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王侯【完结】>第七十九章

  ◎谋臣盼君明,明君疑臣谋◎

  已是葭月渐末, 江中一带瑟瑟秋风也逐渐换上了凛冷的初冬寒风。

  日上山头,拨开云雾,明光入堂, 不偏不倚落在王桓面前书案上。

  今日王桓身上是少有素净,只穿一件霜白单衣, 他将笔放下后,托着腮看着祁缘, 脸上笑意不绝。

  祁缘瞪了他一眼,边往里走边愤然说道:“在下如今自然是不敢得罪您老人家, 也不知道您可有把气给记在账上, 要是您哪天心里不爽快了,一股脑儿地把这账全给您家那位报上, 那我可是无处伸冤了。在下可不像您, 风流日子是过足了, 在下这些年为了某人奔前走后,俗世红尘还没染上多少,是还想多留几年命...”

  “多留几年命”这几个字刚从祁缘嘴里说出, 他便蓦地合上了嘴, 心中忍不住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记耳光, 余光煞有介事地扫向王桓, 果然见到王桓脸上笑意瞬间凝固。

  王桓仍旧单手托腮, 另一只手懒散地攥住桌上墨砚,目光哀淡地落在桌面, 却只片刻,他便又回头笑脸盈盈地看向已到桌前的祁缘, 淡然道:“可不是嘛?你和我自然不一样, 你以后能风流潇洒的时日多着去了, 我可不一样,现在要再不抓紧了,以后在槐安殿上对着阎王爷,那可是哭诉无门了。”

  此番话从王桓口中说出,是轻若鸿毛,只是如此鸿毛在祁缘心口扫过,却断然成荆棘,无端发痒发痛。

  祁缘没有再理会他,拿出脉枕替王桓把脉,换手之际,王桓又眯着眼,玩笑着问:“怎么?看你一脸烦躁的,是还没有收到玉嫣的来信吗...”

  只是王桓话未说完,就见祁缘眉间蓦地皱起,到了后来竟越发土灰,王桓心中怎会不知所以为何,却也难掩心虚。

  王桓本欲以笑而缓,祁缘却先抬头紧盯他双眼,却始终一言不发,许久后才长叹一声,边将二指从王桓脉上拿开,边如老母亲般嗔道:“我能不烦躁吗?有些事情我也是早跟你说了无数次了,你自己的命终究是自己的,人家是年少气盛,可你是知道自己怎么回事的,哪些事儿能做,但哪些事儿该忍的还是得...”

  王桓却不等他说完便笑着打断道:“祁大夫,若你是能早就知道我们玉嫣会在那日离开京城,你会不会早些将自己的心意坦诚以告,尝试将人家挽留呢?”

  “什么?若我能早些知道...”祁缘一听到“玉嫣”二字,脸上顿时生出丝丝微红,许久才反应过来这竟是中了王桓转移话题之计,便又恼羞成怒地瞪了王桓一眼,骂道,“你这都是哪儿跟哪儿的?我在跟你说正事!你这人能不能对自己的身体上点心...”

  “我也是在与你说正事。”王桓见祁缘一副痴汉般的模样,不由摇头轻笑,又不慌不忙从书桌一侧将方才写好的一小张信笺拿至面前,仔细看上两眼确定无误后,才将其小心翼翼卷好,最后放入一个拇指大小的竹筒里,将其递与祁缘。

  祁缘心中本还有怒意未消,见王桓脸上虽仍旧一副玩世嘴脸,眸上却是骤然沉冷,便也不再玩笑,伸手接过那小竹筒,又疑惑地觑了王桓一眼,皱眉问道:“这是什么?”

  王桓双手扬了扬广袖才落于腿上,缓缓掀了掀眼皮,目光始终留在竹筒上,说道:“下次去李老先生家的时候,把这个随意落下便是。”

  祁缘一听顿时愣了半晌,眉间越发皱紧,他紧紧盯着王桓少顷,却见此人如无事人一般淡若清风地拿起杯子送至唇边,便冷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会去李匪樵家?”

  “不难猜,”王桓轻轻摇头吹开杯上茶烟,却只沾了沾唇,便又将茶杯放下,缓缓而道,“李老先生现在家中只剩小女李盈儿,年方十四,却天生喘症。李老先生与你师父从前相识,情谊深厚,李姑娘的病自幼便是你师父照看,你师父如今离京,肯定会将此事交代与你,不说日日上门,却也少不了一周二三。”

  祁缘将竹筒捏在指尖,垂头看了许久,才抬头凝视王桓双眼,故意将声音压低,说道:“李匪樵虽说现在还担着朝廷司空高位,但是他明哲保身,早就从朝廷中事抽身而去,而且...”

  说到这里,祁缘顿了顿,将脸微微凑前,才继续又道:“而且他是典室前臣,与陈圳曾经同事一主,他与陈圳之间有何勾连你也摸不清楚,你怎么敢...”

  “就是因为他为典朝老臣,又是与陈圳交好多年,所以他才会帮我,”王桓话语声清淡,话至此处,却停了下来,将目光移到祁缘脸上,沉冷又道,“江中君子清正名节,是千万不能小觑的。”

  虽未入冬,但屋内早已炉火余燃,二人对视半晌,祁缘却只觉浑身一阵刺骨冰凉,掌中的竹筒本轻如羽翼,但此时却仿佛千金沉重。

  他小心得将竹筒送至怀中,王桓此时却忽然又换上一张笑脸,若有兴致地说:“敢不敢跟我打个赌?”

  祁缘怔了怔,王桓却轻笑摇头,从旁拿过一个锦盒递给祁缘,祁缘疑惑接过后,将锦盒打开的瞬间他却猛地抬头看向王桓。

  王桓此时又笑着呷了一口茶,道:“这个,也给李老先生送去,但是这个,必须亲手交到他手上。”

  祁缘颤抖地抬头看向王桓,许久才回过神,低声骂道:“王桓你疯了?!”

  “算了,看你这样儿也是不敢跟我赌的了,”王桓觑了祁缘一眼,摇摇头笑着道,“你只管信我便是了。”

  祁缘喉结微动,沉声紧张又问:“现在不是我跟你赌,是你跟上天在赌。万一...万一...你赌错了呢?”

  “赌错了?”王桓此时却蓦地一声冷笑,“如果我赌错了,那他们都必须比我先死。”

  腊月初一,傍晚霞艳,如金如紫,斜挂山侧。

  李府门前廊下,李家的老管家正将一做工精致的小钱袋双手交至祁缘,祁缘却始终不肯收下,清淡而道:“还望老管家转告李老先生,既受师父所托,那便是在下职责所在,老先生无需客气。”

  祁缘说完,将钱袋塞在老管家手上,又在上面轻轻拍了一下,微笑颔首后,便转身离去。

  却在转身就要走下石阶之际,见到阶下停着一辆驴车,驴车旁孟至源正垂手而立,二人相视之时祁缘亦不感意外,礼貌谦逊地对其点了点头,孟至源亦如此回礼。

  孟至源看着祁缘在胡八街上渐渐远去,直到只剩下一个细点,淹没在金光长策的人来人往之中,他才轻声而叹,抬脚走进了李府。

  老管家像是早就知道孟至源今夜会至一般,连忙带着孟至源一路往书房而去,二人穿过第一道环廊时,孟至源远远瞧见院中树下一小姑娘正坐在秋千上玩耍,蓦地停下脚步,从袖中取出一个殷红的圆形小盒子递给了老管家,说道:“这是我家小女托我带来给盈儿的。”

  老管家双手接过后,先将孟至源带到书房门前,然后便转身又往院子走去。

  李盈儿年方十四,却因自幼长期服药,虽说两年病情稍有好转,但亦是要比同龄人消瘦一些。

  借着从天上侥幸落至院中的最后一缕霞光,李盈儿正坐在秋千上,身上穿着浅青色锦裙,项上带着银光平安锁,面容姣好,眸溢秋波,她正一手随意握住秋千的绳子,一手落在腿上,指间攥着一个小竹筒,眼神涣散地凝在不远处的小池上。

  老管家走近时看到李盈儿这幅模样,心中不觉疑惑。

  李盈儿虽长年带病,但却并非多愁善感的性子,从来不会因为自己与旁人不同而伤春悲秋,反而会时常安慰劝解自己的父母不宜多忧多虑。

  老管家是从未见过她如此,不由皱了皱眉,目光偷偷觑向李盈儿身后的婢女,婢女却也是一脸忧愁地摇了摇头。

  老管家无奈,只好快步上前,微微颔首后,便将小铜圆盒递上,说道:“这是方才长白老侯爷让奴才给您送来的,说是孟家小姐所托。”

  李盈儿这时才回过神来,将手中小竹筒送入袖中后,才接过铜盒,打开后便有一阵清幽淡雅的香气传出,身后婢女忍不住也凑上前,吸了吸鼻子,赞叹道:“好香啊...”

  李盈儿这时嘴角微微扬了扬,柔声说道:“诗云姐姐早前跟我提过,坊间有传一款柔化而来的香膏,对喘症大有缓解,当时我还以为姐姐不过是当作闲情逸事与我分享,没想到她竟是真的替我寻来了。”

  婢女这时候也跟着笑着道:“孟小姐从来都把小姐你当作自己亲妹妹一般,见到什么好事儿都先想到小姐您呢!”

  “可不是嘛,”李盈儿将盖子合上后,苦涩笑笑,对着婢女说,“趁还未天黑,去备车吧,我要到姐姐家上亲自去道谢去。”

  李盈儿话音刚落,婢女却和老管家意外地对视一眼,老管家皱了皱眉,担忧道:“小姐,这天都晚了,您要道谢也不急一时啊...”

  谁知李盈儿却笑了笑,说:“我也是忽然来了兴致,想去找姐姐玩,你去跟母亲道一声,就说我今晚到姐姐家过夜去,明日便回。”

  见李盈儿固执,管家与婢女亦是无奈,只好硬着头皮便各自忙活。

  此时远山霞光早已落幕,李盈儿再从袖中取出那小竹筒,从里倒出一小纸卷打开。

  里面端然而落八个小字:明君,君明。谋臣,臣谋。

  她沉长一叹后,将目光缓缓投向不远处书房,只见书房里灯火通明,通明而有两人端坐身影,映于门窗之上。

  作者有话说:

  江中百年名家李氏马上要登场了。

  至于二公子的病,之后会说的。

  (年三十快乐,团团圆圆,阖家幸福,快快乐乐,心想事成,平平安安,身体健康

  (明天就是新年,谢谢小可爱们一直支持我,新的一年,小王爷二公子还会继续陪着大家的

  (不离不弃,苦乐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