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出决断的不止有杜兰卡行省的奥多, 同时还有弗里兰城的新政府高层。
就当奥多决定放手一搏的时候,另一边的皮耶尔他们也决意要彻底解决奥多这个贼心不死的家伙。
希达尔星已经打了大半年的仗,战场制造的尸体已经超出了火化场处理的速度。
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他们需要想办法尽可能的减少影响。
射人先射马, 擒贼先擒王。
这也是那些史莱姆交给他们的道理。
要想结束这一切不一定非得让两方人马真刀真枪的拼杀一场。
有些时候,比起血流成河,其实还有更省事的办法。
于是, 在一群人的计划之下,一场以奥多为目标的刺杀行动便开始悄然进行。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奥多也没想到,在眼下这样复杂的舆论之下, 以皮耶尔为首的新当局竟然有那个胆量敢对自己下手。
而他也没想到,自己的下一步计划还没开始实行就已经被人彻底扼杀在了摇篮当中。
“殿下。博伊斯从贝塔星回来了。”
听到心腹锡安的报告声,奥多眉头不由皱了皱。
“他还回来干什么?”
连他交代的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
不但让未来联盟当局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甚至还让对方亲自打了他的脸。
想到那封邮件,奥多的脸色顿时黑如锅底。
锡安见他脸色不好微微垂下眼帘,语速飞快却又平稳地说道:“听说他带回来了新的订单。”
身为王族的一员,贝鲁多和奥多的封地上自然拥有属于自己的矿场。
而他们的矿石生意当然也有专人负责打理。
这个负责打理的人就是博伊斯。
此次前去未来联盟,他的主要任务还是负责将客户预定好的矿石亲自押运过去, 至于拜访那位特拉卡主席只是顺便而已。
虽然对于博伊斯把事情办砸感到不满, 但奥多一时间也没法对对方做出什么实质性的惩罚。
毕竟,他的身边目前也就只有博伊斯一个人能够打理那些矿石生意。他就算想换人一时间也找不到可以替代的对象。
套上精心剪裁的西装外套,奥多对着镜子整理着胸前繁复的领结。
“不用管他。那个蒙哥来了没?”
听到这个问题锡安垂下头一言不发。
见状,奥多整理的手微微一顿。
“他没来?”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表情显然不是很好。
锡安埋下头, 沉声回答:“是的, 殿下。他说因为妻子临近生产, 所以走不开。”
听闻,奥多轻嗤了一声。
“妻子生产?我怎么没听说他结婚了?”
眼见着殿下一脸风雨欲来的架势, 锡安飞快回答:“听说是在他起事之前好上的。直到最近对方大着肚子找上门来这才私下补办了婚礼。”
奥多闻言瞟了他一眼,“你相信他的鬼话?”
“在起事之前他蒙哥不过就是一个低贱的矿工。能和一个矿工好上的女人会是什么好身份?”
“要么是矿工的后代,要么就是更低贱的奴隶罢了。”
“蒙哥如今都自立为王了,你觉得依照他的性格还会留着这样地位低下的妻子吗?”
说着,他嗤笑了一下,目光渐冷,“早不生晚不生,偏偏在我请他过来的时候生。”
“这家伙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他这是想要跟咱们划清界限啊。”
“看来从戈登郡借兵的事怕是不成了。”
听到奥多这番话,锡安微微抬起头,眼底闪过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最终将其尽数咽下,只留下一句——
“是他不识抬举。”
对于心腹这句像是安慰又像是替他抱不平的话,奥多微微偏头,一双深邃的灰紫色眸子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赢不了了?”
锡安闻言骇然低头,“属下没有这么想。”
盯着眼前人的头顶看了半晌,奥多什么也没说,只道:“走吧。”
锡安行了一礼,转身退出门外。
坐上准备好的车辆,奥多看向窗外。
因为提前戒严的缘故,沿途的街道一片寂静。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即将开场的宴席。
虽然如今南部的克利索托行省和马德里安行省,包括王都所在的西索科行省都被纳入了联邦共和国的版图,但整个希达尔星的大陆,仍然有一部分行省郡没有归顺新政权。而他要做的就是让这些人站在他这边。
其实那个蒙哥不来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毕竟从他自立为王开始就一直蜷缩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不肯出来。看他的样子似乎并不在意外界的争斗。
至于这到底是他做出来迷惑他人的表象还是对方心里确实是这样想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左右不过是大陆最西边的一个小郡,想来也帮不上他什么。更何况,他也不想对一个卑贱的矿工出身的家伙低头。
比起那个蒙哥,今日来的这些贵族才是他最需要交好的。
坐在车上,奥多看向前排的锡安,“今天的宴会有多少人到了?”
锡安闻言顿了顿,回禀道:“……两个。”
听到这个答案,奥多的眼皮微跳。
“竟然才两个?”
“那些人是真觉得我不可能登上王座了,对吧?”
锡安一言不发,只做出一副专注开车的样子。
他刚才并没有把话说全。
其实连那两个人也不是真心要来和殿下谈合作的。他们不过是来探探虚实罢了。
说不准当他们发现殿下势弱后就会像饿狼一样扑过来撕咬。
不过即便他没有出言提醒,依照殿下的聪慧也不可能想不到这一层。
想到这儿,锡安无声地叹了口气。希望接下来的宴会能够一切顺利吧。
要是不能将那两人拉入他们的阵营,接下来的路只会更加难走。
汽车很快平稳地开到了宴请的酒店门口。
希达尔的王室很崇拜未来联盟,贝鲁多自然也不例外。
他的封地杜兰卡行省便有不少地方都保留着未来联盟的建筑风格。
就好比眼前的酒店。
洁白的外墙,用完整无暇的水晶矿制成的门窗,造型简洁却又不失奢华。
这家酒店是贝鲁多的私产。自从他死后,这地方就落到了他的大儿子奥多手上。
而眼下,他也将这里选为招待合作对象的首选之地。
一进门,侍者随即上前引人入场。
与建筑外观的极简风格截然不同的是,酒店内的装修则保留着希达尔贵族最喜爱的繁复与华丽。
水晶灯、羊绒花纹地毯、浮雕壁画,一切布置都极尽奢华。
偌大的宴会厅里,长长的宴会桌前坐着两名同样衣着考究的男人。
而对方正是奥多本次宴请的客人——克里米男爵和卢希安子爵。
看到桌面上的狼藉,奥多的眼底隐隐闪过了一丝不快。
宴会的主人还未到场,这两人就已经先开宴了。
这是何等的不礼貌!这是何等的不尊重!
从前老皇帝费尔南在位的时候,这俩的爵位并不凸显。但希达尔经历了大半年的内战,星球上一些叫得上名字的大贵族要么被各地的反贼给砍了,要么就被他的父亲贝鲁多给抄家了。留下来的这些十之八九都是小贵族。
这要是搁从前,奥多谈合作铁定瞧不上这两人。可如今,他已经没有太多的选择了。
更何况这两家生意做得很大,手上并不缺钱。
而他起事非常需要钱。
想到这儿,奥多隐去了面上的不快,取而代之露出了温和的笑意。
“好久不见,克里米、卢希安,最近过得怎么样?”
看到这位前王储热情的笑容,两人对视了一番,随后放下了手里的刀叉。
卢希安不慌不忙地拿起餐巾擦了擦嘴,“抱歉,殿下。见您迟迟不来,我们腹中饥饿难忍所以就先开宴了。”
虽然嘴上说着抱歉,可实际上卢希安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歉意。
对方的态度已经是明晃晃的挑衅了,然而有求于人的奥多却不敢发火。
他挤着脸上的笑,佯装大度:“无妨,可以理解。”
一旁,克里米男爵推了推桌上的盘子,“这道炭烤牛舌不错,殿下不妨尝一尝。”
看着盘中已然被切走三分之二的烤牛舌,奥多脸上的笑容变得愈发僵硬。
他攥了攥负在身后的右手复又缓缓松开,略显紧绷的神情渐渐缓和。
“多谢你的好意。我对这烤牛舌并没有太大的喜好。男爵爱吃倒是可以多尝尝。”
“这样吗?”
说着,克里米男爵又将盘子撤回,嘴里喃喃道:“可惜了。”
也不知道这可惜说的是这道菜还是某个人。
忍住心底的怒意,奥多径直走到上首的座位坐下。
“这次请二位过来是想商议一件事。”
然而对面的二人并未接茬,只埋着头继续品尝着盘中的餐食。
此举显然比先前未经主人同意先开宴还要冒犯,可考虑到大局,奥多终究还是忍住没有发作。
“王都旁落,一群卑微下贱的矿工和奴隶把持着朝政。我想这不仅是我死去的父亲不愿意看到的,就连从前的费尔南陛下也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景象。”
听到这话,原本正在专心用餐的两人微微抬起头,眉毛微挑。彼此都在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戏谑。
没想到这个窃国贼的儿子竟然还有脸提费尔南陛下。
为了要钱招兵买马,这家伙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心中这般腹诽着,两人谁也没有应答,只任其自顾自的表演。
见两人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奥多坐直了身体。
“各位难道就不生气么?让一群卑贱之人爬到咱们的头顶?”
听到这话,克里米这才将目光从眼前的事物转移到奥多的脸上。
“生气?有什么好生气的。我们的领地又不归他们管。”
被对方的话一噎,奥多的脸色有些难看。
“他们迟早会把爪子伸到你们的封地来。”
“那就等到时候再说呗。”
听到对面如此不以为然的回答,奥多只觉得胸腔内涌上一口老血,差点没被怄死。
“等到那时就来不及了!”
一群出身卑劣的家伙凭什么成为希达尔的统治者?他们就应该永远待在阴暗无光的地底,永远在矿场里干活干到死!
一时间,奥多隐藏在内心的阴暗情绪瞬间爆发。
父亲死了,那个位置本来就应该是他的!
结果天意弄人,最后竟然让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贱民,让一群反贼坐上了那个位置!
更可笑的是,他们竟然还废除了希达尔王国的名字,改成了什么希达尔联邦共和国?
什么共和,什么人人平等,全是一派胡言的屁话!
那些身份低贱的家伙竟然还妄想着改变整个希达尔,让其他的矿工和奴隶重获自由?
简直是做梦!
卢希安看了一眼对面的奥多。对方隐藏在眼底的阴狠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这家伙似乎已经疯了。
有别于费尔南病理意义上的疯。
奥多这是精神上的疯狂。
他无法放弃原本唾手而得的王位,也承受不了夺权失败后可能造成的损失。
现实情况就是如此。不论是他的野心还是他所处的位置都容不得他放弃。
但他是他,他们是他们。
奥多发疯,其他人却不能也跟着一块儿发疯。
这也是为什么今日的宴会那些人都没有来的根本原因。
虽然目前他们这些地方贵族和新当局的关系有些微妙,但这种微妙是有转圜的余地的。
可一旦他们和奥多绑在了一起,那才是真正走上了绝路。
原本他今日是不想来的,但克里米非说要过来看看热闹顺便品尝一下这里的晚宴。本着闲着也是闲着的想法,他也就随着对方去了。
反正他们也没说参加了这个宴会双方就一定会达成协议不是?
想着,卢希安举起手里的水晶酒杯抿了一口。
一旁,侍者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大人物之间暗流涌动的气氛,只低着头默默撤走了桌上的空盘换上了饭后甜点。
待到他走到奥多身边准备换掉他面前一口未动的餐点时,情绪不佳的王储殿下顿时发怒。
“你眼瞎吗?没看见我……”
话还没有说完,他的眼睛突然睁大。还未完全溢出口的咒骂声就像是哑了火的炮仗瞬间消失得无声无息。
对面,正在对付着餐后甜点的二人听到了声响下意识的抬头。
然而,他们只看到了侍者端着盘子离开宴会厅的背影。
“咚!”
就听见一声闷响,主座上的奥多瞳孔涣散,一脸难以置信地倒在了面前精致的餐盘上。
他的胸腹部,嫣红的血液泊泊地流出,顺着椅子腿浸染了脚下花纹繁复的地毯。
看到眼前这幕意想不到的场景,两人顿时愣住了。
奥多死了。
而且是当着他们的面,以一种戏剧性的方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