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被儿子深深伤害过的人啊,如今怎么愿意用自己并不算结实的臂膀,挡住所有喷着唾沫星子的谩骂。
“阿姨叔叔我们往后退。”秦展沉的声音从头顶压下来。
那个年轻有力的手臂就这么拖着两位老人往后走,尽可能地离这拥挤的人群远一些。
“你是傅铭警官?”记者中有人认出了傅铭。
这下人群更加混乱失控了。
“关于断喉连环杀人事件的具体细节,警方还有什么可以透露的吗?”人群中有记者抓住机会,不管合不合时宜就赶紧问道。
“具体情况已经在发布会和官方公告上发布过了,其余的无可奉告!”傅铭回答。
“有传闻说吴文斌和您其实是朋友,是真的吗?”问题更加汹涌地扑面而来。
傅铭赶紧用手挡住前方猛烈闪射的闪光灯,选择用沉默应对不通情理的逼问。
“吴文斌在逃五年,手上沾了这么多血,怎么还有脸穿上洁白的芭蕾舞服,在这么多人面前光鲜亮丽地活着!”人群中有民众大骂了一句。
堤坝要是破了一道口子,洪水就彻底止不住了。
原本激烈的质问开始往激动地谩骂发展,难听的责备愈演愈烈。
“你们是不是对他的行为有所隐瞒,才让这个案子被搁置了五年,为什么你们要教育出这种魔鬼!”
“你们也是帮凶!也是帮凶!”
……
“够了够了!你们在这里为难两个老人,有意思吗!”傅铭再也忍不住了,直接一甩手怒骂了一句。
他的怒吼果然呵斥住了不少人,震天响的杂乱辱骂戛然而止,几乎所有人都在愣神中面面相觑。
可民众的情绪还没有冷静几秒,傅铭忽然看到人墙中有人往前奋力地钻过来。
最后一个打扮朴实的男人气势汹汹地拨开人群,一步站到了傅铭面前。
还没等傅铭完全反应过来——
“我是冯瑞瑞的表哥,我很感激您为破案所复出的一切努力。但您告诉我,他吴文斌伤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把她割喉放血碎尸万段有意思吗!”那个男人的眼睛里爬满了血丝,爆起的青筋爬满他的脖子,声音在傅铭面前炸裂的瞬间呸了他一脸唾沫。
傅铭猛一闭眼扭头,对于这样凶狠地质问,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耳膜里嗡嗡嗡地响,激动的情绪几乎要把头脑冲昏。
“这个案子里根本没有人是无辜的!”他差一点点就要这样脱口而出。
还好所剩不多的理智牵制住了他的冲动,内心的声音告诉自己——激烈地反驳只会让情况更加失控。
“对不起……都是阿姨的错,是我没把儿子教好,让他动了伤害别人的念头。我给你磕头,我给你道歉……”吴母见不得帮助自己的傅铭受到无端的怒吼,打算拨开身上前的秦展沉,仓惶往前去。
秦展沉手一用力,把想要跑向前再次跪地的吴母一把拦住了。
他憋着一口气,极富侵略性的眼神一下盯紧了那个咄咄逼人的男人。
“你看什么看!受害者是你的家人吗?”男人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犀利眼神而感到不适,直接转过头冲着秦展沉呵斥了一句。
这种话对于秦展沉来说无疑是极大的冒犯,他的神经被狠狠刺得生疼。
“你说话别这么难听!”傅铭提高音量,呵斥住那个男人的鲁莽。
接着他匆忙回了回头查看秦展沉的情况,张开的双臂紧紧握着拳头。
傅铭能感觉到秦展沉身上近逼过来的压迫感。
只见秦展沉往前郑重地迈出两步,对着那个冒犯自己的男人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说的没错,因为这个案子,我的家人身上也压着块冰冷的墓碑。”
他尽力让自己保持体面的冷静,可说出的每个字好像都在渗着血。
“凶手能够绳之以法,我的家人已经感到欣慰了。如果我误把错怪罪到无辜的人身上,我的家人一定会为我感到失望。”秦展沉深吸了一口气,这句话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你……别用圣贤的价值观绑架我!”男人先愣了几秒,然后变得语无伦次起来。
“先生,我十分理解你的痛苦,因为我和你站在同样的立场。如果您还有什么诉求,请您和我一样,准备好诉状交给法院,不要做不合规不合法的事情。”秦展沉趁那男人舌头打结接不上话,最后说道。
原本破口大骂的男人终于变得无言,吵闹的人群在这掷地有声的回答中,也稍微消停了一些。
“警笛!有警笛声!”就在这时,人群后方传来一声惊恐地尖叫。
傅铭竖起耳朵一听,熟悉的警笛终于由远及近地传来,急促而尖锐的声响一下就刺激到了所有人的神经。
“警方的人真的来了,赶紧走赶紧走……”人群一哄而散,谁也不想被逮到局子里喝茶。
傅铭愣在原地,发了许久的呆,最后才舒了一口气。
赶来的警员开始对残余人员进行驱赶和教育,那些人聚的快走得也快,大街上逐渐恢复了平静。
“傅警官,你看这怎么处理……”看到长官在这,警员客气地前来询问傅铭的处理意见。
“没人受伤就不继续追究了。教育教育就完了,再有下次就罚个款警告一下。”傅铭不想多计较今天的事儿。
“明白了……”
“我们先进房子里再说。”此时的秦展沉带着两位老人往屋里走。
他们被秦展沉的力量带着往里走,像是丢了魂的木偶,刚刚的冲击让他们始终没有缓过神来。
傅铭在门口交代了几句,也进到了商铺里查看受害者的情况。
“没事了叔叔阿姨,那些家伙都赶跑了。下次再来找麻烦,就赶紧报警。”傅铭叉着腰,对两位老人交代道。
吴母颤颤巍巍地抬头,目光停留在傅铭脸上许久,上下仔仔细细打量着,终于认出了傅铭的身份。
“你是……那位破了我儿子杀人案的傅警官?”吴母的声音有些颤抖。
“是我。”傅铭迟疑地点了点头。
他本以为这位情绪不稳定的母亲要痛哭流涕地责骂自己,怪警方带走了儿子,让他们原本舒心的生活瞬间坠入水深火热之中。
傅铭甚至已经做好了迎接耳光的准备。
谁知下一秒——
面前那个衰老的身躯猝不及防地往下垂直坠去。然后“砰”一声膝盖着地,弯曲的背脊要卑微凄凉地压得更弯。
傅铭只觉得脑子里一嗡,赶紧把面前这个跪倒在自己脚边的妇人拽起来。
“您这是干嘛?”傅铭说话的声音跟着打颤。
他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承受不住如此虔诚的膜拜。
他用力把吴母往上抬,妇人却用尽全身的力气往下压,好像非要跪地磕头。
秦展沉也跟着帮忙,扶着吴母站在原地。
“我对不起你们啊……怎么生了一个怪物出来!该下地狱啊!”妇人撕心裂肺地哭着。
细看吴母的脸,秦展沉发现上面爬满了一道接着一道的泪痕。
泪干了又落落了又干,那不仅仅是悲痛和难过的象征,更是自责、是绝望、是深陷泥潭之后惊慌失措的挣扎……
“阿姨您千万别这么责怪自己!”傅铭赶紧接话。
“被他杀死的人,谁不是父母的孩子啊……那些孩子死了,他们的父母怎么活!这个畜牲该下地狱!”吴母一边声嘶力竭地说,一边拼命捶打自己的双腿。
她像是在替儿子受罚还债,是不是自己痛苦了,别人才能有些许的慰籍。
“阿姨,很多细节警方都没有披露,您真的不用这么自责。”秦展沉接过了话,手缓缓拍着吴母的背。
“我的家庭都被这个畜牲毁了,家里的所有人……所有人都会抬不起头……”妇人激动地抽泣着,就是不听任何人的劝。
“不会的不会的……你们肯定还能生活下去的。”秦展沉实在不忍心让一个老妇人如此痛苦地折磨自己,他提了提音量,毫不犹豫地将这位哭得不能自已的妇人搂进了怀里。
傅铭埋头叹了一口气,看着这样支离破碎的家庭,他也觉得心里很不好受。
“ᴶˢᴳ这样,叔叔把您手机给我。”斟酌了几分钟,傅铭重新抬起头看着吴父说。
这个两鬓斑白的老人慌忙在衣服上下摸索,最后双手颤抖着递来自己的手机。
“现在外面聚众的人都已经被警方劝回去了,你们最近几天就少些出门,再有什么问题尽管联系我,一切都会好的……”傅铭接过手机,一边说一边闷头在屏幕上敲出自己的电话号码,然后一把塞回吴父的怀里。
“谢谢啊!谢谢你们。”两个老人慌忙致谢。
风烛残年的生活,在审判吴文斌的重锤落下后,只剩下成日成日卑微的哀求,这是多么悲惨的事儿。
傅铭和秦展沉心疼地安顿好两位老人,在警方赶来调节纠纷的队伍收队以后,才最后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