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仗指挥使下令开城门之后,周郢在马车中坐了许久,也不觉有什么新动静。一开始他以为只是前头的动作慢,可后来诡异的安静让他心中也生出了疑惑。
隔着马车的车帘,周郢问车夫外头发生了什么,为何还不行动,可车夫也说不出来,毕竟前头有新帝的马车队伍挡着,他也是什么都看不到的。而至于为何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大抵也是天子的马车队伍起的头。
周郢只能耐着性子等。
直到万仝来到他的马车外,隔着帘子对他说:“周丞相,陛下有请。”
周郢不解:“陛下为何在这个时候请我过去?是发生了什么事么?”
而万仝只是语气古怪地回应:“周丞相过去便知。”
周郢无法,只得撩开帘子下了马车,却见万仝只是一人,连马都不曾骑,心中疑云更重,便问:“万指挥使的马呢?”
“在前头。”
周郢看着万仝古怪的神色,微微皱起了眉:“前头陛下处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丞相不必多问,跟我来就是。”
万仝说着就要拉周郢下马车,可周郢却退后了一步,马车帘子也放下了一些,道:“今日可是陛下的登基大典,万指挥使这番作派恐怕是不妥。若万指挥使非要我去,还请告知实情。”
万仝无奈,只能脸色铁青地回:“陛下回来了。”
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让周郢一愣,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惊得耳边如响了一声雷鸣。
“你说的,可是……庆帝?”
万仝点了点头。
怎会如此?周郢登时心性大乱,他想不明白怎么回发生这样的事,那个人,分明就死在自己面前,而那个人入棺之后,也被黎南验过尸,在心口上补了一刀的。毒,刀,入帝陵,经过这样的折腾,怎么可能还活着?
“周丞相,走罢,已经耽误了许久了。”
万仝不由分说地将周郢拉下了马车,周郢跟着他走,每一步,都像是木头杵在地上一般,一声一声都是闷响。
可他周郢,又怎会一直陷入震惊之中而毫无对策?
所以等他被带到庆帝面前时,脸上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而步伐,也回归了平日的沉稳。他站定在新帝身边,抬头望向两尺之外,高马之上的庆帝,淡淡笑着,对领他至此的万仝道:“原来,这就是万指挥使支支吾吾,不肯告诉我实情,却非要我来这里的原因。”
庆帝挽着马缰绳,对周郢微笑道:“周丞相,许久不见。”
周郢微微抬起下巴,不屑中带几分威胁道:“我何曾见过你?”
“周郢你在说什么?”万仝在一旁低声狠狠道,“见了陛下还不跪下!”
“我为什么要跪?”周郢看着他大声道,“庆帝早已葬入帝陵,庆帝薨逝之时,我,当时还是太子的当今陛下,静妃娘娘我,谢统领还有一众太医都是在场的。我知万指挥使对陛下忠心耿耿,也知陛下对万指挥使极为看重,君臣情深,可这也无法改变庆帝已逝的事实。如今不知从什么地方来了个冒充庆帝的骗子,万指挥使不仅不为民除害,将此贼人当场诛杀,还将我和陛下带到他面前,万指挥使到底想做什么?难不成,”周郢忽然提高了声调,同时将新帝护在了身后,和万仝隔开,“这一切都是万指挥使的阴谋!万指挥使你,想谋朝篡位不成!”
“胡说八道!”万仝当即大声反驳,“周郢你别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周郢嗤笑道,“那你说说,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就是陛下,真正的陛下!”
周郢笑得更大声了:“我听闻万指挥使近来寻仙问道,看来是寻到了起死回生之术?”
“你!”万仝的脸一下子就涨红了。朝廷官员,平日里到庙中祭拜一二也就算了,但若真的求仙问道,可真是要叫人笑掉大牙的。
“所以万指挥使是承认了,自己寻到了起死回生之术?还是承认了,这人就是你寻来的骗子!”
“周郢!”万仝大声吼起来,在辩论方面,他是无论如何都比不过周郢的,所以他只能从声势上压周郢,“他就是真正的陛下,你这般胡搅蛮缠,倒是显得你阴谋诸多!”
周郢哈哈大笑起来,转动身体环视四周围的人,道:“好,那就叫在场的诸位都做个见证,听听万指挥使说说,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来路!”而后,他看向万仝,道,“万指挥使说说罢,你凭什么认定他就是庆帝。”
被逼至此,万仝也无法,只得道:“他有已故家姐的玉佩,那是祖上留下给家姐的,除了陛下,谁能拿到?”
周郢不屑地一笑:“万指挥使也是见多识广之人,区区一块玉佩就将你骗到了?可笑!”
“那是家姐的玉佩,世上仅此一枚!我怎会认错?”
周郢反驳道:“可万指挥使又怎能保证这枚玉佩流传至今,就不曾有人见过,有人记得,有人仿制?而且,万指挥使又如何证明,这一切,不是你谋划的一场戏!”
万仝哑口无言,周郢的这么一番话,不仅让他对那玉佩的真实性产生了怀疑,还让他平白无故多了谋朝篡位的嫌疑。
不止于此,听了周郢的一番话后,新帝之前紧张惶恐的脸色也舒缓了,眉宇间多了疑惑。毕竟,他亲眼目睹了庆帝的薨逝,而马上那人虽然和庆帝十分相似,但起死回生之术并不存在,所以那人根本不会是庆帝。
那么就是万仝的问题了。
还有谢朝晖。
“谢统领,”新帝看向谢朝晖,神色镇定,“你是否也参与了万指挥使的谋乱?”
“陛下,我并没有啊!”万仝立即ʟᴇxɪ道,“臣,冤枉啊!”
“你闭嘴!”新帝喝道,“乱臣贼子,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来人,将万仝拿下!”
一声令下,御林军便要行动将万仝包围。
“慢着!”
谢朝晖一抬手,御林军便停止了行动。
新帝怒道:“怎么,谢统领,你也要反了不成?”
御林军看看新帝,又看看谢朝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谢朝晖慢慢放下手,看着新帝道:“臣从来不曾和万指挥使又任何勾结,更不曾逆反之心。臣认为,臣身边之人,的确就是真正的陛下。”
“就凭他方才说的那一件往事?”新帝呵地笑了一声,“朕在马车中都听到了。谢统领啊谢统领,你可真是比万指挥使还要好骗!“
谢朝晖皱眉:“可除了真正的陛下,还有谁能复述那一番话?”
新帝耸耸肩:“许是父皇在什么时候随口说出去,而又叫有心之人记住了。这么些年,陪同父皇用膳的时候,朕可是没少听父皇调侃诸位大臣的事,不仅仅是谢统领的,万指挥使的,就连朕身边的周丞相的事,朕也没少听。谢统领,莫要天真地以为你同庆帝的君臣之情有多深厚,你以为只有你们二人知道的往事,在朕父皇心中,不过就是酒席间的谈资罢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说出去,而也并不在意呢。”
谢朝晖的脸色一下子就难看起来,新帝的话就像一把刀剜在了他的心上。可新帝的话又没有半点错,君臣之间,何来的深情厚意?是他太天真了。
他的双腿夹了一下马肚子,马向旁边踱了踱步。
“谢统领被说动了?”庆帝发话,面带微笑,“有意思,锦衣卫指挥使,御林军统领,一个两个的,都是好忠心的臣。不过,千比万比,都还是比不上周丞相。”
周郢挺着胸膛,正义凛然道:“自然,我对大晟的忠心,天地可鉴。”
“是么?”庆帝微笑,双目却带狠戾之光,“你的确忠心,但忠的并不是大晟。”
周郢毫无畏惧:“我入官从仕几十年,为大晟鞠躬尽瘁,之前辅佐庆帝,如今辅佐新帝,我虽无盛世功名,但也是尽职尽责,如此表现,你说我忠的不是大晟,还能是谁?”
庆帝继续微笑:“周丞相当真要朕说?说出来的后果,你能承担?”
“有何不可?”
庆帝抬抬眉:“好,那朕可就说了。”
“你说,诸位一起听。”
“你,忠的,是鲜卑大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