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之人, 对外界最是敏感,天地每一丝的清灵之气,都能循着脉络。

  修仙之人, 对外界也最是顿感,春夏秋冬,若不是可以感受,根本不通节气的变化。

  院子里一片安静, 小金微微喘着, 像夏日吐着舌头的小狗。

  微风已经吹不起杨柳的叶子了。

  吱——树上传来一声蝉鸣。

  此刻李雁才感到,原来已经临近夏天了。

  “三个月了?”李雁怪叫,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我可没有失忆,也就晕了一会儿, 最多两三天的功夫, 肚子还没饿呢,怎么就告诉我, 已经过去三个月了?

  他跺着脚, 这外界天翻地覆, 也不知道进行到哪一步了!

  李雁坐在石凳上, 双手抱胸, 脑子里转的飞快。这日头,白驹苍狗,九重天上那局势, 烧到三重天是迟早的事, 也不知道现在摆出个舒服的姿势防御还来不来得及。

  三天一小变五天一大变的, 已经不知道到了哪一步了, 三个月的时间跨度有点大, 他现在都有点手足无措了。

  先发个火,给自己两刻钟缓缓。我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千万不能在小金面前示弱。李雁想着,撩开袍子下摆,往桌子边一坐。

  “除了我枕头底下,你还在哪看到钱了?”李雁拍着桌子质问,足尖不断无意识蹭着凳子底下。

  小金不由自主瞄着他的脚后跟。李雁顺着他的目光,自己脚下一片新土,登时眼前又一黑,这么隐蔽的地方都给小金找到了,看来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李雁趴在桌上,欲哭无泪,整个人变成了脱水的黄瓜,干得难受。

  “师傅,你这三个月都干了什么?”小金也抱着胸,立刻角色转换,开始质问。

  “我干什么还要跟你小兔崽子报备?!”李雁伸出爪子对着小金的脑袋又是一下,“小家伙少管大人的事。”

  “有你这样丢下可爱徒弟去外面吃喝玩乐的?”小金捂着脑袋,“你要不是说你去北邙山,我都怀疑你是钻了哪个温柔乡,乐不思蜀了,要不是还有师叔祖祖给你坐证——对了,师叔祖祖呢,那么大一个人呢?”

  李雁拿眼斜他:“那么大一活人,你现在才想起来?”

  “这不是在我心里,师傅最重要嘛。”小金说,“不许打岔!”

  “师叔祖被我卖了换钱了。”

  “哦。”小金跳过这个话题,“你在北邙山干什么大事呢?”

  “我说他被我拿去卖了!”

  “是师傅你能做出来的事。”小金翻了个死鱼眼,看起来和李雁有八分相似。

  李雁:……

  “我在你心里就是个这么形象?”李雁锤着桌子,悲痛欲绝,“你是不是一直在提防我,生怕我也把你给卖了?”

  小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就咱俩,谁卖谁还不一定呢。”李雁一看就不怎么聪明的样子,说不定转身就被卖了!

  李雁:又一次被徒弟看轻了,我真是一点尊严也没有了。

  好在徒弟这会儿年纪小,有些东西他还想不到那么深。

  只能偷偷摸摸希望小孩子永远不要长大。

  长大了,就得考虑除了斗智斗勇藏私房钱之外的事了。

  比如,此刻就在房间里的蒋子文,一个大活人,可比两文钱难藏多了。

  按照小侯爷的计划,蒋子文不是应该已经进宫了?

  小侯爷没能把他送进去?还是小侯爷出了什么事?

  不对,小侯爷定然是没出事。昨日上门,上阳城府虽然有些紧绷,却不是大难临头的样子。

  好想这样直接问。李雁想。

  也只是想想,他不敢,他怂,怕蒋子文把他腿打折。

  说不定蒋妲己已经进宫了,这次是偷溜出来的。

  啧啧啧,小侯爷可真大方,能和皇帝共享自己的心上人——等等,这难道就是他们皇族内部的交易?

  看不懂看不懂。

  李雁还没深想,一阵杀意从身后传来。

  他一回头,蒋子文抱着胸,站在门边,回看着他。

  那眼睛黑黝黝的,看不出深浅,李雁总觉得,这双眼睛,能够轻易看穿世界一切谎言。

  在他面前胡说八道,李雁都放不开。

  “我也很好奇,你在北邙山,遇到了什么?”蒋子文看着眼前吱吱哇哇乱叫的李雁,只觉得荒谬。

  他的心里,分明平静如水,眼前这种夸张的表情,全都是演的。

  拙劣的表演。

  不管是那个翩翩儒雅的李菩萨,还是这个只在亲近之人前面显露的李混蛋,都是装的。

  如果不是蒋子文能听到李雁的心声,只会觉得,李雁是个癫狂的人。

  不会想到,这层癫狂,都是装的。

  世人都说蒋子文脸上卡死了面具,真正带面具的,却是李雁。

  带了一层又一层,脱下那么一两个,看到的,依旧不是他本来的那张脸。

  蒋子文一阵好奇,真想扒下来看看,他是不是没有脸。

  小金也不闹了,两双眼睛都看着李雁,等着他回答。

  李雁眼睛一转:“我不知道,我晕过去了,醒来被这个男人救了。”

  小金也冷笑一声:“什么‘这个男人’?师傅你背着我找野男人这事儿咱们没完!”

  这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我师傅别给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要卖也只能我去卖。

  李雁急忙捂住他的嘴,一脸讨好看着蒋子文,嘿嘿笑起来:“小孩子什么事都不懂,就知道胡说八道,蒋教主可不要生气。”

  蒋子文本来不生气,看着他这幅唯恐避之不及有些恼怒:“李菩萨现在装不认识我是不是有些晚了?昨天晚上你可是把我们的关系抖得一干二净。”

  昨晚?

  昨晚我做了什么?

  李雁拼命回忆,脸慢慢红了起来——他昨晚可是抓着蒋子文的手,笑得像个傻子:“你真好看!”

  蒋子文黑了脸,李雁又在装傻了。

  他挖苦道:“你这该记的东西是一点没记住啊,看来脑子是不需要了,这样,我把你脑袋剁下来吧,反正也是多余!”

  李雁立刻抽自己俩巴掌:“让你胡说八道,让你胡说八道!”

  “既然都想起来了。”蒋子文从屋里拎出来一壶茶,抖开衣摆,坐在了他旁边,“咱们就好好说说吧。”

  李雁一摆手,示意小金赶紧下去,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在一边。

  平日里小金肯定是不愿意走的,这次看蒋子文的脸色过于阴沉,还是脚底抹油,不给他师傅添麻烦了。

  “你在北邙山,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雁一听这个问题,瞬间就不紧张了。

  他还以为,蒋子文要提玉玺的事儿呢,害的他一直不知道这话要怎么接。

  昨夜,蒋子文说了一个要杀头的秘密。

  玉玺丢了。

  这玉玺,说的自然不是本朝的玉玺,而是历朝历代传下来的那个。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传说中,得珠玉者得天下,这个珠玉,当然代指的,就是那方玉玺。

  现在本朝把那玉玺丢了,岂不是说,法统丢了?

  这可不是什么要命的大事!

  李雁当时就恨不得自己已经聋了,什么都听不见。

  阿巴阿巴说了一顿胡话,想要糊弄事,万一蒋子文非要追问,只说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你都见到随侯珠了,自然也能猜到。”蒋子文倒酒的动作行云流水,那酒平平一杯端到李雁面前,分毫不见洒出来,“若是你真想不到,我得怀疑,天正教是不是都是瞎子,居然让一个傻子来当掌事。”

  目光如炬,李雁硬着头皮喝下酒,蒋子文的话果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听的,他怕他再讲出什么不得了的事,于是一杯接一杯,把自己灌了个烂醉。

  后来,蒋子文问了他好多问题。

  李雁自认还算是守口如瓶,捡了些不重要的,和蒋子文全都交代了。

  蒋教主很满意,没在揽月楼过夜,连夜把他送回了家。

  要说这蒋教主果然内力深厚,法力高强,带着李雁这么一路飞过来,市坊间大路上巡逻的卫士们,居然谁都没觉察出来。

  ——李雁这时候听到蒋子文把昨晚的事儿放下了,终于暗松一口气。

  也不知道蒋子文把这事儿说出来,是要他去找玉玺还是什么。

  那东西谁沾谁死,他可没本事去找来。

  “我没打算让你去找。”蒋子文说,“我只是好奇,你上哪找到这随侯珠?”

  李雁眼睛转了三转,自然是在那个梳妆盒里——只是这么答,蒋子文他能信吗?

  这可比他平日胡说八道更像胡说八道。

  他深吸一口气:“是在一个梳妆匣中”。

  若是蒋子文不信,他再编个“真”一点的。

  蒋子文点点头,若有所思。

  梳妆匣啊。

  李雁诧异:他居然这么久信了?

  看来我平日里真诚果然很得人心嘛。

  “你知道北邙山埋得最贵的是谁吗?”

  李雁不知道确切是哪个,左不过是那几个皇帝。

  北邙山是风水宝地,历朝历代不知凡几的王侯将相埋在这儿。

  前前朝有个皇帝都没睡皇陵,埋在这里面了。

  挖坟的来了不知多少,反正上阳城时常能见些生面孔。

  官府面子上是要管一管,不过这种事儿,民不举官不究——天正教最艰难的时候,也是撅了自家老祖留下的衣冠冢,变卖了好些东西才过了难关。

  修仙之人,讲究机缘巧合。

  敢去刨别人的坟,就得做好把命留下的准备。

  “是太孙墓。”蒋子文说,“对,就是你脑子里想的那个太孙。”

  被父亲一刀砍死的前朝太孙。

  “他不是被烧成灰了?”李雁瞪大双眼。

  是啊。

  蒋子文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他不是被烧成灰了,怎么会在这里有墓呢?

  【作者有话说】

  搞事业:我居然日更……夸我!

  话说最近好像发不了红包了,哭唧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