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跌跌撞撞的,路有时候没那么好走,林君元容易摔,任乔就亲手给他戴上护具,牵着他走。

  小孩子没那么容易记事,只要尝到点甜,心里惦记的就都是那点甜。林君元身边有任乔,不好的事就隐匿了,二楼那间卧室里,连笑闹出的眼泪都是甜的。

  林君元上六年级的时候,周盈盈怀孕了。

  那天傍晚,任自齐把他们两个都叫下来,站在餐桌前很高兴地宣布了这个消息。他还没喝酒,脸色却已经很红润,手护在周盈盈肚子上,一副很感慨的样子。林君元还以为他要哭了,转过头去看任乔,任乔却看起来比他还若无其事,毫不关心的样子,还拨弄了两下他的头发。

  周盈盈怀孕以后脾气大了些,不怎么去上班了,林君元有时候能听到她在卧室里跟任自齐吵架。任自齐也跟她吵,但是吵完还是哄,低声下气的,毕竟周盈盈跟刚结婚的时候不一样了,不那么好应付,况且现在肚子里还多了一位。

  周盈盈在家里最大,说一不二,也没人惹她。林君元本来就躲着她,任乔还刻意交代了一次,让他别往周盈盈身边靠。

  可再躲着,毕竟在一个家里住着,总会有碰面的时候。

  林君元体质一直不好,没什么抵抗力,感冒生病是常事。周五气温一降,林君元就有点咳嗽了,睡前任乔给他榨了杯梨汁,林君元怪喜欢的,一大杯全喝光了。

  周六任乔要去上课,早上走之前给他吃了点药,林君元还没起来,吃完就接着睡了。任乔摸了摸他的头,不热,把剩下的药贴了张便签给他放床头就走了。

  林君元脑袋昏昏沉沉的,一睁眼也不知道几点了,家里非常安静,窗帘都还关着,也没人叫他。

  他躺着醒了会儿神,总觉得还想睡,抵不过睡意,就又眯了会儿,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

  林君元赶紧坐起来洗了洗,拿过床头任乔给他留下的字条看了看,打算先下楼吃饭,再吃药。

  正好是午饭的点,周盈盈正在饭桌上吃着,见他下来,说了两句,说怕打扰他睡觉,就没叫他,问他饿了吗。

  林君元说还好。他坐在周盈盈斜对面,吴阿姨见他下来,给他拿了碗筷,也盛了饭。周盈盈孕期胃口挑拣,吃饭食量也小。林君元看她辛苦,自己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只吃面前的菜。

  饭后林君元还写了会儿作业,到了两点多,他觉得头痛,嘴和嗓子都很干,很想再喝一杯昨天晚上的梨汁。

  他记得任乔就是把梨子切块放进榨汁机里,应该很简单,林君元犹豫了一会儿,下楼进了厨房。

  梨汁榨得很顺利,林君元把厨房门关了,也没弄多大的动静,但是往杯子里倒的时候他身高有些不够,踮着脚晃悠悠的,洒出来了一半。

  林君元赶紧拿厨房纸把台面擦了擦,又去拿拖把,想把淋在地上的果汁拖一拖。

  他到旁边卫生间去拿拖把,回来的时候周盈盈刚巧也进了厨房。厨房的地沾了果汁很滑,林君元还没来得及叫她,周盈盈的拖鞋踩上去,正好打了个趔趄,滑了一步,林君元什么都顾不上先过去扶她,两个人一起跌在地上,林君元的腿垫在下面。

  “啊——”周盈盈叫了一声。

  “周阿姨——”林君元使劲托着她,一边叫人。

  两位阿姨正在午睡,闻声鞋都没穿好赶紧过来。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周盈盈扶起来,粗略检查了一遍,问她觉得怎么样。

  周盈盈没摔实,林君元扶了她一把,倒在地上的时候也垫在她下面,身上倒没哪里疼。但是她本来也小心,这会儿摔一下心惊胆战的,孕期激素又不稳,情绪反复,掉了眼泪,要给任自齐打电话去医院。

  两位阿姨愣了下,看向林君元。

  林君元也怕,他赶紧从地上起来,去给周盈盈拿手机。两位阿姨扶着周盈盈坐到了沙发上,等任自齐回来。

  周盈盈被接去了医院,林君元傻傻地在客厅站着,心里惶惶不安。他怕周盈盈真的摔着,也很后悔自己嘴馋。

  吴阿姨和刘阿姨也没说话,两个人把厨房打扫了,吴阿姨把林君元的那杯果汁给他端出来,忍不住叹了口气,说:“你怎么不叫我呢元元?”

  林君元呆愣愣的,端着果汁没喝,吴阿姨想安慰他别怕,但是也没有立场,万一周盈盈有事,那不仅是林君元的问题,也是她们两个的责任。

  林君元没敢上楼,一直在楼下等着,时间过得很慢,过了晚饭的点,任自齐和周盈盈才回来。任自齐先把周盈盈扶回了房间,才又出来。

  林君元很担心,从周盈盈进门就跟在他们后面,一直到任自齐出来,坐到了沙发上,林君元才小声开口:“叔叔,周阿姨怎么样了?”

  任自齐的脸很久没这么阴沉过,周盈盈没事,但他开口第一句是:“元元,你愿不愿意搬出去住几天?”

  林君元的脸一下子白下去,他想不到别的,只能喃喃道:“哥哥……”

  “你哥是你哥,你是你,出去住一段时间,你们学校也能寄宿,等你周阿姨生完宝宝,你再回来就行。”

  林君元急促地呼吸了两声,不敢接话,他不知道出去要住在哪里,又不敢说不行。

  门开了,是任乔放了学刚回来。林君元一下午的害怕在看到任乔的一瞬间就化成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下来。

  任乔走过去,书包摘了扔在沙发上,先把林君元往自己这边搂了一下,用手给他擦了把眼泪,说:“怎么又哭?”

  任自齐还坐在沙发上,任乔问:“怎么了?”

  任自齐干咳一声,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又说:“正跟元元商量,让他出去住几天,你周阿姨身子不方便,今天又摔了下,元元小,注意不到这些,等你阿姨生产完,再叫他回来。”

  林君元紧紧地抓住了任乔后背的衣角,哭也不敢出声。

  任自齐怀疑自己是看错了,他还怕任乔不愿意,但任乔好像是笑了一下。

  任乔真的笑了一声,随后转头对林君元说:“我还以为什么事,哭什么,我跟你一起你怕什么?”

  林君元听到任乔要跟他一起,果然就不哭了,还对着任乔扯了扯嘴角,任乔又把他脸上新沾到的眼泪擦了擦。

  “胡闹!”任自齐说,“你搬哪里去?!又不是不要他了,让他到学校住一段时间,你跟着掺和什么?”

  任乔平静地说:“我住到外婆家,把元元也带去,等你们方便了,我们再一起回来。”

  任乔带着林君元回了房间,林君元悬了一下午的心,这会儿脸色也不太好。

  任乔叫他去洗澡,自己到楼下给他拿了些吃的上来。

  林君元洗完坐在床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说:“吓死我了,幸亏周阿姨没事。”

  任乔抱了抱他,安慰他没事了。

  林君元吃了点东西,心情也好了点,任乔问他今天摔没摔着,林君元就说:“屁股有点痛。”

  任乔想给他脱了裤子看看,林君元不愿意,反而又安慰任乔说:“已经好了,一点也不疼了。”

  “挨骂没有?”

  林君元摇头,说:“没有,周阿姨摔了就去医院了,没跟我说话。”

  任乔揉了一把他的头发没说话,表情算不上好看。

  林君元看着没事了,夜里却开始做梦,任乔开了小夜灯,叫他:“元元,元元,别睡了,醒醒。”

  他轻轻地晃了林君元几下,林君元紧闭着眼睛不醒,头上一层虚汗。任乔伸手摸了一把,滚烫。

  他下床去给林君元找体温计,一量接近三十九度。林君元还在梦里没醒过来,时不时抽泣一下,眼泪顺着眼角往外流,还喊疼。

  任乔掰开林君元的手,把他按着的胳膊那块衣服掀起来,对着夜灯看,果然手肘那儿有一块发紫的伤,仔细看还有点渗血。

  林君元去扶周盈盈的时候胳膊甩到柜子边上了,磕的。

  林君元无声地边睡边哭,他浑身都烫,流了很多汗和眼泪。任乔觉得自己眼前也看不清东西了,他很心疼林君元,觉得自己总是保护不好他。

  他恶毒地宁愿摔周盈盈一百次,也不想林君元受伤,周盈盈摔了有人疼,一点伤没有都有人赶着把她送去医院,他的元元就要担惊受怕,忍伤忍痛。

  任乔去泡了退烧药,把林君元抱起来给他喂药,林君元烧得迷迷糊糊的不愿意喝,任乔一个人弄不住他,药洒了一半,被子湿了一角,林君元的身上也洒到了。

  任乔眼泪突然就下来了,他把药放下,搂着林君元,在他脸上亲,叫他:“元元,醒醒好不好,我们先吃点药,吃了药就不难受了……”

  林君元身体软软的,皮肤白得过分,一发热嘴唇很红,眼泪叫人受不了。

  任乔前所未有地讨厌起这个家,讨厌虚伪的任自齐和周盈盈,他还要多久才能长大呢,任乔把所有的力气花在学习上,他要早点带林君元走,再也不回来了。

  任乔一夜没睡,林君元每次发烧都很难退,任乔害怕,一直等到凌晨。

  八点多,任自齐上来敲门,林君元夜里没睡好,皱了皱眉头。任乔把枕头往他耳朵边堆了堆,赶紧去开门。

  任自齐要去上班,穿得很正式,脸上带着笑,特意过来跟任乔说:“你们俩别去打扰你姥姥了,老人家年纪大了,她那里你们上学也不方便,就住家里吧。”

  任乔没说话,他当然知道任自齐不会愿意他住到妈妈那边。

  任自齐接着说:“你周阿姨没事,昨天是吓着了,元元小,你管好他别冲撞了你阿姨,等你周阿姨生了宝宝,你们俩还多个弟弟一起玩呢,是不是?”

  任乔说是。任自齐满意了,单手有些生疏地搂了一把任乔,说:“那爸爸上班去了,你不要跟爸爸赌气。”

  任乔说:“不会。爸爸再见。”

  任乔看着任自齐下楼才回了房间,林君元还没醒。任乔又给他量了一次体温,已经降到三十七。他洗了条毛巾给林君元擦脸,又到楼下重新打了一杯林君元昨天洒了的梨汁。

  林君元睡到九点多才醒,醒来看见任乔就笑了。他昨天不清醒,已经把晚上的事都忘了,像平时一样先要搂着任乔撒娇。

  任乔这回一点没嫌弃他,由着他抱了会儿,问他还难不难受。

  林君元摇头,说饿了。

  任乔让他去洗漱,自己去楼下端了早餐上来。林君元其实可喜欢生病了,生病虽然很难受,但是任乔总是让着他,还让他在床上吃早餐,他能为非作歹,作威作福。

  林君元当然不敢讲出来,他老老实实地吃完早饭,又很配合地把药吃了。任乔把梨汁端到床头柜子上,让他过会儿喝。

  吃完饭任乔也没去学习,还给他打开了电视让他看。林君元半躺在床上看电视,任乔过来把他的袖子掀开,用碘酒给他涂。

  林君元怕他生气,说:“一点也不疼,我太白了,所以看着很红。”

  “嗯。”任乔专心给他涂。

  “真的!”林君元又说,“我昨天摔倒的时候,一点都没感觉,哈哈,这里有很多肉,所以不疼。”

  任乔抬头看了他一眼,林君元立刻闭嘴了。

  半响,任乔轻轻叹一口气,让他转过去,把屁股也涂一涂,林君元很嫌弃地谴责任乔偷看他屁股,任乔不反驳也不跟他一般见识,任劳任怨地给他轻轻涂药,还很大方地陪他玩了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