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雁又仔细看了那画。

  照理说, 前朝覆灭的时间并不长,这壁画的颜色应该更鲜艳一点,这里的壁画, 却是灰蒙蒙的,有的上面还带了些焦黑。

  比如中间的小皇帝,穿着身红衣,头发全都束起在头顶, 戴着顶进贤冠。

  可是他的身后, 还有着一团黑影,像是不小心抹上去的碳, 又像是生出的霉菌。

  “皇帝的身后是没有阴影的, 有也是光轮。那些身后有阴影的,反倒显得不吉利。”卫阶指着那个影子说, “那才是真正的主人。前面的人, 更像是他手中操纵的一个木偶。”

  李雁看到这个小小的影子,脑袋特别大, 面前似乎还有着一排珠旒, 看上去有些熟悉。

  有点像神皇帝。

  “看不出来你小子知道的还挺多嘛。”李雁一拍他的背, 卫阶疼得一打哆嗦, 差点爬到门上。

  邓通斜了两人一眼, 警告地看着李雁:你差不多得了。

  李雁讪讪把准备继续拍的手收回来。

  啧啧,邓通啊邓通,现在你也开始偏袒你下面的小崽子了?

  卫阶苦笑着说:“不过是家学, 学到了一点东西, 拿出来显摆罢了。”

  “你这哪是一点东西!以后卫氏的门楣可都压在你身上, 你肯定得好好学。”李雁大为赞叹, 现在的年轻人, 真是聪明好学,以后一定大有作为,“依你之见,这个真正的主人埋在哪?”

  卫阶惭愧:“按理说,应该就在这……在下才疏学浅……”

  北邙山的山眼,就在此处,连这儿埋的都只是给人陪葬的,真正的主人,是想用整个天下为他陪葬么?

  他闭上嘴,不敢多说。

  李雁眼珠子一转,就知道他想说什么,趁机狠狠拍了一下他肩膀:“没关系,找不着就算了。”

  反正刚才也被我们掘了。

  卫阶又被他拍得踉跄了一下,只能苦笑。

  “开门吧。”邓通实在是看不下去,拉住李雁的手,示意他开门。

  李雁翻了个白眼,有些莫名其妙:“这门这么重,我怎么可能推得开?”

  邓通:“那你上次是怎么进去的?”

  李雁指指身后,一大群青铜兵甲,很老实地站着,偶尔发出盔甲磕碰的声音,叮叮咚咚,很沉闷。

  免费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邓通这下真的信了,也就李雁能把这群青铜人叫出来使唤,别人也没这个胆子。

  一群青铜兵甲,摩拳擦掌。

  李雁用扇子抵住了自己的头:“开门吧。”

  吱呀一声,厚重的门板被推开了,一阵烟雾弥漫开来,所有人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只有李雁不当回事,径直迈了进去。

  屏风和龙都还在,只是龙口下面接水的容器,干了。

  李雁啧啧两声,感叹他们没见到好东西。

  “这里面原来全是水。”李雁指着那底下枯萎的荷花说,“大概是之前开了门,现在全变成了气。”

  “你怎么知道?”邓通敏锐抓住重点。

  李雁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你喝了?”

  “只尝了这么一小丢丢。”他比出了一个小小的指甲盖上的那道小白线,力图证明自己的清白。

  邓通:你在我这儿一直不太清白。

  李雁嘿嘿一笑,企图蒙混过关,被邓通赏了一个毛栗子。

  众人面面相觑,这李公子的胆子果然是大。

  同时也恍然,刚才的雾就是纯水,难怪李雁毫无畏惧。

  “你们也进来吧。”李雁对着身后说。

  那些青铜兵甲听了命令,却在外面,踌躇了半天,进不来。

  “小一,进来。”李雁点名。

  小一伸出手,在虚空中顶住一个位置,始终无法越过,半天动不了。

  看来它们也不是每个地方都能去的。

  李雁皱起眉头。

  不知道这个禁制,下的范围有多大。

  他看着眼前一群残破的青铜兵甲:“你们去把自己修修吧。本来挺值钱的,现在破成这样,说出去,前朝的墓里,都没什么好东西,真是丢人。”

  众羽林卫:你想骂我们可以直接点名,不需要这么拐弯抹角。

  虽然不知道哪儿得罪了这位看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李公子”,这几个小人精还是立刻装起了鹌鹑。

  李雁放弃了让青铜兵甲搬东西的念头,指挥着邓通的那群羽林卫:“进来吧。”

  众人绕过屏风,四周的陈设还是如常。

  中间大堂里的桌子似乎被挪动过,原先挂着的画果然不见了。

  其余众人迅速扫了三间屋子一眼。

  有书房有卧室,如果没人说这是墓,他们恐怕还以为是哪个大家族为了避祸,在深山里挖的城寨。

  配上外面的兵甲,简直绝了。

  “这墓里没有棺床的位置。”卫阶说。

  李雁眨眨眼,是没有,人家说不定就喜欢睡那张大床上呢。

  “也没有金井。”

  没有棺床也就罢了,金井可比棺床重要。

  金井通常设置在棺床下,那里面放的宝贝,是墓主人最重要的东西,宝册金印之类,平日里最心爱的手玩摆件,还有一部分钱财,用来贿赂地下的阎王老爷,好保佑来世投个好胎。

  李雁对这些皇家墓葬的规制一无所知:“你说的可是门口的那个装水的杯子?”

  这儿唯一像井的东西,就是那个装着水的小被子。

  “不对。”卫阶迅速走到那雕花大床前,“李公子,上次来的时候,可检查过这床了?”

  李雁上次满心都是邓通,连宝贝也只捡了好拿的带走了几样。

  他摇摇头:“大概看了看,那丝绸全是灰,都快烂了。”

  卫阶走过去,用剑一把掀开了盖着的被子。

  红被子下面铺了满满一层经被。

  经被下面起起伏伏,好像还有其他东西。

  果然,这不是给活人盖的!

  经被一般用来裹尸,保佑此人前往极乐永生的。

  其余几人也面色凝重,纷纷祭出防身的法器,只等万一开出什么不好的东西,有自保的可能。

  李雁背着双手,在他们身后咳了一声,在一群人震惊的目光中,走到床边,掀开了经被!

  扬起的灰立刻涌到他喉咙里。

  李雁连着咳嗽起来:就说人不能装逼,肯定会有事儿等着!

  众人满脸黑线,看着他扑腾了两下,把灰压下去,底下居然还是一层被子。

  卫阶也知道,这东西掀开不会有什么问题了,他对李雁抱歉地笑笑:“打扰了。”

  飞速揭开下面好几层。

  这几层不光有蚕丝,还有麻,棉,柳絮,东西都齐全了。

  底下藏得的东西,轮廓也越来越明显。

  最后一层骨席掀开,一张床板,直接放在了岩石上。

  珍珠玛瑙之类的七宝散了整张床。

  李雁挑了颗珍珠,有拇指大,向来刚采出来,得是多么光彩夺目。

  只可惜这会儿,已经暗淡了。

  他收到怀里,磨一磨还能继续冒充新的,不打紧。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床板中央,那儿有一个方形的坑,坑里有个玉盒子,正正好好摆放着,一点也没错。

  一个玉盒子,上面雕了仙鹤迎日、五蝠捧桃、松涛竹海、牡丹芍药。

  李雁左右看看,随着角度的变化,盒子出现了不同的光彩。

  “如此埋葬,可真是前所未见。”卫阶看了眼那个盒子,心中有了一个猜测。

  李雁凑过来,大概也明白了,这架子床就是棺床,床板子中间凿个洞,就是金井,金井里面有个大盒子——

  “这里面是什么宝贝?”

  他搓搓手,跃跃欲试。

  卫阶拦住他:“恐怕,这是此间主人。只是想不通,他为何把自己塞在金井里?”

  “这有什么。”李雁顺口答,“这世上埋死人,有坐缸的,有塞崖壁上的,有一把火烧了挫骨扬灰的。”

  几个人掂了掂盒子上的纹路,挺结实,用绳子穿过孔隙,直接把盒子抬起了起来,朝下看了看,坑中再无其他。

  “你去开盒子。”李雁戳了戳邓通。

  邓通:“你这个时候想到我了?”

  他随便指了一个人,让他去开。

  几个人推三阻四,没一个想去。

  李雁也知道,刨坟是一回事,开馆又是一回事,大手一挥:“算了,把这盒子完整带出去吧。”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便是看看,有没有他们要找的东西。

  几人四散开去,李雁不死心。

  金井里面怎么会没宝物呢?

  他对着坑跳下去,坑底是一片淤泥,黑成一片,就像是,纸稿文书烂作一团。

  难怪小崽子们只是看了一眼便放弃了。

  李雁伸手,在里面摸,摸到了一个硬物。

  他捡起来,就听邓通一阵暴喝——

  “李雁!”

  “我就看看!”李雁把东西往怀里一塞,闷闷地说着,抬起头。

  邓通一脸“我一个没看住你又在搞什么幺蛾子”的表情。

  李雁毫不心虚,回看着他。

  千错万错,反正我没错。

  “你就不能老实在一个地方坐着?”邓通恨不得给他画一个圈。

  李雁:“哦。”

  你们干活我看着,也行。

  他四下一看,给自己挑了个好地方。

  李雁走到了外间,摸了摸桌面,上面没有灰,手一撑,一跳,往那张桌子一坐,两条细腿晃来晃去,有点像是上吊之人,蹬翻凳子,最后悬在半空中,微微垂着。

  然后抬眼,乖巧地看着邓通。

  【作者有话说】

  搞事业:李雁,你真是到哪都帅不过三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