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下旬,盛京已经有了凉意。

  校道两旁高大的桂花树正盛放着,清雅香甜的味道随着微风穿过教室敞开的窗户,似有若无地萦绕在苏砚的鼻腔里。

  苏砚的鼻尖微不可见地动了动,心无旁骛,继续道:

  “昨天布置的背诵作业,大家都完成了吗?”

  不疾不徐的嗓音,沉温清润,像秋日山间温柔的风。

  周五下午四点五十五分,距离最后一堂课结束还有五分钟,学生们心思都不在课堂上。

  他板着一张脸,嗓音稍微沉了下去,带着几分威严:“好了,安静。”

  “照例抽背,背不出来罚抄写二十遍……”

  话还没说完,下面响起就响起一片哀嚎声。

  “全英中最帅最温柔最善良的苏老师不会对我们这么无情的,对吧对吧?”

  “老师,还有四分二十三秒就放学了……”

  几十双眼睛巴巴地望着讲台上的苏老师。

  苏砚低头扶了扶额,嘴角抿起无奈的笑意,他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

  “那就下周一回来再抽背,下不为例。”

  话音刚落,立刻响起皮猴子们兴奋的呼叫声。

  只有坐在最后一排趴在课桌上的高大男生,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

  下课铃声响起,没几秒的功夫,原本热闹的教室瞬间变得空荡荡。

  苏砚不紧不慢地收拾着讲台上的课本教具。

  就在这时,桌面上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

  他扫了一眼来电显示,乌黑清澈的桃花眸中闪过一抹异色。

  修长的手指划过屏幕,接通电话之后,苏砚温和礼貌地喊了一声林叔。

  “苏先生,秦总回来了,你现在在学校?我让司机去接你?”

  苏砚稍顿片刻,眼里闪过一丝微妙的波动。

  随后他点头说好,“到学校后门就行。”

  半个小时后,苏砚拎着教具穿过铺满桂花的校道,往后面走去。

  后门较为僻静,这个时间点也没有学生经过。

  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安静地停在路边。

  苏砚上了后座。

  名贵的私家车逐渐驶离喧嚣热闹的街市,周围的环境开始变得安静,绿化也开始增多。

  苏砚看着车窗外的景色,抿着唇,想到待会儿要见的人,他眼里隐隐盛着几分期待,冰凉苍白的指尖轻轻拨弄着左手手腕上戴着的一串佛珠手串。

  佛珠是沉香木做的,也许是戴的时间有些久了,被主人经常抚摸,佛珠表面非常光滑有光泽。

  戴在青年细瘦腕上,十分好看,黑色的手串衬得他的皮肤愈发苍白莹润。

  几分钟后,私家车到达一片高档别墅区。

  闹中取静,寸土寸金的地方。

  最终司机将车开进了一幢独栋的复式别墅,穿过前院,停在别墅大门前。

  “苏先生,到了。”

  “谢谢。”

  苏砚终于停下了拨弄佛珠的动作,开门下车。

  换了拖鞋,苏砚这才往里面走去。

  北欧风的极简装修风格,整体是冷淡的黑白灰色调,如同这幢别墅的主人一样。

  这里的环境对于苏砚而言算不上陌生,但也绝不熟悉。

  他总共在这里也就住了半个月左右。

  一个穿着衬衣马甲的中年男人迎了过来,脸上噙着礼貌的笑,“苏先生,晚上好。”

  正是刚才打电话给苏砚的林叔,秦家的管家。

  苏砚也冲他微微颔首,“林叔,晚上好。”

  林叔突然凑近了些,对苏砚小声提醒了句:“秦总现在的心情不怎么好,你注意着点儿。”

  苏砚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抬脚迈进了客厅。

  顶上的吊灯散发着明亮的白光,沙发上正坐着一个年轻而英俊的男人。

  秦勉穿着灰色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敞开着,两条包裹在黑色西装布料下的长腿随意交叠在一起。

  他姿态随性地靠着沙发,手里拿着本杂志随意翻看着。

  灯光洒在那张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却并未显得柔和,反而愈发凌厉深刻。

  时隔半个月,苏砚再次看着秦勉那张侧脸,有一瞬间的晃神。

  但很快,他便敛去了神色,雅致俊秀的脸上噙着浅浅柔和的笑意,不轻不重地喊了句:“先生。”

  秦勉从杂志上移开视线,撩起眼皮往站在对面的瘦高青年身上投去视线。

  没有什么情绪的一眼,男人那双形状漂亮锐利的眼眸像是晕染开了墨,深不见底。

  他放下手里的杂志,冲苏砚开口:“过来。”

  秦勉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尽管面上看不出什么变化,但苏砚还是能感觉到对方现在的心情就跟林叔说的那样,不怎么好。

  而且,还是针对自己的。

  他听话地走到秦勉身边坐了下来。

  林叔已经去忙了,客厅里只有并排而坐的两人。

  秦勉冷不丁地抬手,修长有力的拇指和食指捏住苏砚尖瘦的下巴,微微抬起。

  他赤裸裸地扫视着眼前的人,像是在打量着一件商品。

  下巴传来男人手上干燥温热的触感,苏砚的眼睫轻轻颤了颤,像被惊动了的蝴蝶。

  但他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闪,也在看着面前的男人,如湖水般柔和平静的眼眸之下,是深藏着的眷恋。

  他近乎贪恋地看着眼前这张脸,连呼吸都放得很轻很轻。

  秦勉的长相无意是出色的,深邃的黑眸,薄而窄的扇形双眼皮,让那双眼睛显得愈发冷漠,叫人不敢与之对视。

  他的鼻梁很挺,唇很薄,唇角没有什么弧度,神色寡淡。

  都说薄唇的人最是无情。

  但苏砚知道,秦勉是一个很长情的人。

  不然也不会记挂着一个已经死去好几年的人。

  秦勉微拢眉峰,说:“瘦了,以后好好吃饭。”

  不像他了。

  苏砚看着秦勉:“一日三餐都准时吃的。”

  秦勉松开了手,“以后多吃点,我会监督你。”

  苏砚:“好。”

  “为什么要搬出去住?”

  “这里离学校比较远,住在租房里上班方便。”顿了顿,苏砚看着眼前的男人,补充道:“而且,先生你不在,我没必要在这里继续住下去。”

  秦勉出差的这半个月,苏砚都住在学校附近。

  秦勉无声地注视了苏砚几秒。

  青年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明亮清澈,像一汪安静的湖水,里面盛着温情和依恋。

  秦勉没什么反应,语气依旧寡淡:“明天搬回来。”

  不容拒绝的命令语气。

  “好。”

  晚饭时间,苏砚坐在餐桌前,俊秀的眉微微一蹙。

  入眼的皆是辣椒红彤彤的颜色,辛辣刺鼻。

  苏砚不太能吃辣,秦勉是知道这一点的。

  所以,这些辣椒估计也是他故意让厨师放的。

  果然是生气了。

  苏砚实在是下不去手,只吃碗里的白米饭。

  秦勉撩起眼皮扫了眼对面的人,青年的衬衣袖子挽到手肘处,露出苍白细瘦的小臂,手腕伶仃,可以清晰地看到手背上的淡青色静脉血管。

  苏砚的吃相很斯文,微垂着眼眸,极其赏心悦目的一幕。

  秦勉的目光却微微沉了沉,他将嘴里的食物吞咽下去,随后拿起公筷,每样菜都夹了些许,送进苏砚的碗里。

  做完这些,他放下公筷,双手交握置于桌前,安静地注视着对面的人。

  周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苏砚动作微顿,随后伸过筷子夹起一块鱼片,嫩白的鱼肉,上面还沾着辣椒的红油。

  他平静地将鱼片送进嘴里。

  既然先生让他吃,他就吃。

  苏砚只吃了一点,就觉得口腔里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一直蔓延到喉咙里。

  他忍不住开始低低地咳嗽。

  因为咳嗽,青年单薄瘦削的肩膀止不住颤抖着,脸色也逐渐涨红,白皙的额头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看起来很难受。

  苏砚被辣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却还是硬着头皮继续往嘴里塞食物。

  他不想扫了秦勉的兴。

  就在这时,一道无起伏的沉稳嗓音在耳边响起:

  “可以了。”

  秦勉收回视线,抽了张餐巾纸不紧不慢地擦了擦嘴角,似是随意地道了句:“今晚留下来。

  苏砚放下筷子,看着男人线条冷厉俊美的侧脸,乖顺地说了声好。

  秦勉又说:“以后我打给你的电话,记得准时接。”

  听了这话,苏砚茫然了一瞬,随后恍然大悟。

  秦勉今天上午确实给他打了一个电话过来,但当时他在开会,就没有接,想着等会议结束之后再给秦勉回复。

  谁知道后来又有学生家长特意过来找他,了解孩子的学习情况。

  这一忙,他就给彻底忘记了。

  所以,秦勉是为了这事而生气?

  也许不能用生气来形容,这只是对他的惩罚而已,因为他不听话了。

  就像主人教训不听话的宠物一样。

  苏砚抬手摸了摸手腕上戴着的佛珠,微垂着眼眸,温顺地回答:“先生,我记住了。”

  林叔端来了饭后水果,苏砚吃得很慢,他希望和秦勉多待一会儿。

  然而,秦勉却很快就起身离开了。

  直到男人高大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苏砚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就在秦勉卧室对面。

  苏砚关上房门,径直往阳台走去。

  阳台里放着几盆月季,生长得很好,他出门之前拜托过林叔照看好它们。

  尤其是那盆莫奈,已经开了花,粉白渐变色非常梦幻。

  青年的指尖轻轻着月抚着月季娇嫩的花瓣,眼神愈发柔和。

  就在这时,胃里突然一阵绞痛,像是被一双大手用力撕扯着。

  苏砚弯腰捂着胃部,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颊此时白得近乎透明。

  很显然,刚才那顿全是辣椒的晚餐就是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