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展沉有些诧异,江铎竟然将自己原本想要反驳傅铭的话,先一步说了出来。
【他知道凶手分尸是为了泄愤,而且手法具有仪式感。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猜想出罪犯此刻的心理状态。这么说在王桐殉职于大火后,他的徒弟江铎,就算手上没有调查权,也始终没有放弃对这个案子的关注。】秦展沉的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想法,猛然对江铎ᴶˢᴳ肃然起敬。
傅铭原本皱紧的眉头微微一松,他把江铎的话听进去了。
“那你就在这等着我,不要离开警方的视线。”他赶紧交代一句。
然后傅铭接过警员递来的鞋套和手套,再顾不上秦展沉,快步走进现场。
傅铭走后,另一个身影站到了秦展沉的面前,不知怎么的,这人身上似乎总有种很大的怨气。
“听傅铭出警的时候说,今晚是凶手最后一次杀人,我以为你能带着我见到这个罪犯,就跟着傅铭一起来了。”江铎双手环抱,低头看着秦展沉说道。
“我?你觉得我能带你找到凶手?”秦展沉不甘示弱地微抬起头斜视他。
“傅铭说起过你,说你之前你帮了他很多忙,只可惜对手太强,到头来还是有这么多遗憾。”江铎立刻回答。
秦展沉微张了张嘴,本想说些什么,一句话又一下堵在了喉咙里。
遗憾……
是啊,这个持续五年的案子有太多太多遗憾了。每一个鲜血淋漓的遗憾都足以击垮无数家庭无数活着生命。
秦展沉觉得耳朵嗡嗡地响,也听不到案发现场里头在吆喝什么,很快江铎便转身走进杂物间里去了。
秦展沉的视线不再被遮挡,几个警员拉开醒目的黄色封锁线,彻底把年轻人与满屋的鲜血分隔开来。
他望着面前的景象沉思,目光逐渐涣散开来,眼前变成深蓝与血红交织的模糊一片。
警戒线内,傅铭完全进入了严肃的工作状态——
“凶手的侧写显示是个身强体壮的青中年男人,封锁区域内的女人、老人、孩子,在询问过是否见过可疑人物后,可以直接疏散。演出主会场内派人巡逻,注意观众席中的可疑人物。”傅铭对警员说道。
“好的。”警员利落地回答。
“去看看艺术剧院门口的监控录像调取的怎么样了,特别是我们到达前半个时的画面,一定要仔仔细细反复查看。”傅铭又交代了一句。
他赶到现场的时候,已经立马吩咐了警员去调取艺术剧院各处的监控录像,现在看来工作量过大,需要加派人手帮忙。
“明白。”警员回答完毕就快速跑了出去。
傅铭则转过身去,他深吸一口气,强行抵制住自己对于断喉尸体的抗拒,走向那一片鲜血淋漓。
不同于傅铭那深入骨髓的勉强,血泊中忙碌的法医同事显得格外从容。那种查看尸体时的流畅动作,甚至让人有种不近人情的错觉。
“情况怎么样?”傅铭在血液扩散形成的湖泊外围一步停下,看着站在隔离板上的法医田玫问。
“凶手脖颈上的伤口不止一刀,其中一刀深可见骨,剩下的几刀乱七八糟的,和他之前割喉时刀刀平行的手法有所区别。”田玫深吸一口气,缓缓直起腰来。
“这么说,凶手在死者脖颈上下刀时,第一刀非常的干净利落,接下来的几刀走势则越发凌乱。这说明他的心态有了很大的起伏。”傅铭双手环抱,接过话道。
“不仅如此,凶手划破了死者耳边的肌肉,却没来得及拿出死者的听小骨。尸体也没有按照之前的做法大卸八块,只是把最省力的部分切除之后,就匆匆离开了。”田玫说罢转过头来,看向了傅铭。
“这是他手法最粗糙的一次杀人现场。”傅铭缓缓点了点头,顺势环视了一下尸体周围的情况。
“前几个案子,凶手会在显眼的地方留下血字,可是这一次什么都没有留下,真让人觉得诧异。”田玫接着摇了摇头,开始往前小心翼翼地踏向血泊中的另一块隔离板,从血海中走回干净的地面。
“有没有可能是模仿作案呢?这个现场与之前相比,实在是差得太多了。说不定现勘再仔细检查检查,还能查出凶手的生物痕迹。”最后田玫低头换了一副新手套。
“我觉得不是模仿,只是凶手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被人发现了,还差一点点就被逮个正着。”傅铭的语气很是笃定,说话的时候还往门口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这个年轻人的出现完全扰乱了凶手的心态,他现在已经不似平常一样冷静了。不冷静就会露马脚,这个案子会是重大的突破。”傅铭继续说。
“你对这个秦展沉好像有非同一般的欣赏。”田玫撑了撑眼皮,轻轻提嘴角说道。
“他帮了大忙,这是事实。”傅铭接过了话。
“这么年轻就在恐怖的血案上帮忙可不是什么好事,而且看样子,他知道自己和凶手擦肩而过了。”田玫微微暼眼,其实是在给傅铭什么暗示。
这一次,秦展沉几乎每一寸皮肤都透着沮丧,乍一看仿佛有乌云压过他的头顶。
“你帮我看一下现场,我得去问问他情况。”傅铭看懂了眼神,说罢往门口的方向走去了。
秦展沉像一座没有灵魂的雕塑,就这么呆愣愣地靠在墙壁上,就算傅铭朝他走来,他也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你还好吗?”傅铭轻声问道。
他刻意挡住了秦展沉视线,面前血腥的画面他能少看还是少看。
“我没想到,最后我一个人都救不了。”秦展沉低下了头。
这可能是他第一次受到如此猛烈的冲击,把他原有的自傲全部摧毁。在处心积虑的罪恶面前,他实在是太渺小了。
“救不了人不是你的错,再这么说也是我的。”傅铭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宽心。
“所有视频中出现的人都死了。他们本以为,这个视频是自己要带进坟墓里的秘密,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有人感捅破它。”秦展沉继续开口。
“无尽的撒谎和隐瞒最后都换来了什么?他们只会死得更难看,还要让我原本的自信和他们一起陪葬。”
“李娟以为自己是什么救世主啊?她是不是觉得凶手肯定能看在她帮隐瞒罪证的面子上放过她,然后她将功成名就,到国外舒舒服服享受人生。根本不可能的……李娟看到那一条一条的平行刀痕还不明白吗?那个人要的根本不是道歉,是发泄!为什么不撞南墙不回头啊!”秦展沉的声音一遍一遍地哽咽,又被他一遍又一遍地抵制过去。
“打起精神来,故事还没结束呢,我们还有机会。”傅铭最后也只能这么安慰。
秦展沉微微仰起头,后脑勺挨在冰冷的墙壁上,试图用这种从脑袋贯穿下来的凉意,让自己清醒一些。
“文艺汇演——到此结束——”
他能隐隐约约听见主会场上主持人郑重的宣告声,礼花声轰隆响起,今天是这场艺术盛典的落幕,也是凶手杀人好戏的落幕。
演员退场的背景乐悠扬恬静,外头的喧哗声越来越大。
“傅警官,观众要退场了,我们一个个排查观众根本不可行,只能让观众正常退场。”傅铭的对讲机里忽然传来警员焦急的汇报。
傅铭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真是被气得牙痒痒,凶手的逃脱追捕的手法一向高超。他在表演即将结束的时候作案,只要小心翼翼躲在艺术剧院这几千名观众之中,十几分钟后就能浑水摸鱼逃离现场。
而就在他眉头紧锁之时,对讲机又一次沙沙作响起来。紧随这嘈杂电流声而来的,是一阵让人心悸的惊呼。
啊——
“怎么了!”傅铭的手狠狠一捏,秦展沉的瞳孔也一下惊得瞪大。
“主会场外面的大屏幕突然播放了主办方没有审核过的视频!”对讲机那头的警员一下变得哑口无言。
“什么?”
“已经叫停了,但视频还是流了一部分出来。”他慌忙得只结巴。
“内容是什么?”
“一段偷拍,是陈华贤和李娟商量如何陷害陈嘉煜的事。”
“天!”秦展沉立刻倒吸了一大口凉气。
他知道那是什么视频,就在前不久,他还在裴箐的手机上看过这段录像。
凶手要把始作俑者道貌岸然的形象公之于众,让他们除了死外,再承受更多的非议和指责。
故事的力量远大于暴力,而当两者结合起来,就是最具杀伤力的报复!
下一秒,这段室外播放的视频让秦展沉想到了什么,瞳孔猛地一缩。
“舞团!不需要排查会场的所有人!只需要排查舞团里的人!还记得我们在西餐厅里拿到的监控录像截图吗?”他下意识对着傅铭吼出来,然后转身沿着走廊径直往外跑去了。
他的动作实在太快,等傅铭反应过来,伸出的手已经抓了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