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夏天格外漫长,转眼进了十月,温度还不见降。林君元的新校服都到了,跟任乔的款式差不多,白衬衣黑色背带短裤,林君元觉得新奇,天天穿着,吴阿姨给他配了双小皮鞋,可精神了,就是露出来的小腿肚子上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包,又红又肿看着惨兮兮的。

  秋雨带凉,夜里淅淅沥沥下了一场,第二天早起就凉快了不少。任乔起来先把林君元的腿抹了点止痒药膏,又给他拿了衣服放床头,自己先去洗漱。

  林君元躺了一小会儿,慢悠悠坐起来,抓过任乔给他拿的衣服看了看,又放下了。

  任乔洗漱完,林君元已经穿好了,坐在床头晃脚。

  “快去洗漱,”任乔没注意到,催他,“你吃饭本来就慢,一会儿又吃不完。”

  他收拾两个人的书包,林君元踩在小矮凳上刷牙洗脸,还照了会儿镜子。俩人一起吃完早餐,临出门了,任乔才发现,问他:“元元,你怎么还穿着短裤?我给你拿的衣服呢?”

  林君元把书包接过来背在身上就往外走,边走边说:“就穿这个吧。”

  “降温了,”任乔追出来,跟在他后面,问他,“你不冷呀?”

  林君元刚出门,光觉得风吹得小腿有点冷,但他不想换衣服,任乔拿的那件多丑啊。

  “一点都不冷,哥哥今天又不下雨,”他打开车门爬上车,“一会儿太阳出来,我才不怕冷。”

  任乔让他等一会儿,回去给他拿了件外套,林君元不要,下车的时候想趁任乔没发现偷偷留在车上。他小动作不断,任乔早看穿了,也没勉强他,把外套装自己书包里了。

  不怕冷的林君元没等到太阳出来,到了第二节课,还又飘起了雨,全班都换了衣服,就他还露着腿,冻得缩着脖子。

  任乔一下课就把他叫出来,林君元扑到他身上,顺着热乎气要往他衣服里钻。任乔把外套给穿上,交代他:“没事别出来,外面太冷了,中午放学我再来找你。”

  林君元乖乖听话,说:“谢谢哥哥。”

  任乔嫌他臭美挨冻,不愿意理他,把热水瓶递给他,让他喝点水暖和暖和,林君元接过来用吸管喝了两口,满脸讨好地夸他:“任乔哥哥你可真厉害,今天真的变冷了。”

  任乔挨了夸也不美,因为林君元总是这样,一理亏就躲躲闪闪地夸人。

  夸了人该挨冻的还是得挨冻,这个时候教室又不开空调,任乔就穿了一件,也没办法脱给他。林君元因为臭美,鼻涕吸了好几天,等他稍好起来,雨又下了一场,盛暑彻底过去,早晚都得加衣,林君元的夏季校服还没稀罕够,就被收起来了,第二年再拿出来,他已经长高了不少,连带着小皮鞋也穿不进了。

  自打林君元正式住在了任乔家,任自齐对他的态度好了不少,不吓他了,跟他讲话都是带着点笑的。林君元渐渐克服掉一部分恐惧,每次见了任自齐,也都能自觉地喊一声“叔叔”。

  入了冬,任自齐大发善心,坐下来跟林君元严肃地谈了一次话,还要带他去墓园给林斌磕个头。

  任乔很担心林君元,也要跟着一起去。

  去墓园的那天凌晨,林君元起得很利落,一点没赖床。任乔眼睛几乎不离他身上,就怕他哭鼻子。但是林君元一直像没事人似的,自己给自己选了衣服,还把任乔才给他买的耳朵帽子戴上了。

  任乔过去给他摘下来:“还在屋里呢,你这么早戴上干什么?都听不见说话了。”

  林君元坐在床上耷着肩抿嘴,任乔把耳朵帽子递给他,轻声说:“不开心了?没不让你戴。”

  “任乔哥哥,”林君元说,“爸爸也最喜欢小猫,这个可爱的耳朵帽我要拿给爸爸看看。”

  任乔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他揽了林君元一下,问他:“你困不困,一会儿车上可以再睡会儿。”

  林君元摇摇头,拿好耳朵帽,说:“哥哥我们走吧。”

  司机还没到,任乔陪林君元在院子里等着。太阳还没完全出来,天都灰蒙蒙的,夜里温度低,挨着墙的花圃里,还有叶片结了霜没化。

  任乔隔着那个鼓鼓的耳朵帽子,贴在林君元脸边上,问他冷不冷。

  林君元有点吸鼻涕,但是说:“不冷。”任乔抓了抓他的手,指头尖儿是凉的,但是手心还热乎乎的。

  林君元站得无聊,一会儿东张西望,一会儿低头踢脚底下的石子,任乔怕他冻着,问他要不要到屋里等,林君元摇头,任乔就一直陪他在外面等。

  天色亮起来,司机载着任自齐才来。任自齐一副精力不济的样子,摘掉了眼镜在揉捏鼻梁。任乔先上了车挨着任自齐坐下,林君元坐在靠车窗的位置。

  任自齐前一天晚上熬了夜,一路上都在闭目养神,任乔和林君元两个人时不时咬个耳朵,没怎么闭过嘴。

  到了地方,还要走一小段山路,说是山路,其实都被修成了整齐的台阶,不难走,林君元一个人也能轻松爬上去。

  林斌的墓在里面,应该是任自齐安置的,任自齐走在前面,林君元和任乔在后面跟着。

  这里的墓碑都挨得挺近,有些墓前放着鲜花水果,有些空荡荡的。

  任乔牵着林君元的手。

  任自齐在前面站住,把带来的供品摆上了,喊林君元:“来,元元,来给你爸爸磕个头。”

  林君元松开了任乔的手,往前走了两步。

  林斌的墓前很干净,林君元没有过去跪下,他慢慢地朝前走了走,一直走到离墓碑很近的地方,才把耳朵帽子摘下来,拿在手里,又伸手摸了摸碑上的黑白照片,声音很轻地叫了声:“爸爸。”

  任自齐叫了他两声,林君元像没听见似的。任乔过去把他抱起来,不让他在那儿一直蹲着,林君元被安排着磕了几个头,任自齐在旁边说了很多话,做了许多冠冕堂皇的保证,让林斌放心。

  林君元从头到尾就叫了声“爸爸”,也一直没哭,任自齐算是完成了份工作,任乔却一直皱着眉头,因为林君元一直不说话,回去的路上总看着窗外。

  当天夜里,林君元就发了高烧。任乔搂着他睡觉,觉得他身上热得烫人,一个骨碌爬起来,赶紧叫阿姨。

  林君元这场病来的突然,反反复复地总不退烧,有半个月没上成学,在医院住了那么多天,脸瘦得只剩一个下颌,任乔想捏都捏不到肉了。

  任乔放了学就来看他,晚上经常陪他一起住。林君元每次躺在床上举着玩具玩,任乔都觉得仿佛回到了半年前。

  林君元怎么总是生病。

  晚上两个人对头躺着聊天,林君元还有点哑嗓子,问任乔的妈妈呢。

  “他们离婚了。”任乔不太在意,“她出国了。”

  “哦,”林君元一副很明白的样子,问他,“她会回来看你吗?”

  “一年回来一次,”任乔说,“但是这两年没回来,我有时候去。”

  “那你今年还去吗?”

  “不一定,再说吧。”

  “那我怎么办?”林君元有点着急了。

  任乔笑了两声:“你在家呗,要不你跟着我去也行,你想跟着我吗?”

  林君元点了点头,说:“那我还是跟着你吧。”

  “行。”

  有一会儿没说话,任乔捏了两下林君元的胳膊肉。

  “我妈妈死了。”林君元突然说,“爸爸不跟我说,但是我早就知道了,我妈妈是难产,就是生我的时候死的。”

  “我妈妈死了,现在爸爸也死了,他们在天上一起过日子了吧。”

  任乔听他的声音挺感慨,还担心他一会儿又把自己说哭了,谁想到林君元接着说,“他们怎么不带我去?把我也带去就好了!”

  “呸呸呸!”任乔一下子坐起来,“别胡说,你起来呸三下,快点!”

  林君元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任乔一脸惊慌的样子,他赶紧跟着坐起来,呸了三下,把口水都带出来了。

  “你还笑!”任乔呵斥他,“以后别总胡说八道。”

  任乔越不让笑,林君元越傻乐,头往他身上拱,还学他“呸呸呸”,任乔被他一闹,脸也板不住了,让他老实点。

  林君元嘻嘻哈哈的,任乔心里其实也挺开心,要不他总像只小病猫那样躺着,那才没意思。

  林君元出了院,任乔为了逗他开心,求任自齐带他们去游乐园。任自齐没去,但是安排了人送他们。

  林君元穿得厚,在滑梯上来回爬也不嫌累,出了一头汗,任乔跟他一起,也只能玩一些符合年龄限制的旋转木马,摩天轮,小飞机这些。林君元最喜欢任乔带他开的碰碰车,喊叫得出了一头汗。

  任乔带着他在园区吃了点东西,林君元还想玩,任乔就把他外套脱了,又到里面的小商店里买了根细头绳,把林君元额前长长了的一层头发全给绑了起来,额头露出来能凉快点。

  林君元这会儿不在意这个,他一心想着赶紧去玩。任乔看着林君元的小揪揪觉得挺满意,走之前又去多买了几根绳。

  回了家林君元就不乐意了。任乔洗完澡,还想给已经躺下的林君元扎头发,林君元不愿意,往被子里躲。

  “女生才扎小辫子!”林君元说,“我又不是女生!”

  “男生也可以扎啊,”任乔想把他拽出来,“你头发都多长了,都挡眼睛了。”

  “不要!”林君元两只手捂着头,“不挡眼睛。”

  “就在家里扎一下,出门就摘了,行不行?”

  林君元坚决不要,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后脑勺气哼哼的。

  任乔哼了一声,教育他:“今天刚带你出去玩,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林君元不看他,任乔自己坐在一边,也不跟他说话了,捧了本漫画书看。

  过了会儿,林君元叫他:“哥哥?”

  任乔没搭腔。

  林君元在被子里扭来扭去还自言自语,任乔也没听清,过了会儿,林君元一头钻出来,顶着个自己扎的小辫子给任乔看。

  任乔觉得他可真可爱,额头露出来更可爱了。但是他还装作生气的样子,从旁边抽屉拿过白天买的小黑熊发卡给林君元。

  林君元捏在手里不想戴,任乔就哄他:“这不是一般的小熊发卡,这只是小公熊,很威武,就是给男生的。”

  林君元不信,任乔就开始瞎编,把这熊说得十分厉害。林君元听得一愣一愣的,举着看了半天,自己夹到小辫子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