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两个,在武威期间,就住在这里。”
城西的一座小院落里,安思明指了指角落里的一间狭小的屋子,里面很久没有人住了,积灰有一寸多厚,蜘蛛网从房梁连到石头炕上,大蜘蛛睡在蛛网的中心,手掌一般大,见了人也不躲。蛛网上也积着灰,不用风吹都噗刷刷地掉。
静归上下逡巡了一圈屋子后,微笑着说:“真是一间适合打坐修行的好屋子。”
安思明冷笑一声:“你可别忘了你来武威的任务是什么。”
“小道自然没有忘,只是小道想问问,小道和师弟一起去探寻武威闹鬼之事的奥秘,以及解决闹鬼之事的方式时,安兄弟你又去哪里?”
“我自然有我自己的事要忙。”
“替丞相收集情报?盯着平泉?”
安思明斜眼瞪他:“关你什么事?问东问西!”
静归无辜地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小道只是想知道,小道若是在调查的过程中遇到了问题,可以去哪里找安兄弟帮忙。不过若是小道的生命遭到了威胁可怎么办呢?”
这话让安思明迟疑了。一直以来他都是独自一人在武威行动,自保对他来说是完全没问题的,但如今多了两个累赘,还是肩负着丞相重任的两个累赘,他无论如何都不能不管不顾的。
“你当真一点功夫都不会?”安思明问。
静归摇摇头。
“你不是会除鬼祛邪么?”
“除鬼祛邪靠做法事,念经用符,这些对鬼有用,可若是遇上了要取小道性命的阳人,是一点法子都没有的。”
“那你有什么想法,我不可能一天到晚都看着你,不去做我该做的事的。”
静归双眼滴溜溜一转,提议道:“先前安兄弟你说那些骷髅军团都是晚上出现的,所以小道要调查的话应当也是在晚上进行,既如此,安兄弟便可白日去做你自己的事,而到了晚上,便陪同小道去调查骷髅军团。这样如何?”
安思明哼了一声:“你可真是个大聪明,当我不用休息?”
“那骷髅军团是每天都会出现么?”
安思明摇摇头。
静归两手一拍:“这不就好了么?骷髅军团出现的时候我们就去跟踪调查,不出现的时候小道就在此处待着打坐修行,安兄弟也就不至于每天都要不眠不休,是不是?”
“你说这样就这样罢。”安思明回了一句,他也的确想不出更好的解决方法,“我今年真是命犯太岁,摊上你们这两个累赘。”
“安兄弟今年不仅没有犯太岁,还是大吉之年。”
“你又知道?”
静归一本正经道:“自然,小道可是算命的,安兄弟忘了么?”
安思明骂骂咧咧离开了静归和静勤住的屋子,静归吩咐静勤去找苕帚扫去蜘蛛网和积灰,接着去打水擦洗石炕。
静勤干活干得满腹牢骚:“师兄,怎么你竟指使我做这做那的,你的尊手呢,能不能动起来?”
静归坐在他擦干净的炕上,懒洋洋道:“累,不想动。”
“我就不累吗!”静勤发脾气道,“我才八岁诶!”
静归摸摸他的头:“乖,多干活才能长高长大。”
静勤白了他一眼:“哼,你就是懒!”
静归伸了个懒腰:“师兄我不过是在养精蓄锐,毕竟,谁知道往后的日子要经历什么呢。师兄我啊,得做好应对一切危险,保住你我小命ʟᴇxɪ的准备呐。”
李延将军府,甄如意侧躺在床上,一手撑着脑袋,听着阮留的汇报。张和跪在他的背后,给他按摩肩背。
“自前朝建国至今,在平泉至武威一带服过役或参与过发生在这一地带的战役的士兵,总体上来看汉人占大多数,但在前朝初期,鲜卑人或者有鲜卑血脉的人数量是超过汉人的,后来随着前朝的覆灭,本朝的建立与稳固,鲜卑人的数量急剧下降。不过自从二十年前林觉叛国,平泉落入西番境内,平泉的军队构成已不可知,如今武威郡中服役的九成为汉人,剩下的一成包括汉人和西番人的混血,或者已经归降中原好几代已经完全汉化的西番人。”
前朝建立之前,五胡祸乱中原两百年,鲜卑人曾建立统治北方的大魏政权,如今的平泉和武威就在当初的大魏境内。后来大魏被大齐所败,大齐建立不过五年就被前朝所败,前朝建立不过三十五年又被如今的大晟所灭。这那极其混乱的近百年里,鲜卑人或是加入军队,或是死于战争,或是向东北逃窜返回先祖的家乡,退出中原主权的争夺,或是向南逃窜隐姓埋名,和汉族通婚以求隐身保命,如今中原大地上的鲜卑人已近乎绝迹。
“曾经也是一方霸主,现如今家没了,种也回到了关外,”甄如意一边说一边在榻上敲着手指,满脸都是对鲜卑人的不屑,“混成这个样子,也真是窝囊。还记得领兵的将领都是什么出身么?”
阮留道:“记得,死在平泉和武威这一部分地区,有史可记的将领,大魏之前都是鲜卑人,大齐的是匈奴人,前朝有四位将领,汉人三位。根据记录,他们的尸首都是不曾带回,留在原地就地掩埋的。”
甄如意倏地坐起:“那三个汉人是谁?”
“丁莞之,马富骁和林觉。”
“林觉被烧得骨灰都被扬了,不用理会,”甄如意扭头对背后的张和吩咐,“明日你去翻阅史料,我要看看到底是丁莞之还是马富骁在搞鬼。”
“是。”
三天后,京城,太子东宫。
“来,舅父,我敬你一杯!”太子笑着向周郢举起了酒杯。
周郢忙双手端起自己的酒杯,诚惶诚恐道:“臣惶恐!”
太子笑呵呵道:“席上只有我们一家人,舅父还讲究什么君臣之道,未免太生分了,还是叫我乳名阿兰罢”
“是是是。”周郢忙附和道,“阿兰。”
“诶。”太子高高兴兴应了一声,和周郢相对饮下杯中酒,而后坐下来,看向静妃,笑道,“我记得母妃说过,我的小名还是舅舅起的。”
静妃飞快看了一眼周郢后,点了点头:“君子如兰,这是你舅舅给你的期望。”
“那么舅舅觉得我这些年做得如何?”
周郢忙道:“自然是极好的,将来太子一定是为名留青史的明君。”
太子长叹一声:“但愿如此。我自小到大,跟着先生学习读书写字,跟着父皇学习政务,可总觉得自己相比父皇还是差了太远,当年若不是有舅舅,只怕这太子之位是坐不上的。不瞒舅舅和母妃,我之所以要设这场宴,除了想和舅舅和母妃在没有父皇在场时无拘无束地闲聊家常,还想和舅舅和母妃聊聊我的苦恼。”
“什么苦恼?”
“实不相瞒,自登上太子之位后,我时不时会梦到自己站在陡峭的山上,底下就是万丈深渊,一条龙从顶上的红日飞出,咆哮着伸出利爪将我推下山去。这梦,在这几年是越发频繁,是不是在预示着,我并非合适的太子人选?”
周郢的表情一僵:“太子为何会这样想?”
“若真是真龙之命,又怎会被龙从至高之巅推下?”
“阿兰实在是想多了,”周郢安慰道,“若不是真龙之命,又怎会有龙入梦?真龙在梦中将阿兰推下山巅,不过是在磨练阿兰的意志,出现的越发频繁,便磨砺得越厉害,等阿兰真正成了天子,那便能立于山巅不倒,真龙也会盘桓在侧,护佑你一生。”
太子想了想:“所以舅舅的意思是,只要我挺过梦中真龙的一次次磨砺,我便能驯服真龙,成为立于山巅的天子?”
周郢点点头。
太子喜笑颜开:“多谢舅舅,这下子我便不再苦闹了。”
随后的宴席和和乐乐地进行下去,宴席结束后,周郢提出送静妃回宫,顺便说些兄妹间的家常话,微醺的太子愉快地答应了。
可兄妹一路上并没说什么话,直到快到静妃行宫时,静妃忽而说了一句:“太久了。”
周郢脚步一停:“娘娘何意?”
静妃狠狠瞪他:“何意?君子如兰?君子如兰!兰是这个意思么?已经多少年了!”
周郢看着她通红的双眼,心像被锤子打了一下,勉强镇定道:“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一切顺利?”静妃冷笑一声,“那我呢?”
“我这些年,一直不曾娶妻生子。你是知道的。”
静妃愣了愣,接着撂下一句“你最好是”,头也不回地愤愤走回宫中。
周郢看着她的身影消失,暗自叹气,往相反的方向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