了,不过也没啥人认识他。
阎夏点头:“回吧。”
有些事情经历过了第一次,第二次相对来说还是淡定了一点。
不就是顶着光头出去嘛?!以后估计也没啥机会来县里了,无所畏惧。
阎夏带着那么一点点小孤勇朝着招待所的方向走去,这一路很顺畅,没再发生什么意外事件,如果……回头率不那么高的话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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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待所。
段暨走在前面,阎夏跟着准备进去时,负责登记的大婶忽然就拉住了他的胳膊:“哎!!没登记呢!不能进去!从哪里来的?介绍信给我看看。”
阎夏:“………………”
只是没了头发而已,又不是换了张脸,才出去半天居然就认不出来了。
前面的段暨停下脚步:“大婶儿,他是跟我一起来的,上午我们登记过了。”
闻言,大婶儿定睛一看:“嚯!!”
“咋出去一趟还把头发……”剃了呢??
大婶儿话没有说完,因为她已经看到阎夏手里拿着的那黑黢黢的一坨了。
大婶儿尴尬一笑:“哈哈。”
“瞧我这眼神,都没认出来,登记过了就没事了,快进去吧。”
阎夏:“………………”
算了,习惯了。
房间内,阎夏回来第一件事情就是……
继续洗他的头发。
短短一天时间内,他居然早中晚都洗了一次,一天三次,有些人洗脸都没有他洗得勤。
作为从头到尾目睹了的段暨,他现在已经见怪不怪了。
尤其是在看到这小阎知青洗完头发后,洗脸的时候顺便拿毛巾抹了抹头顶的动作时,莫名有种也想去剃个光头的冲动,就……看着还挺怪方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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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渐的黑了。
招待所也就是个暂时落脚的地方,里面啥玩的东西都没有。
阎夏躺在床上,在家人群里又激情开麦了好一会儿,话题主要是围绕着国营饭店里的种种。
段暨也躺在另一张床上闭目养神,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往旁边撇了撇,看着旁边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啥的阎夏,问道:“你那个……是遗传的吗?”
听到声音,阎夏意识从识海里出来,思考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问他小光头的原因。
既然人家都已经给出了一个因素,阎夏干脆就顺着说了:“嗯,遗传的,遗传……我娘。”
他爹已经被他祸害过一次了,二十五岁之前不能结婚的言论,现在偶尔还能在乡亲们嘴里听到呢。
所以阎夏话音一转换了个人,一人一次,他可真是一碗水端平的孝顺孩子。
对于小阎知青的娘疑似不在了的这个问题,段暨也听别的知青提过一两嘴。
怕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段暨当下就没再问了,说道:“我也是。”
阎夏给了对方一个‘原来如此’的眼神。
房间内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与此同时,还在平潭大队的苏文茵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总感觉有人在背后说她坏话是怎么回事?
阎飞跃默默看了自己妻子一眼,这种感觉有点熟悉,他好似经历过。
远在县里的阎夏不知道心灵感应这么神奇,他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段暨今天还有些收尾工作要做,但是不用开会了,所以没有阎夏什么事。
任务已经完成,阎夏乐得轻松,在等段暨回来然后再一起回公社的这段时间内,阎夏也没有在招待所呆着,主要是也没有什么事情干。
他拿起昨天晾好的头发戴上就出门了,期间还喜提了前台大婶儿一个注目礼。
比这还明晃晃的目光他昨天已经感受过很多了,这会儿平静得不行,甚至都没有在心里溅起一点点波澜。
阎夏出门后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昨天都没有好好看,今天这么乍一看,县里的发展确实比公社好一些,但也就那么一点点而已。
阎夏走着走着就到了供销社,县里的供销社比公社里的也大了一点点,卖的东西品种也多,阎夏刚想走近买点东西呢,结果就听到两个售货员在那交头接耳。
一个大姐问:“真有那么光?”
另一个年轻姑娘回:“我也是听我爹说的,说跟个灯泡一样。”
阎夏:“……………”
不是吧不是吧?不会是在说他吧?
就在阎夏抱着一点点侥幸心理的时候,他又听到那大姐说:“要我说那男的也是缺德,薅人家头发干什么!”
年轻姑娘回:“可能也不是故意的吧,打上头了,见啥都往外面扔。”
大姐评价道:“这习惯可不好,听说赔了不少钱呢,都快有一个月工资了,你说这不是白干嘛。”
年轻姑娘还想说点什么,余光看到阎夏,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
英俊帅气积极阳光的知识青年放在哪都是能引人多看两眼的,如果没有头发的话,看得估计更多,就是心态可能不太一样。
阎夏很自然上前在柜台旁看了看……
嗯,她们讨论的是没头发的他,关有头发的他什么事。
家里用的其实也不缺啥,所以阎夏视线都放在吃的上了,把看着还不错的都买了点。
等他再回到招待所的时候,段暨也回来了,两人收拾完东西,就去赶公共汽车了。
发车时间都是固定的,可不会等人。
阎夏他们赶到车站的时候,时间还有富余。
不过车前已经有很多等着上车的人了,好些人都大包小包的,看得出来难得来一趟县里,公社里没有的东西大家都买了不少。
买了票,车门打开。
阎夏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二十来天前接知青的时候,那叫一个挤啊。
阎夏把东西放在座位上,还没坐下呢,他后面一个大婶就被身后的人挤得差点一头撞玻璃上。
阎夏眼疾手快捞了人一把,大婶儿心有余悸的语气:“谢谢你啊小伙子,可真是个好人啊。”
莫名其妙领了一张好人卡的阎夏松手:“不客气的,人多,还是要小心点啊婶儿。”
大婶儿在阎夏后面坐下,“哎哟,可不是得小心点嘛,有些人那眼睛长来出气的,不看路。”
大婶儿一边说着,还一边意有所指地瞥了瞥刚才挤她的大叔。
那大叔脸色讪讪。
阎夏:“……………”
看出来了,这婶儿不是那种暴脾气一言不合就上手撕吧的人,但也是有点阴阳怪气在身上的。
车里吵吵闹闹的,味道也不太好闻。
时间一到,司机转着方向盘缓缓驶出了车站。
阎夏脑袋靠着身后的座椅,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之前那位大婶探着个脑袋在他旁边:“小伙子你是知青吗?”
阎夏:“嗯。”
大婶儿:“从哪里来的啊?”
阎夏停顿了一秒,才想起来:“沪市。”
资料上是这么写的,要不是有人问,他还真就忘了自己打哪来呢。
大婶儿眼睛一亮:“大城市啊。”
话音才刚落下,大婶儿又接着问道:“小伙子有对象了吗?”
阎夏:“……………”
感情这大婶身上不仅有点阴阳怪气,她还有点从事户政工作的天赋。
四周都是人,阎夏不想说出自己老爹二十五岁之前不让他结婚这种引人注目的话,只是含糊其辞地说道:“家里不让太早结婚。”
大婶儿不以为意,笑容还加深了一点,那就是没有对象嘛。
大城市来的知青,长得一表人才的,看心地也是个好的。
就目前来看,大婶儿越看越觉得真真儿是不错啊。
大婶儿笑眯眯:“我大孙女就在公社国营饭店当收银员,高中毕业呢,长得可漂亮了,今年十八,小伙子你去过公社国营饭店没有?去过的话估计见过。”
大婶儿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两个小年轻相亲成功了。
她也是没办法,就她孙女那条件,对象其实是很好找的,但是谁让人去乡下走趟亲戚就看上了那村里的知青呢。
那知青她不喜欢,看着人模人样的,其实心眼儿忒多,没眼前这个知青好,这小伙子眼神清明,人也和善。
大婶儿话夹子一打开就有点收不住:“小伙子你是哪个大队的知青啊?婶儿跟你说……”
大婶儿话还没有说完,好好开着的大巴车忽然急刹了一下,冲击力道非常的大。
阎夏前一秒还在想着,找个什么绝杀的借口拒绝这热情的大婶儿,后一秒就感觉自己头顶‘咻’地一下有东西飞了出去。
黑黢黢,毛茸茸,好他大爷的熟悉啊!
最前方,大巴车司机路怒症上线,在那激情开麦:“他娘的!骑车不看路啊!!眼睛不用就当炮放了!”
大巴车司机话落下的同时,一秒钟的功夫,借着惯性,那黑黢黢毛茸茸的东西直直地落在了前几排一个男人的怀里。
以阎夏为中心,前几排后几排都安静了。
前方那男人弹跳了起来,双手不停地挥舞拍打着……
“啊啊啊啊啊啊!!什么鬼东西!!”
阎夏:“……………”
,2.0上线。
四周众人:“………………”
好、好光的光头。
每一次都在现场的段暨:“…………………”
小阎知青也是不容易。
原本身体前倾凑人跟前说话的大婶儿沉默,然后默默往后坐了坐。
前方被天降的头发吓得手舞足蹈的男人已经安静了下来。
阎夏坐在座位上,看着那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是同一大队的李兴昌。
李兴昌也看到了段暨阎夏两人,他前天就上县里来了,所以有些热闹没赶上。
此时,正一脸震惊地张着嘴,看了看阎夏,又看了看地上的头发。
“这…你、我……小、小阎知青你这……??”
直接给人李兴昌同志整结巴了。
车辆经过急刹后,又缓缓地行驶了起来。
阎夏站起来,扶着座位朝前挪动了一点距离,然后对着李兴昌伸手:“麻烦李同志帮忙捡一下吧。”
李兴昌结巴没咋好,也扶着座位,表情有点愣愣的:“哦,好好好……”
隔了几排座位,头发递到了阎夏手里。
阎夏:“谢了。”
李兴昌‘哦哦’两声:“不谢不谢。”
阎夏回到座位坐下后,李兴昌也坐下了,就是屁股上像长了钉子一样,频繁地往后面看。
像这样的还不止他一个,实际上阎夏前几排的人,几乎都是这个动作,所以李兴昌夹在里面一点也没有显得很突兀。
阎夏拍着头发,自动屏蔽了那些视线。
弄干净后,阎夏双手举起把头发往脑袋上一戴,识海里……
【又是个人了】:“重启!快给我重启个大的!!”
【又是个人了】:“哥哥哥哥哥哥!人呢?人呢?人呢?快出来!我知道你在家!!”
当事人现在很后悔,非常的后悔!!
事不过三这个成语怎么在他身上没有用??
昨天早上他就应该在拖拉机上重启的,管有没有人发现他头发取不下来呢。
再有人来想看看,他就说不方便就是了,还能有人直接上手薅不成?早重启后面就不会有这么多屁事儿。
识海里,声音响起。
【阎季】:“确定?现在?”
【阎季】:“如果我没算错,这个点你应该在车上。”
好好坐的人,突然笔直站起来,画面有点怪异吧。
完全忘了这茬的阎夏:“……………”
但这不是问题,反正他都已经感受过更多瞩目的视线了。
阎夏站起身,佯装查看货架上的行李。
【又是个人了】:“就现在!”
自己弟弟都这么要求了,阎季自然没有别的意见。
两秒钟后,阎夏感受到头发现在无比紧固地贴在了头皮上,这两天心里那些骂过无数个大爷的情绪终于完全消散。
他,英俊潇洒积极阳光的知识青年彻彻底底回来了!
段暨看着忽然站起来找东西,但实际上手里啥也没有拿的阎夏,问道:“找啥呢?是有东西忘拿了吗?”
阎夏语气神秘:“找我逝去的形象。”
段暨:“………………”
完了。
小阎知青不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