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来娣被吓得不轻,呆呆地站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苏砚手里动作不停,一双浸润在雨水中的眼眸泛着红,抬眸扫了她一眼,“快去叫附近的大人过来!快!”

  李来娣迟疑片刻才怔愣着点点头,着急忙慌地冒着风雨往最近的人家跑去。

  屋子大门紧闭着,她疯狂地拍打着门板,声嘶力竭地叫喊:“快开开门啊,秦老师被埋土里了……快开门!”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从里面打开了门。

  “这不是来娣丫头吗,什么事这么急?”

  “刚才……刚才发生山体滑坡,秦老师被埋进里面了!!”

  男人顿时一惊,“在哪儿?赶紧带路!”

  李来娣带着村民往出事的地方去,村民又打电话通知其他村民,收到消息后,大家从村庄里的四面八方赶来,不到几分钟,住得近的村民就赶到了,有十来个,还带着工具。

  他们看到那位向来举止斯文的苏老师趴在土堆旁,单薄的身体被雨水打湿,双手不停地挖着山土,搬起石块。

  洁白的衣服沾上泥土,脏污一片,双手指甲里也全是泥土,甚至还渗着血,手破了。

  脸色惨白,毫无血色,眼眸赤红。

  仿佛里面埋的不是指认识不久的普通同事,而是比命还要重要的人。

  众人无暇去想这两位支教老师的关系,纷纷投入救援中。

  时间就是生命。

  幸亏这次山体滑坡的程度不大,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很快就将外面的山土和石块挖开。

  “快了快了,大家再加把劲!”

  先看到的是被埋在土里的手,满是泥污,垂落在地上,一动不动。

  苏砚的一颗心直直地往下坠,他快速爬到那里,紧紧握住那只手,触感一片冰凉,毫无生机。

  “秦勉……”

  风雨不停地拍打着身体,凉意渗进皮肤,顺着血液流淌至四肢百骸,犹如寒冬骤然降临。

  “坚持住,很快就能出来了,坚持住!”

  不能有事,秦勉不能有事……

  很快,众人便将埋在秦勉身体上面的山土和石块全清理了,男人的身体一点点暴露在空气中。

  身上,脸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几乎成了泥人。

  最严重的是,他的胸口往下,也就是肋骨那里压着一块石头,不小,体积跟家里那只狸花猫差不多大。

  村民双手将石头搬开。

  入目是泥水的土黄色,还有触目的红色,鲜血从里面渗出来,染红了上衣布料。

  触目惊心。

  从那么高的地方砸下来,肯定伤得不轻。

  幸亏砸到的不是脑袋,不然连命都不保。

  村民小声嘀咕着。

  苏砚像是忘了呼吸一般,他看着躺在地上满身狼狈,满是鲜血的男人,眼睛被刺得一片血红。

  一瞬间,他心跳像是停止了,又一瞬间,心脏开始疯狂跳动着,如同擂鼓一般。

  沾满泥土的双手垂在身侧,雨水不停打在他身上,往下淌着染上鲜血的水珠,在指尖凝聚,然后掉落地面,与雨水融为一体。

  他的双手不受控制地微微抖着,浑身冰冷,血液倒流。

  “秦勉……”

  “秦勉……”

  他蹲下,双手捧着秦勉的脸颊,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泥土,喉咙里发出哽咽的呼唤。

  男人的脸颊也是冰凉的,毫无血色,呼吸微弱,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

  “谁家有汽车,快快快……赶紧送镇上卫生院!”

  “我家有,我这就去开车过来,很快!”

  一阵兵荒马乱。

  —

  狂风骤雨仍然没有停歇,一辆白色面包车冒着风雨行驶在乡道上。

  秦勉躺在车后座,空间不够,双腿垂落在座椅下面,脑袋枕在苏砚的大腿上。

  苏砚坐在靠车门的角落位置,身上还在往下滴着水,手里却拿着一条干燥的毛巾,小心翼翼地给仍然在昏迷当中的男人擦拭着脸颊,脖子,双手……

  水珠在苏砚的下颌处凝固,落在秦勉的脸颊上,却是温热的。

  后排坐着两个帮忙的村民,还有瘦小的李来娣。

  “苏老师你不用担心,吉人自有天相,秦老师一定会没事的。”

  “对啊,别太担心!”

  “都怪我,是我害了秦老师……”

  李来娣低着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如果她没有在这种天气跑出去,苏老师和秦老师就不用出来找她。

  “都是我的错,如果秦老师有什么……”

  “他不会有事的。”苏砚打断小姑娘的话,嗓音嘶哑,“不怪你,别自责。”

  小姑娘默默地流着眼泪。

  苏砚没有心思再安慰她,他的心里也在刮着大风,下着暴雨,疯狂肆虐,如同车窗外的恶劣天气一般。

  他低头看着躺在他大腿上的秦勉,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着:

  “不是说要追我吗,你现在要怎么追?”

  “为什么要推开我,你明明可以躲开……”

  三年前的那场车祸,至今历历在目。

  宋隽为了救他去世,如今秦勉也为了救他身受重伤。

  都是为了他……都是为了他。

  恐慌在苏砚的心里四下蔓延着,野蛮生长,就像搁浅的鱼。

  他如同坠入无底的深渊。

  “如果你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是不会守着你的。”

  “你这一辈子都追不到我。”

  也许是真的听到了这些喃喃自语的话,原本毫无声息的秦勉突然动了动手指。

  紧接着,湿润的眼睫也为微不可察地动了两下。

  苏砚察觉到了,他立刻握住秦勉的冰凉的手,一颗心悬在嗓子眼里,无比紧张地注视着男人的一举一动。

  很快,秦勉艰难地掀开了眼皮,模糊的视野里,他看到了那双写满了担忧的桃花眼,眼皮,眼尾都染着红。

  “阿砚……”

  他的喉咙里像是塞满了沙子,嗓音哑得厉害,透露着虚弱。

  疼痛从受伤的肋骨处一阵阵袭来,他却像是感觉不到一般,眼里只有眼前的青年。

  “你……咳咳……你没事咳咳……”

  秦勉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喉咙里一阵腥甜涌上来,竟有一抹鲜血从惨白的唇角里溢出来,极其骇人。

  苏砚瞳孔骤然一缩,他慌了,手忙脚乱地拿着毛巾给他擦血。

  “我没事,你别说话,很快就到医院了,坚持一会儿……”

  声线是颤栗的,还带着难以察觉的哭腔。

  秦勉看着他,费劲地抬起手来,握住苏砚的手。

  “他能舍命就你,我也可以,咳咳……”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宋隽。

  “如果我死了,你要好好活下去……”

  “别说了,你不会死的,闭嘴!”

  苏砚恶狠狠地打断秦勉的话,眼眶里却聚积着泪水,无声无息地往下流滴在秦勉的眼皮上,烫得他眼皮微颤。

  刚擦干净的嘴角,又有一抹鲜血溢出来。

  “好阿砚,别哭。”秦勉的嘴闭不上,他紧紧握着苏砚的手,还在低低哑哑的,断断续续说着话:“如果我能活下来……你就答应…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咳咳……”

  他满目期望祈求地看着苏砚,仿佛脆弱得不堪一击。

  苏砚心里哪里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弯弯绕绕,在这种关键时刻,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了。

  “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得偿所愿,秦勉惨白的唇角隐隐往上牵了牵,随后便彻底闭上眼睛,再次晕了过去。

  李来娣还在小声哭着。

  前排开车的村民,还有后排的两个村民,全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当中。

  苏老师和秦老师……是一对儿?

  二十分钟后,面包车到达镇上的卫生院,经过一番紧急治疗,又由救护车送去县里的人民医院。

  住在乡镇里的弊处之一就是医疗条件不好,如果有什么突发疾病,送到医院也已经错过了救治时间。

  —

  傍晚,风雨逐渐减弱。

  空气中是潮湿的带着青草气息的土腥味。

  县里的人民医院,单人病房里,秦勉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安静躺在病床上,还没有醒过来。

  苏砚坐在床边,寸步不离地守着。

  他身上穿的还是那身被淋湿的衣服,头发已经干了,衣服还半湿不干的,布料沾着泥土,还有暗色鲜血,秦勉身上的。

  衣服穿着不舒服,他也没心思去换。

  秦勉身上最严重的伤就是断了四根肋骨,还伤到了内脏。

  其余的就是擦伤,不严重。

  总归是没有性命危险。

  李来娣也在旁边守着,一双眼睛哭得红肿,“秦老师怎么还没有醒过来?”

  苏砚抬手安抚性地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快了,别担心。”

  “这不是你的错,不用自责。”

  好心的村民回来了,手里还拎着吃的和新买的衣服。

  “苏老师,还有来娣丫头,先把试衣服换下来吧,不然会感冒的。”

  “好,谢谢。”

  苏砚让李来娣先进去换衣服,又让她吃了点东西,最后拜托村民送小姑娘回村里。

  他留下来照顾秦勉就可以了。

  将脏衣服换下来,苏砚又勉强吃了点饭,他不能病倒了。

  晚上七点多,秦勉醒过来了。

  苏砚摁着他的肩膀,“别乱动,你肋骨断了四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