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尤童来出版社已半月有余,和出版社上下也混得很熟,尤其招年长一些编辑的喜欢。不过在马老师眼中,他就没什么优点,依旧是那个大错没犯,小错不断,毛手毛脚的年轻人。

  不过私下里,褚瑞偷偷跟尤童透露自己的观察,说她能感觉到,马老师的口风已在转变。

  平时的工作日,吃过午饭,像尤童褚瑞这样没车的,午休时间会在工位上趴一趴。

  又或马老师之类,桌下塞一个昂贵户外专用躺椅,乏了的时候就展开,躺上一会儿,养养眼睛。

  这天午饭后,回到办公室,褚瑞到处抓人,最后抓到了尤童,帮她一起构思书籍主题。

  构思书籍主题这事儿,褚瑞也是受人所托,她熟识的一位书店店长,正在策划一个书本盲盒活动,预想的是按月更新,准备十二个主题,每个主题筛选十本符合主题的书。

  褚瑞一听便应下来,入选盲盒的书籍要避免耳熟能详的,价格浮动也不要超过十元,这条件不算苛刻,他们出版社的许多优秀书籍,都很符合,可以参与。

  尤童和褚瑞一起趴在她的桌子前,听出她的私心,露出一些肯定眼神,他压低声音,正想说自己的想法。

  一旁,躺在过道的马老师,先哼声翻了个身,“净搞些花里胡哨的。”

  对视一眼,褚瑞吐了吐舌头,声音压得更低继续,“我已经定了几个,第一个是爱情,这个活动暂定春节后开始,那第一个节日就是情人节,氛围到了,市场环境应该还不错,主题相对作品也多,选书难度很小。”

  “三月的话,我想在季节、童话、治愈里选一个,毕竟春天了嘛,你觉得哪个以较好?”

  尤童想了想,“童话和治愈,会不会有些相近?单论季节的话,我脑子里好像没有几本相关书——”

  他们声音已经轻到快没有,背对他们的马老师,却似乎都听得清楚,当下又忽然出声,“就是读书太少喽!”

  闻言,一旁给植物浇水的潇姐,轻笑了笑,“马老,年轻人自然是不能同你比的啦,太严格了。”

  这段时间,尤童已充分认识到马老师刀子嘴豆腐心的性情,偷偷笑了笑,继续跟褚瑞探讨,“或许可以定自然主题?自然的话可以涵盖治愈和季节,还有海洋森林动植物等等,童话里以自然为主题的也很多,这样选材丰富一些,趣味性也高。”

  褚瑞连连点头,接受了这一个选题,“是,这样来看,我们甚至可以塞一本《本草纲目》进去,当隐藏款。”

  接下来,褚瑞说到自己最擅长的主题,“推理主题是定下来的,书也都选好了,不过定在十月或十一月。”说着她做了个深沉帅气的手势,“毕竟,案件总是发生在深秋和初冬。”

  之后,两人左思右想,又构思了六七个主题,然后就开始双目放空,进入大脑空白的思考状态。

  闭目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两人再有结果,马老师忍不住出声,“加个民俗,定在十二月,正好应个没落的景儿。”

  见马老师说话了,潇姐也忍不住凑过来,胳膊搭在挡板上,温和跟褚瑞提自己的想法,“历史主题呢,各个国家,各个时期,相关的书籍那么多,也不乏生动有趣的。”

  闻言,马老师一下子坐起来,很认同潇姐的提议,“没错,历史好,现在的年轻人,连本国朝代都搞不清楚,再加一个哲学,好好沉淀一下!”

  潇姐来了兴趣,又说,“也可以加些实用主义的,像我最近,就照着书学画彩铅画呢,你们完全可以定一个教会你一门技巧的主题,就是挑书的时候要慎重仔细些,要实用也不能太大众,不需要太多投入的最好。”

  褚瑞和尤童对视一眼,凑近说,“感觉老师们的选题都不错,但得换个词儿包装一下。”

  尤童也认同。

  他们四人凑在一起,形成一个讨论圈儿,很快就吸引了其他人加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填满了十二个主题,甚至富余很多备选项。

  褚瑞迫不及待将成果发给店长看,并特意备注是他们出版社共同策划,然后收到了一致好评。

  关于《图钉》的腰封,设计部商讨过后,决定将作者成绩等千篇一律的内容去掉,选用了半透明腰封,只引用了文中的两句话,并保留了尤童的建议。

  又几天后,裴心哲开始了寒假。

  进入假期,他终于不那么忙,每天提前在办公楼下等着,接尤童下班,有时带杯奶茶,有时是袋栗子。

  尤童对现在的生活,简直不能更满意。

  临近年关,出版社有许多工作需要收尾,实在做不完的,也要仔细记录进度。尤童手上没有正式负责的书,年前的一小段儿时间,几乎成了出版社里最忙的人,东家借一会儿,西家用一下,有时被拜托的工作太多,完不成,他便带回家里继续。

  马老师对此种做法不太满意,嘟囔过几句。

  经过相处,尤童渐渐不像最初那样怕马老师,还跟着褚瑞一同盯着他,忌糖忌油多喝水,只是提醒完就跑,免得招骂。

  腊月二十八那天,忙碌了一整年的出版社进入春节假期,原稿书籍被各位编辑整齐收放于抽屉,只等假期结束后,重新开启。

  几天前,尤童和裴心哲就定好了回南充的机票,就在明天。今天裴心哲没有来接他,他上午和同门聚了餐,下午便在家中收拾行李,准备晚饭。

  下班时,比平时早了快三个小时,尤童和褚瑞一起出了办公楼,褚瑞约了朋友,两人在大门外分别,互道年后见。

  昨天下了些雪,不小,到今天还未化尽,有的地方结了层冰。

  路上,尤童低头留意着脚下,不快不慢地往地铁站走,还未走出广场,便听到一阵清脆的铃声。侧头,马老师骑着自行车来到了他身边。

  尤童打了个招呼,后仰看了眼自行车的挡泥板,提醒,“雪天骑车要小心啊马老师。”

  马老师没说话,却也没骑走,极其缓慢地蹬着车,保持和尤童同一速度,在他们即将走出广场时,他才挺随意地开口问,“在北京过年吗?”

  尤童摇头,“回家的。”

  马老师哦一声,在要骑到马路之前,停了下来,一脚撑地。

  尤童也停下来,点头道别,“我先走了马老师,年后见,等我回来给你带特产。”

  “你接下来,什么安排?”马老师忽然说,怕尤童理解错了,他又补充,“就今天,有安排吗?”

  尤童快速说,“晚饭前没有。”

  马老师目视前方,点点头,“那跟我走吧,带你认认路。”

  尤童没问认什么路,很乖巧地就要往自行车后座上坐,被马老师晃了一下,没坐到。

  马老师回头瞥尤童,“你让我一个老头儿带你啊?”说着他下了车,车头往尤童身前一推,“你带我!”

  尤童接过车把,跨上车,又歪歪头,“哦对了,骑自行车,不让带人吧?”

  “得,到你就想起不能带人了!”马老师二话不说坐到后座,“五分钟路程,不走大路,跟着我指的走。”

  马老师身形消瘦,带起来并不吃力,尤童顺着他指的路走,五六分钟后,拐进了一条小胡同。

  叫了一声停,马老师先行跳下车,将车锁在一处路灯下,推开一扇漆红大门,带着尤童进了他的四合院。

  院子里,种着两棵石榴树,现下光秃秃的,其中一棵挂了俩个罩黑布的鸟笼,鸟当下也不在,应该在更暖和的屋子里。地上的雪只铲了小半,在树下堆了个小山包。

  进了门,马老师二话不说,先朝西边的房间去了,他掏出钥匙,开了把老式锁,迈过门口进去,头又朝里偏了偏,示意尤童也进来。

  尤童立刻跟过去,进去一看,瞬时发出难以掩饰的惊叹。内部,是一个被打通的长形空间,四面墙,皆排列着顶天的书架,每列书架上,都塞着满满当当的书。

  马老师的藏书量惊人,其中几个书架甚至都是古董书,看得尤童两眼放光,一时都没能反应。

  侧头瞧了瞧尤童,马老师哼一声,似嫌尤童大惊小怪,又似有些受用,“我这儿的好多书现在想买都买不到了,大部分可以借你看看,省的肚子里没一点儿墨水,说出去丢人。每次上限三本,按时归还啊。”

  尤童反应片刻,猛地回头看他,“你要借书给我看?”

  “怎么!还瞧不上啊,我这好多宝贝找都难找——”

  “谢谢马老师!”馅饼掉得太突然,尤童喜不自胜,当即绕着书架浏览起来。

  马老师见他确实开心,一直绷着的神色也缓和,留下尤童一人,自己回另一间屋子给他的鸟添水去了。

  对着马老师的藏书,尤童越看越兴奋。马老师确实是爱书之人,不光保存仔细,许多书中,还有他自己绘制或拓印的藏书票。

  尤童接下来还要往返颠簸,本次不打算借阅,但对着这样一个宝库,很是心痒难耐,默默先记下了几本最想阅读的,准备年后一回来,就跟马老师借阅。

  尤童一直在四合院中待到天黑,马老师各方各面都是经验丰富的前辈,他想多和马老师聊聊,马老师却不欲多说,请尤童喝了一壶茶,便直截了当地请他走人。

  一如既往的傲娇。

  坐上地铁后,尤童给褚瑞发了个消息,叙述了马老师邀他来家中看书的事情,褚瑞那边先回了一个表情,接着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褚瑞不可置信,“马老师带你回家了?”

  尤童不明所以地嗯一声。

  褚瑞那头传来愤懑之音,“马老师怎么这么偏心啊!我都正式入职两个月后他才带我去参观的!”很快,她便转换好情绪,替尤童开心起来,“很快嘛尤童,你这也算得到马老师的认可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轻飘飘的?”

  尤童笑起来,“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