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轻唤下,他止了话,竟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恩?”岁云暮听到身后传来的轻唤疑惑地回头,见醉须君站在原地看着自己。
此时夜色已深,四周有些静,除了清风拂过传来的细碎声外便并未有其他的。
他看着醉须君,不知这人要做什么,于是又道:“前辈有事?”
“无事。”醉须君微微摇了摇头,嗓音暗淡还带着一丝笑意,眼中柔色更深。
正是如此,岁云暮看着微楞片刻,竟是觉得这神色与君和看自己时一样。
此时他也是愈发的想不明白,面貌相似,骨相相似,现在连神色都相似。
若不是他今日亲眼看到君和的尸躯还在南城,他当真是要以为眼前人就是君和。
这也使得他站在原地好一会儿,看着眼前人的目光也都是疑惑。
一个人,真的可以做到如此相像吗?
他没有作声,只这么看着。
“怎么了?”醉须君见他一直瞧着自己也不说话,疑惑出声。
岁云暮听着回过神,轻摇了摇头,随后道:“属下带前辈去住所。”话落回过身去,去了住所。
*
等他回自己的寝殿时已是片刻后,屋外传来虫鸣声。
他此时就坐在屋前地板上,底下就是清澈湖面,莲花遥遥开放,很是漂亮。
只是他并未去看这些,而是看着不远处的湖面,月光落下铺洒在湖面,有涟漪阵阵涌来。
他看着眼中渐渐带上一丝倦意,思绪也是有些混沌,随后才低喃出声,“世上真的有如此相似的人吗?”
脑海中都是醉须君的身影,无论是身形还是神色皆与君和一样,真的只是相似吗?
一时间他竟是有些想不透,就如同眼前被铺了一层轻纱般,看不透也猜不透。
小五跟着坐在边上,一双小脚轻轻晃着。
莲花就在它的脚边,晃动下时不时还踢上两脚,手里则捧着颗金莲种子。
后头它又偷偷去看岁云暮,见他心情不佳,也就没有出声乖乖地自己玩去了。
又坐上片刻,岁云暮才起身回屋。
磕磕磕——
正在这时,屋外传来敲门声。
他听着去了门边,推门见醉须君站在门外,手中还提着个食盒。
方才还在想着的人,这会儿就在门外,使得他有些愣神。
但也只片刻,他就回神,道:“前辈有事?”
“微云回来应该还未用膳,吾让人送了些来。”醉须君将手中食盒递了递,然后又道:“吾可以进去吗?”
岁云暮看着递到跟前的食盒微微皱眉,启口就要推拒。
他早已辟谷,并不需要吃这些。
只是在看到醉须君眼中神色时,下意识他就想到君和,终究是没有推拒点头应了一声。
他将门打开,迎着人入屋去。
屋中点了安神香,此时正顺着香炉缓缓升起,引人入胜。
醉须君入屋后看了看四周,见里头有些空荡,除了一些寻常摆件外并无其他。
瞧着这,他眼中带上了笑,之后便跟随着去了桌边。
将食盒摆在桌上后打开,露出里头精美菜肴来。
只是他看着里头的饭菜却是皱起了眉,漂亮的眼眸中也没了笑意。
岁云暮察觉到了,微微抬眸看去,见他一直看着食盒未有动作,不知道怎么了,轻唤一声,“前辈?”
也是这一声唤,醉须君醒转过来,同时眼中不悦全散,抬眸时再次化为笑意。
他摇了摇头,道:“没什么。”然后才将里头饭菜一一摆出,只留一道菜没有取。
将食盒摆在边上后,他道:“也不知合不合你胃口,若是不合,吾让他们重新做。”
“不用。”岁云暮摇了摇头,只是目光却是瞥向那被盖上的食盒。
方才就注意到醉须君看着食盒未动,他下意识撇过一眼,隐约记得里头的几道菜,而其中一道便是现在被留在食盒中的醋鱼。
他不知道醉须君为何将醋鱼留下,是因为他不喜欢吃鱼还是因为自己。
若是因为自己,他是如何知道自己不喜欢。
他没有出声,有些想不透。
“吾让他们重做?”醉须君见他半天未动筷,询问出声。
正是如此,岁云暮也收回思绪,他抬眸看向醉须君,见他面色未有异样,轻摇了摇头,“没有。”话落才取了筷子用膳。
不过他也没什么胃口,只随意吃了几口便不再动筷,眉眼间的倦意极深。
醉须君见状也知他心绪不佳,也就没再出声,只是心里边儿却是有些无奈。
等到散时,已入夜半。
岁云暮一直想着那些事,一夜未眠,直到天明时分才睡下片刻。
也是这时,屋外传来说话声,极浅但隐约还是能听清。
他下床出去,同时外头的说话声也愈发的清晰,就见前头院中坐着两人,是醉须君,而另一人虽瞧不见模样但隐约能看出是穆云烟。
这让他有些疑惑,穆云烟怎么过来了。
他没有上前,只站在原地瞧着。
穆云烟收了替醉须君把脉的手,然后道:“剑仙前辈的伤并无大碍,不过魂体才归位,还是得多歇息。”
“恩。”醉须君显得并不怎么在意,轻应着点了点头。
也是在同时,他忆起件事,微抬眸看向穆云烟,又道:“微云的手可还能用剑?”
那一日在瑶台仙境时,他也只粗略看过,里头的骨头大致都已经复原,若是对于寻常人来说这手算是已经好了。
可对于剑修却是致命,一旦不能用剑,便彻底废了。
穆云烟也知他的意思,轻摇了摇头,道:“暂时还未可知,伤他的人是铁了心要废他的右手,如今也只养回来,能不能用剑还得再看两日。”
这话才落,醉须君便皱起了眉,俨然是有些不悦。
但这抹不悦也只片刻便散,同时还轻叹了一声气,有些无奈。
穆云烟瞧了出来,虽不知醉须君为何如此关心岁云暮,但也知道这两人关系应该并不一般,毕竟醉须君都住到岁云暮的别院中。
依着她对这位剑仙的了解,必定是不会住在道门,可现在不但住了而且还是住在岁云暮这儿,现在还如此关心他。
不过这毕竟是剑仙的私事,她自是不会多问,只道:“前辈也无须太担心,只要近些时候都不用剑,应该能养回来。”
“也只能如此。”醉须君轻点了点头,眼底的无奈更深。
岁云暮的手是因他才废,若他往后再不能用剑,怕是会接受不了。
这般想着,他又道:“此事暂时别传出去,就是主事那儿也别传,可知晓?”
“属下明白。”穆云烟自然明白意思,岁云暮杀了鬼道这么多人,鬼道早已对他恨之入骨,若是让它们知道岁云暮往后可能再不能用右手持剑,怕是会犯上来。
为今之计也只能暂时隐瞒下,直到岁云暮的手痊愈才可。
又过片刻,她才走,别院中也随之静了下来。
醉须君看着前头竹林,微微叹了一声气,随后才起身。
臂弯处的拂尘也随着他的动作缓缓散落,银丝同那白衣缠绕在一块儿,望眼看去犹如银海瀑布。
他没有离开而是站在原地,目光则看着那片竹林,眼中无奈极深。
对于岁云暮的手,他知道要想完全痊愈怕是一时半会儿难行,能做的也只有先瞒着他。
不过看目前的状况应该是瞒不了太久,只希望到那时右手能痊愈。
思虑之下,他搭在拂尘间的指尖轻点了点,指骨分明,温润白皙。
而这一幕站在不远处岁云暮瞧见了,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君和......
那下意识的动作同君和的一模一样,只是君和总是虚空轻点,以前他瞧见的时候便觉得奇怪。
那儿也没什么,为何总是下意识做这动作。
他问过两回,但君和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后头也只当就是个寻常动作,做久了就习惯了。
可现在看到醉须君做这动作,他才知道为何会如此,因为醉须君时常持拂尘,所以便有了这个举动。
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到所有的一切都与另一个人相似,面容相似骨相相似现在连这下意识的动作都相似,唯一能解释的便是这本就是一人。
只是君和怎么会是剑仙,除了他身上的仙风之息外便就是个凡人。
他也曾探过君和的身世,正是君府的少爷,是个凡人。
且剑仙在瑶台仙境闭关千年,如何会成为君和,还是说他曾出过瑶台仙境才成了君和。
可君和的尸躯又是怎么回事......
此时他只觉得思绪混沌不已,竟是如何都想不明白。
看着前头不远处的人,他有些恍惚的步下台阶,朝着他行去。
醉须君也听到了身后动静,收回思绪回眸看去,见岁云暮缓步走来微微一愣。
显然,他没想到岁云暮这个时候会醒,且看他眼中神色暗淡,想必是听到了他与穆云烟的对话。
下意识他上前去,道:“这会儿天也才亮,怎么不再睡会儿,可要用早膳,吾让他们去备。”话落便要去唤人备早膳。
“前辈。”岁云暮看着他动作出声止下,瞧着他熟悉的容颜,后头又道:“前辈,你说这世上真的会有两个相似的人吗?”
不仅仅是相似,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这个世上真的会有一模一样的人吗?怕是孪生弟兄都难做到一模一样。
可现在眼前这位剑仙却是与他的好友君和生的一模一样,无论是神态举止乃至骨相都一样。
他是有意试探,试探眼前人究竟是不是如他猜想的那样。
醉须君见状又哪里不知他的意思,这是认出来了。
也是,他与君和生的一个模样,又哪里认不出来。
再者,他本也无意瞒他。
微微轻叹一声气,他道:“不会。”
一句‘不会’听得岁云暮心头一怔,看着他的目光也是愈发的恍惚,甚至隐约觉得就是如自己猜想的那般。
可他还是想确认,确认是不是想岔了,下意识道:“所以你真的是君和,你没死,你也不是凡人?”出声时连嗓音都有些哑。
君和怎么会是剑仙,剑仙又怎么会是君和,一个是仙一个是凡,明明就是不可能的两人,怎么会是同一个人。
“吾何时说过吾是凡人。”醉须君应着他的话出声,同时抬步上前。
看着他略微恍惚的眼眸,心尖隐隐作痛,下意识伸出手去触碰,后头又道:“微云,吾很想你。”
也正是这番话,岁云暮知道自己没有猜错,眼前人真的是君和。
不由得,他心中涌上来无尽寒意,看着他的目光也渐渐暗沉下来。
那个他以为已经死了的人,那个他以为连魂都散了的人,如今不仅仅没死,他还成了道门的剑仙。
甚至于,他又骗了自己。
他是没说过自己是凡人,可他也不曾说过他是道门剑仙。
而他竟是为了眼前人不顾生死入鬼道,如今连右手都废了,现在却又告诉他人未死,至始至终都未死。
呵!
真是可笑。
他不由得冷笑一声,眼中神色带上一丝讽意。
醉须君见状也知道他是恼了,微低着凤眸往他身前又走了一步,随后才解释着道:“千年前吾重伤闭关瑶台仙境,期间魂体一直不稳不得已只能分出两魂修养,一魂为君和,一魂为惟桑,吾并非有意骗你。”
“惟桑?”岁云暮听着这个名字微微一愣,但很快眼中讽意更甚。
此时他哪里还不明白其中意思,竟是如此。
难怪那时觉得醉惟桑与君和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难怪他也叫醉惟桑,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他只觉真是可笑,一句‘并非有意’,却让他同醉须君的两魂牵扯,而他却是什么都不知道。
更甚至,他为君和不顾生死时,醉惟桑就在边上,真是愚蠢。
他看着眼前人,冷笑一声,“你那时是不是觉得我很蠢,明明就没死还拼了命为你报仇,自责数年。”
当初君和为他而死,他自责的日夜不得安睡,只想杀了宴痕。
而如今,他才知一切不过就是骗局,人至始至终都活着。
猛地,他又想到留在南城的君和尸躯,眼前人是君和,那为何尸躯还在。
莫不是连那尸躯都是假的,连留给他的尸躯也是假的。
想着这,他眼中讽意愈发的深,随后道:“南城那个是假的?”
“是真的。”醉须君看着他失魂的模样只觉心尖微疼,同样的也知道此事真的惹恼了他,也不再隐瞒解释出声,“君府的那个孩子在出生时便已夭折,正巧灵根属性与吾相合,分出的魂受到牵引便入了他的身。”
“因着从小与吾契合,所以那孩子的面容同吾生的一样。”
此话一落,岁云暮也算是明白了,原来竟是如此。
难怪昨日去时君和的尸躯还在,不是假的,只是眼前这位剑仙的养魂躯壳。
难怪君和身上的仙风之息如此厉害,厉害的直接拖垮了他的身子,连灵丹仙品都无法养回来,原来是因为这,凡人之躯又如何能承受得住他仙家之息,
他不由得苦笑一声,只觉真相真是令人作呕。
“微云。”醉须君看着他如此心尖也是愈发的疼,伸手间想要将他揽入怀中。
岁云暮自然也看到了,快速抬手挥开,下一刻才冷然道:“别碰我!”话落看向他的目光也都是厌恶。
他现在根本分不清眼前人究竟是谁,是君和还是醉惟桑亦或者是他道门的剑仙,究竟哪个才是他。
看着眼前人,沉默片刻他才终于是出了声,“哪个才是你,君和,醉惟桑还是醉须君?”
“你若是想,吾仍然是君和。”醉须君知道他想听什么,若是他想,他依然可以是君和,只要他想。
岁云暮听着也算是清楚了,眼前人是君和但他同样也是道门的剑仙。
人没死,一直以来只有他活在自责与愧疚中,自责是自己害死了君和。
这一瞬间,他只觉得浑身疲乏不已,眼中的倦意也随即涌了上来,如何都散不去。
没死也好,没死他也就不用再去念着,念着那个为他而死的人,以后也再无瓜葛,无论生死。
不再去看他,转身便准备离开。
“微云。”醉须君见他要走倾身将他揽入怀中,低眸靠在他的肩头,轻声道:“我错了,别不要我,好吗?”
第一次他没有用自称,说话间更是有些小心翼翼,害怕他会走。
这也使得他搂着的动作缓缓收紧,将人搂着完全倚在怀中,同时还贴上他的颈项。
青丝落在他的面庞上,淡淡的清香也随之而来。
他嗅着独属于岁云暮身上的淡香,心底的慌乱这才稍稍散了些,知道他还在自己的怀中。
若可以他也不想欺骗岁云暮,奈何重伤闭关后便没了神识,就连君和的魂回来时他也都毫无意识,只知道自己在想一个人,想的日夜心尖疼。
昨日出关时听到岁云暮的声音时他就认了出来,可他不敢告诉他,因为他怕岁云暮会弃了他就如同现在这般。
在知道自己并未死只是骗他时,他定是会毅然而然的弃了他。
下意识,他又将人搂紧了些,纤细的凤眸半阖,里边儿染着些许无奈,随后又道:“我那时没有记忆,并非有意想要骗你,微云我错了,对不起。”说话间,揽着他靠在一侧翠竹上。
竹竿有些生硬,靠在后背时只觉很是不适。
不过醉须君揽着岁云暮的背,使得他这么靠上去时并未直接靠在竹子上。
但他这么被醉须君抱在怀中仍是觉得不适,又察觉到颈项上传来的暖意,他下意识撇过头躲开。
至于耳边的那一声‘错’,他听到了可却只觉得可笑,漂亮的桃花眸半阖着并未去理会。
四下也随之静了下来,只余下徐徐清风吹动翠竹,传来清脆瑟瑟声。
他也顺势看向一侧,见边上一片翠竹,思绪有些恍惚,就好似又回到了数年前一般。
那时君和院中的竹林还未被毁,也是同此地一样郁郁葱葱,有时候他会陪着君和坐在院中。
不过君和身子不好不能一直在外头吹风,所以也只坐上片刻就回去了。
就像是又回到了那一日,他看着竹林许久未有动作。
醉须君又哪里察觉不出,同样的也知道他在想什么,在想君和。
他有些无奈,明明都是自己,可他却有些吃味。
搂着又抱了一会儿,他才抬头,见岁云暮侧过头俨然是不愿理会他。
见此他也不觉得恼,低眸倚在他的颈窝处,亲昵地同他倚在一块儿,随后才道:“微云可饿了,吾让他们送早膳过来?”话落又抬起头来,指尖落于他的耳畔,愈发亲昵。
岁云暮听着此话皱起眉,有些不明白这人是何意。
不过他没有去理会,甚至连看都未去看他一眼。
当初君和是因他而死,是他欠他的,而如今他为了君和废了一只手,也已经为他报了仇,也算是两不相欠了。
正是如此,他眼中的倦意也愈发的深。
而他眼中的倦意醉须君自然是瞧见了,知道应该是之前在鬼道时灵气耗损导致的疲乏,今日起的又早,难免会疲惫。
将人搂抱着坐在石桌边,然后他道:“等用了膳吾陪你睡会儿,好吗?”说话间抬眸看向前头。
一直等在前头的人瞧见了,提着食盒快步走了过来,将食盒放下后他才离开。
食盒打开里头只放了一碗粥,粥里头放了肉沫以及些许骨头,浓郁香气迎面而来。
醉须君将骨头粥取出来后便放在边上,之后又取了汤勺轻轻搅拌,使得沉在白粥底下的几块骨头都浮了起来。
这粥是才做出来不久,热气腾腾。
他微微搅拌片刻,待到粥有些凉了才取了一勺递向岁云暮。
岁云暮一见他的动作眉头皱的愈发紧,同时快速撇过头,并不想去喝。
“可是不喜欢?”醉须君见他躲开微微止了动作,后头又道:“你若是不喜欢,吾给你做其他的,你想吃什么?”
他的这番询问下,仍是什么都未得来,岁云暮侧着头没有理会他。
大致也知道缘由,是在恼他,可他不愿放开他,因为他知道一旦他放开岁云暮便会毫不犹豫离开。
将汤勺放回去后,他才搂着岁云暮又往自己怀中坐了些,同时伸手抚上他的发丝。
想是匆忙起来,这头发有些微乱,只用一条红绸随意束着。
他伸手轻抚了抚,随后才抬眸去看他,轻声道:“那吾陪你再去睡会儿,可好。”说话间,指尖顺着发丝落在了他的颈项上,那儿白净的不染一丝瑕疵。
指尖下涌来阵阵暖意,令他有些爱不释手。
小心细抚下,就像是对待他的至宝一般,更有几缕发丝同他的指尖缠绕在一块儿。
也是在这时,岁云暮只觉一阵倦意涌了上来,眼眸中的疲惫也随之加深。
当即他便察觉到了异样,同样也知道这人做了什么,下意识就要动手撇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