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雁得了他的保证, 松了口气。

  天正教的事,以后再说吧,现在最要紧的, 是怎么逃出去。

  那些追兵,追不到人,一定会仔细搜寻,不出意外, 很快就能发现那道裂缝。

  两个人必须尽快逃出去。

  前面露出温暖的橘黄色, 在这黑暗中显得给外不祥。

  两人屏住呼吸,蒋子文抽出随身的剑, 横在了李雁身前, 猛地上前两步——

  洞口,一个人, 盘腿在一节石座上。

  两侧火把的光照在他的脸上, 盘根错节的脸上写满了精明与算计。

  是一灯大师!

  怪不得后面没人追来,原来都在出口等着他们。

  李雁拉了蒋子文腰侧的衣服, 示意他赶紧回去。

  “你知道, 隧道里是什么。”一灯说罢, 轰隆一阵巨响。

  蒋子文一言不发, 暴起, 挥着剑刺向一灯。

  李雁焦急地跺了跺脚,最后长叹一声:“蒋子文,我真是欠了你的。”

  他抄起自己的扇子, 对着一灯躲避的方向旋转了过去, 结结实实砸在了一灯身上。

  一灯的衣摆撕裂一条口子, 整个人连晃都没晃一下, 徒手接下蒋子文的剑, 挥手一拨,蒋子文便朝后飞去

  蒋子文借力,向后飞去,整个人瞬间消失在了外面的密林中。

  李雁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目瞪口呆:好你个蒋子文,就这么把我丢下了?

  一灯转过头,一双眼睛如同饿狼,闪着嗜血的光。

  李雁绕着他走了半圈,警惕地盯着他,这人能接下蒋子文的一剑,怎么都是元婴之上,他李雁不过是个金丹,就是骑着八匹马也追不上。

  一灯负手而立:“你师傅是怎么教你的?”

  我师傅?

  李雁听到一灯满口嫌弃,心中生出些不满:“我师傅好着呢。”

  “居然到现在,还只是个金丹。”一灯大师冷声道,“若非他不肯教,便是你不肯学!”

  李雁:说的好听。

  我可不是你这老和尚,我有一大家子要养。

  钱难挣屎难吃你不知道吗?

  哦,你不知道。

  李雁看着他高高在上的样子,就算不知道他真实身份,也能看出来,这是个位高权重之人。

  那颐指气使的态度,天生以为这世界就该绕着他转。

  “自是和您这种闭关二十年的不能比!”李雁讽刺道,眼看就转到了洞边,只要趁着老和尚不备,他就能马上飞出去!

  这老和尚牢牢钉在门口,半天不挪。

  李雁没把握。

  “我不过一介草民,人微言轻,您留我恐怕是没什么用吧。”李雁转了转眼珠,指着那片黑暗说,“你不去追他?”

  “这狡猾的性子,倒是很像我。”一灯大师说,“当年留你一命果然是对的。”

  李雁眨眨眼:“大师这是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

  一灯冷笑:“装傻也没用!李雁,你早知道我是谁了!”

  同样有着预言能力,除了因为淌着相同的血脉,不做他想了。

  李雁终于正视起眼前这个人。

  他是自己的祖父。

  就是他,杀掉了自己的儿子。

  自然也可以杀掉自己的孙子,反正手上已经沾了一条鲜血,多一个也无所谓了。

  “我师傅可是尽心教我的,你可不能怪他。”李雁叹了口气。

  虽然他师傅,只是把他当成故人的影子。

  不然也不会这么轻易诈死,把他独自扔在外面。

  “你被他教的很好,你被他教的太好了!”一灯大师盯着他说,“该教的不教,全是些仁义礼智信,直到那些东西有什么用?那是给人听的,不是要你这么做的!”

  李雁说:“你的这一套,对我师傅来说,也太难了。”

  他是一个好人,自然也只会教我好人的行事方式。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一灯大师看着李雁的样子,恨铁不成钢。

  还是不该指望这小子,应该早点让他留下个种,然后就送他去西天!

  李雁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浑身突然一哆嗦,好似中了什么算计。

  “你成了什么大事?”李雁嘟囔。

  一灯面露凶光:“你说什么?”

  “我说天下大势,还是顺着来好。”李雁大声嚷嚷,“好容易安定了,没人想跟你去死。”

  他这话,简直就是直接往一灯心上撒盐——

  光复祖先的荣耀,在李雁眼中,居然显得一文不值?

  什么天下大势,我命由我不由天!

  一灯袭来瞬间,李雁只能勉力躲开——

  轰!

  岩壁上被震了一个洞,碎石不断落下,李雁狼狈地在地上滚了两圈,赶在一灯第二掌拍来之前,飞快往林子里冲去。

  一灯紧追不舍,对着他的背心,狠狠击去——

  眼看李雁就要被打中,斜插入一人,迎着一灯的手掌心,对了上去,一阵狂风,从两人对掌间爆出,周围一切都俯倒下去!

  一灯倒退了好几步,重重砸在一棵树上,那树□□了半刻,也轰然向后倒去。

  他不怒反笑:看来自己这个不值钱的孙子还是有点用的嘛,至少,能勾的那蒋子文为了他拼命!

  “蒋子文!”李雁转身,一把扶住要摔倒的蒋子文。

  蒋子文捏着他的手,低声说:“快走。”

  李雁把他往自己肩上一架,踮起脚飞快往前,越往前跑,越是触目惊心。

  林子的地上,横七竖八都是尸体。

  都是寻常人的衣服,没有一具尸体,是穿官服的。

  李雁本来疑心,这到底是什么人,便看到,文苑被一根箭钉在合抱之木上,死不瞑目!

  他扛着蒋子文的手捏紧了,这是全折在了这儿?

  “你的人都在什么地方?”李雁扫视着四周,有些慌张。

  蒋子文绝不可能只带那些人。

  肯定还有后手。

  蒋子文不说话,依旧指着前面。

  就算能读懂李雁的心又怎么样,怎么就能确定,李雁没有被人利用?

  这孩子傻得很,被人牵着鼻子走还乐乐呵呵的。

  沉默代表了一切。

  他不相信自己。

  李雁抓抓自己的耳朵。蒋子文心有怀疑,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已经习惯了。

  李雁的眸色突然一变——

  两个人跑在一处密林里,四面八分都是人。

  他们穿着统一的灰色的麻布衣服,胸口扎着细细的锁子甲,像是一身官服,不,那好像不是官服,本朝为火德,衣服上该有红色的火焰——

  他们身上的花纹,却是金色!

  谋反!

  李雁想。

  私藏盔甲,可是诛九族的重罪!

  除了想谋反,不做他想。

  蒋子文自然也看清了他心中所想。

  ——北邙山上,那个大杀四方的杀神,比那天的晚霞还要绚烂。

  李雁想,只不过这会儿,我的方向反了。

  我向来是站多的那方的,今日怎么会站在蒋子文这边呢?

  李雁看着眼前扑过来的人,抽出了腰间的扇子。

  大概是很讨厌,被人当做草芥吧。

  虽千万人吾往矣。

  今天大概是要死在这儿了。

  正待李雁冲上去,蒋子文掏出一把火药弹,就地一抛,那些士兵躲闪不急,纷纷被炸开。

  蒋子文带着李雁,拔地而起,直窜上树顶,李雁一扫,远处林子的尽头,好似有一条黑色的长蛇,往这里行来。

  顶上盘旋了一只大鸟,正为他们指着方向。

  两人在树冠间不停飞着,虽然耗力,却是最快的方式——只要他们和那队长蛇汇合,就不会有事。

  蒋子文脚下一滑,整个人猛地坠落,连带着李雁也掉了下去。

  李雁挥着扇子,在树干上划了好几下,才勉强止住势头,落在地上。

  蒋子文一口血喷出!

  李雁急忙用手给他擦。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蒋子文。

  他居然也会吐血?他怎么能如此狼狈?他身上的血,就像怎么都擦不干净,不断从嘴角溢出来。

  “快走。”蒋子文道。

  李雁背起蒋子文,朝着长蛇的方向跑去。

  眼前突然转过一人,衣着利落,无比妥帖。

  李雁一惊,浑身一哆嗦。

  还没等两人寄出招式,那人的脸露了出来——是呼延奔!

  李雁松了口气:“师傅。”

  趴在他背上的蒋子文却不敢有丝毫松懈。

  呼延奔可是比任何人都希望复国——换言之,呼延奔希望他死!

  李雁也察觉到了两人之间微妙的变化,挺直了腰杆,将蒋子文藏在身后。

  呼延奔的眼神异常冷峻,看着李雁:“你怎么会在这?”

  “师傅,有人在追杀我。”李雁对他求救。

  那个躲在暗处的人,才不会管你是谁。

  他连自己的儿子都可以杀,你不过是他为了举大义扯出来的一面旗子。

  这面旗子不好用了,换了便是。

  呼延奔并未答话,李雁尝试着,从他身边走过去,他也并未阻拦。

  李雁撒开脚丫朝前跑,就听身后一声大喝:“往哪跑!”

  居然是一灯,他是第一个追过来的。

  呼延奔挡在他的身后:“李雁快走!”

  “怎么,你要背叛我?”一灯怒道。

  “我效忠的,从来就不是您,何来背叛?”呼延奔说着,拔出了剑。

  我只恨,当年没能救下他。

  现在他的儿子,我必须保下!

  背后传来噗嗤一声。

  刀扎进了肉里,捅了个对穿,血渐在他自己的眼睛上,像是在哭。

  居然会悬殊成这样……

  李雁不敢停留。

  师傅用命为他争取的时间,他要好好珍惜。

  前方出现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来时并未见着,此刻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

  李雁有个不好的猜测,他们莫非这是迷了路?

  “这边。”蒋子文指着上方突然道。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