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下文苑, 和小灰驴大眼瞪小眼。
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文苑也说不上来。
她咬咬牙,爬上了小灰驴的背。
一路上, 这矮脚马一直看她不顺眼,也不知道这会儿会不会伺机报复。
结果小灰驴只是不满地哼哼唧唧,倒也没有把她甩下去。
可能是能力不够。
这哼哼唧唧的声音,倒是和被卡在蒋子文身前的李雁哼得极为合拍。
蒋子文忍不住说:“闭嘴!”
一人一马立刻闭了嘴, 怂的异曲同工。
三人没走多远, 前面树荫便稀疏起来,远远看到一片光滑的崖壁上, 开凿了窟, 就像麻子脸上的坑。
从心里,让人感到不适。
不过这看着近, 走起来倒是不近, 李雁胃被顶着,难受得泪眼汪汪, 拼命咽着胃里翻上来的酸味。
这要是吐在蒋子文身, 他还不得扒了我的皮!
李雁咬着后槽牙, 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嘴里更酸, 还是脚下更酸。
蒋子文可算当了回人, 把李雁放了下去。
李雁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在地,就摔近一个硬邦邦的胸口。
蒋子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来, 立在他边上, 稳稳扶着他。
文苑也不好意思继续骑着, 只能从马上下来, 牵着两匹马, 跟在两人身后。
三人慢慢往前走,不一会儿,就看到前面的树都消失了。
路边立了一块石头,李雁三人走近了,上面写着三个红彤彤的字——“千佛洞”。
有些漆从笔画上淌下来,滴在四周的地面上,好像血。
这么惊悚的东西,立在这儿,明明白白彰显了四个字“闲人莫进”。
丢了命,后果自负。
李雁摸了摸下巴,按他的惊艳,这东西就是用来吓唬人的。
话本里面不都写了,那些个地主老财,为了侵吞土地,装神弄鬼,人家不敢去,便能用极低的价格,买下周围的土地。
蒋子文听了李雁心中的话,对他高看了一眼。
难得他看了个有本事的话本子,说的倒是有那么三分道理。
千佛洞。
顾名思义,有很多洞。
还有个标配的老和尚以及在边上的庙。
李雁一抬头,十来级阶梯之上,便是那个庙,三间一字排开,中间是个塔,从外面看,九层高楼,趴在崖壁上,也不知里面是什么样。
这庙和别的地方不一样。
外头要先有山门,韦陀弥勒,四大天王,讲究的前面还得有哼哈二将。
后面得是观音地藏文珠普贤,最后是三生佛伴着十八罗汉。
起码得是三层,多了四五进院子都是有的。
但这儿,过了石碑,只有这个塔,看上去像是有点东西在里面。
边上的两个应该是住人的——以前住工匠,这会儿住和尚,看起来很浅,就是两个洞,连外面的附属建筑都没有。
李雁三人踏入大殿,一阵黑气,在李雁眼前飘过。
李雁咂舌,这佛祖面前,也能有杀意?
他向屋里看去,迎面便是三尊极大的佛像——李雁抬着头,只看到那堆着两层肉的下巴,上面的被楼盖住了,得登上四五层,才能对上那佛的脸,再登两层,才是眼睛。
吃的这样胖,看来不像是个好人。
一个老和尚身着黄色的单衣,外面披着绣着金丝的红色袈裟,跪坐在蒲团前,手里掐着珠子,一粒粒数着。
李雁眼见,一眼就瞧出来,这珠子是龙骨车的。
真有钱。李雁牙酸,龙的骨头,人家都是用来供着,再不济,做成大神通的法器,你直接用它来车珠子?
虽说这珠子也是法器,可到底比不上那些能打能杀的东西,哪怕做成把扇子都比佛珠强啊。
黑气正是从他手上的珠子上发出来的!
李雁奇了怪了。
他看到的黑气,都是从活物上发出,可从未看到过什么死物,能发出黑气的!
老和尚不知什么时候转过身来:“蒋施主,这就是你要接的人么?”
蒋子文点点头。
李雁才明白,原来蒋子文已经来过了。
说不定还是带了一群人来的,把此地围得水泄不通——
所以老和尚才能如此客气!
李雁当然不会单纯到,以为这穷山恶水间的和尚,真的靠念佛,就能攒出龙骨当念珠。
那些莫名其妙消失的人,指不定就被这老和尚杀了,夺了财物。
李雁不得不警惕,说不定这龙骨珠子里,存了什么人的生魂,这会儿马上就有灭顶之灾!
蒋子文拍了拍他的肩:“一灯大师,可是德高望重。”
德高望重到,我居然读不出他的心!
李雁自然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放尊重点,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可是人家的地盘,收起你的敌意。
李雁撇撇嘴,试探地说:“师傅可是有什么特别的本事?我可是听说了,特别厉害的人,能预知未来。”
“确实,能隐约知道未来。”一灯毫不隐瞒。
李雁顿时一惊:这和他师傅居然有三分相像!
但凡占了预知的人,都怕因果怕的要死,生怕自己的本事被别人知道,这一灯倒好,大大方方就说出来了?
这是笃定他们走不掉了?
李雁继续试探道:“我知道,有人能勘破生死。”
“倒也没那么厉害。”一灯大师说,“能勘透生死,可不是什么好事。”
老和尚就喜欢故弄玄虚。
这种话李雁听得多了,也是张口就来。行走江湖,一张嘴换点小钱,这点小伎俩李雁一学就会,这会儿只当老和尚在哄他,跟着打起了哈哈:“可不是,大师聪明,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想必大师有什么特别的办法延年益寿,得教我才好。”
“无非是苟延残喘罢了。”一灯说。
“大师这可就是你小气了。”李雁笑嘻嘻地说,“你怎么把自己说的这么惨,我看你这灯,这垫子,可值钱的很!”
更别说你身上的东西,真让人羡慕嫉妒恨。
一灯摇了摇头。
李雁还小,这会儿什么都不懂。
等他懂了,希望不要太迟。
一灯想到从前的自己。
几十年前,他也是如此自负,认定一切还有未来,一切都尽在掌握。
现在只剩下一片惘然。
就算知道未来又如何,守不住的,依旧守不住。
只是隐约算到了一丝希望。
“能找到我这儿,想必你们已经去了天仙子的陵。”一灯大师懒得听他胡搅蛮缠,转头对蒋子文说。
李雁:??
关那老皇帝什么事?
难道我们不是因为我师傅留的信才来的?
他疑惑地看了一灯大师一眼,不知道他和蒋子文,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不错。”蒋子文点头,“我们在他坟里发现了一点东西。”
果然,老皇帝算到了,自己的坟会被刨掉,所以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李雁:我们什么时候发现了?我怎么不知道?我可是比你先下去又最后一个出来的!难不成你后来还把他的坟又掘了一遍?
他内心的咆哮,被蒋子文悉数听到,蒋子文蒙住他的眼,生怕他表情出卖了他。
李雁扒开他的手:嫌弃我就直说,我又不是好奇心那么重的人,我走就是。
他转身,对着文苑说:“我们先去斋房,洗个澡,去去晦气。”
文苑看着蒋子文,自然是问主子的意思。
蒋子文示意她可以走,又叮嘱:“这可是寺庙。”
李雁翻白眼:我当然知道。
文苑听出来了,主子这是在警告自己,男女授受不亲。
她一阵恼怒,都是李雁,没事干做什么让人误会的举动。
李雁受了个白眼,又见她不理人,也不知道又犯了什么病,转到一灯说的房间,把自己关在里面。
他仔细打量眼前这个房子,墙壁都是掏出来的,没有拼接痕迹,不像是藏着暗道。
他看向外面,这个屋子倒是特别,独一个二层的洞。
现在就等着师傅来叫自己。
李雁有预感,一灯便是这其中的联络人。
果然,夜半时分——
“李公子。”一灯小声道,“有人要见你。”
来了。
李雁想,瞬间弹起,他一晚上和着衣躺着,等的便是这一刻。
他跟着一灯走出屋子,来到大殿。
一灯走向佛像底部,爬上它的脚,不知道怎么踩了好几下,佛像的衣摆下方,便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缝隙。
他带着李雁走了进去,里面是一架极小的梯子,两个人沿着梯子往上爬,爬了好几丈,上面出现一个极小的口,恐怕胖一些的人,都会被卡住。
李雁跟着他上去,是一间极小的房间。
一个人,背对着入口,面对神佛的壁画,念着经。
就算只是一个背影,李雁也知道,这是他的师傅——
他曾想过无数次,再次见到师傅,会是什么样。
会激动,还是想要不断质问?
却从未想过,他能如此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人。
师傅跪在蒲团上,最脆弱的背对着他,毫无防备。
一灯已经不见了。
李雁在心中低笑,真是信任我啊,就不怕我发疯,一刀捅过去?
一阵风刮过,烛光不断闪烁,就像李雁心中的杀意,无处顿藏。
“有些话,该告诉你了。”师傅转过身,起身,站在他的面前,突然跪下,“小主子,望乞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