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给你咬还不行吗【完结】>第40章 太迟了

  再次醒来时,尤童确实不太疼了,却觉得缺了半个身体,整个右侧身体都麻麻的。他还有些昏沉,在未睁眼的状态下摸了摸的右腹,确定自己还完整,只是多了张敷料贴。

  闻着熟悉的、混着药苦的消毒剂味道,尤童睁开眼,看到了坐在床边的秦淑言。

  尤童估摸现在已经是凌晨了,病房里四个床位,另三个都空着。秦淑言醒着,但并未发现他醒了,她正出神,好像陷在某些沉思中。

  尤童动了动,听见自己干哑的声音,叫了声妈。

  闻声,秦淑言猛地抬头,立刻探身凑得更近,方才于灯光下的疲态被关切完全取代,“童童,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别动别动,伤口疼吗?”

  尤童小幅度摇头,先问,“我同学给你打了电话?”

  “对,小福打的。”秦淑言吸吸鼻子,眼角发着红,微微笑着,“他跟苏饶发现你晕倒在宿舍,两人都吓坏了,连忙叫了救护车,上车又联系了我。”

  尤童怕他妈担心,先扯了扯嘴角,“是阑尾炎吧,又不是大毛病,还要兴师动众地赶过来。”

  秦淑言手指点了点他额头,“那两个也是半大小子,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儿,肯定会慌了手脚,我不来能行吗,回去可得好好跟同学道谢,知道吗。”

  尤童乖乖点头,看着他妈,窝心又内疚,忍不住还有些委屈,“几点啦,你怎么不睡觉啊,就算要来,明早再来不就行了……”

  秦淑言摸摸他的脸,“再过两个小时都天亮啦,我接到电话,正好赶上了最后一班动车,医生说麻药消了以后你应该会醒,我怕睡着了听不见。”

  尤童觉得心疼,皱着鼻子,强把泪给顶回去,“你去睡,我什么都不需要,哪里都不疼,快去睡去睡!”

  “我不困。”秦淑言将椅子往前拖了拖,双肘压在床边,笑看着尤童,轻轻一叹,“咱娘俩又好几个月不见了,反正你也醒了,那就说说话吧,最近是不是太累了,身体吃不消?”

  尤童如实说,“算不上累,比高三可轻松,一日三餐也规律,熬夜没有超过十二点。”

  秦淑言眼珠很轻微地转了转,又问,“那最近宿舍相处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儿?”

  尤童小心侧过身,面向他妈,和她讲宿舍,讲学校,还挑了几件自己做下的蠢事儿,他一开启话匣子就止不住,都忘了催他妈去睡觉。

  秦淑言同样听得兴致勃勃,“还有呢,又看了什么有意思的书,讲给我听听?”

  尤童点点头,脑内筛选起来,“我最近在对照着《鞑靼人沙漠》的中文版看原文,嗯……对照着读了大半,慢慢就感受到,翻译的难点,不在于你是否理解,毕竟能学好一门外语的人太多太多,在于读懂之后,如何以你的母语更好地表达,既要准确,又不能失去趣味性,像有的翻译,一板一眼对词对字,晦涩枯燥,所以……作为译者,他们的厉害之处不仅仅在于对一门外语的完全掌握,更在于母语文学功底的深厚积累。”

  秦淑言听着尤童滔滔不绝的分享,看见他在柔光下发亮的眼睛,欣慰开心之情溢于言表。

  尤童被他妈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呲着牙笑,“反正,我觉得……翻译是件挺有意思的事儿。”

  在尤童说话这段时间,秦淑言逐渐达到最放松的状态,她一手托着下巴,目光柔和,“是啊,要是能重来一次,我也想考个大学上上,我记得上学那会儿,我的外语也不错,你好学这个,说不定就是随了我呢,可惜,那时候对学历都不重视,没那个意识,只想着早点儿出来工作,家里就管不着了……”

  说到这里,秦淑言的话头一顿,眼睛眨动两下,慢慢开始出神儿,“可那时候,你小舅舅却坚持读了大学,他比我聪明得多,学东西快,什么都比我强,虽然是弟弟,却处处让着我。我吃东西快, 吃完了就去抢他的,那时候家里我们四个孩子,零食又少,他攥着颗话梅一天都不舍得吃,但我跟他要,他就给我……”

  “你小舅舅性格安静又内向,放了学就回家,从不和院儿里那些混小子胡闹,但见有人欺负我,他又总是会站出来,拼了命也要为我出头……”起初,秦淑言嘴角还带着微微笑意,说到这里,她目中无物地望着床角,在瞬间哽住,“他可以为我拼命,他本该,他本该很好的……”

  “……妈?”见秦淑言忽然伤神过往,尤童急得险些坐起,他捂着肚子小声忍痛,又叫了他妈一声,“这好好的,你怎么突然说起小舅舅了……”

  秦淑言回过神儿来,忙擦掉即将滑落的泪,但眼睛还是哀伤垂下,语序错乱,“这些年,所有人,所有人都不再提起他了,好像他,他根本没存在过一样,我过不去……”

  对于不足二十岁就早逝的小舅舅,尤童了解的少之又少,他曾好奇过小舅舅的死因,但没人告诉他,他便猜测,可能是生病或意外。

  但在秦淑言和父母最后一次的争吵中,尤童清晰得知了,小舅舅是自杀的。可即便知道了,他也没打算再询问什么,他不想他妈总回忆过去的伤痛,甚至觉得,遗忘也没什么不好。

  可当下听他妈这样说,他还是不由好奇,他不觉得自杀是禁忌到不能再提起的话题。

  尤童看着他妈,轻声问,“为什么?”

  秦淑言张张嘴,双唇闭合又抿紧,目光移开又转回,似乎几番尝试忍耐,但最终,她还是被内心的情绪推涌,让眼泪倏然爆发。

  她攥紧手边的被角,声线抖得厉害,“童童,我是你的妈妈,是这世上你最亲近的人,妈妈无条件爱你,不管你是什么样子,做什么决定,妈妈,妈妈都永远爱你……”

  秦淑言突如其来的一番话,让尤童一下子陷入茫然和无措,但比茫然更强烈的,是震惊。

  或许因诸多他未曾察觉的情绪增叠忍耐太久,他首次看见他妈,那个总是坚强爽利,比铿锵玫瑰还多了防弹属性的女人,情绪失控,悲痛到难以自制。

  尤童忍着疼坐起身,试着将他妈罩在怀中,并轻拍着她的背安抚。他直觉他妈的悲伤不仅仅是因为想起小舅舅,但一时咬不定其它,只能顺着说,“妈,我知道,我都知道的,我以后一定乖乖听话,我都听你的……妈,你别哭,我没不听话啊,我在学校很好的。”

  秦淑言慢慢抬起头看他,她沉默着摇摇头,改为攥紧尤童的手,“童童,我已经失去了弟弟,不能再失去你,妈妈不能失去你……”

  闻言尤童大惊,但不忘安抚,“妈你说什么呢!我好好的,好好在你面前呢,只是个小手术,你怎么会失去我!不会的!”

  秦淑言定定看着尤童,好一阵后,将声音放到最轻,像怕吓着他,“童童,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和我说。”

  尤童立刻回答,“没有的,我你还不知道吗,有什么事情我都会告诉你的。”

  后来,秦淑言靠在尤童怀里,哭尽了所有泪水,似将这些年的所有脆弱,都集中在了这一天。

  末了,她情绪渐渐平复,看着尤童满是疑问的脸庞,先扶着他躺下,然后说了一句,让尤童通身僵硬的话。

  “童童……从手术室出来后,你一直在叫心哲的名字。”秦淑言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目光停在床头,似乎不想给尤童任何压力。

  话题忽然转变,尤童愣住床上,“我,我,我那时候应该,麻药没消,神志不清吧,就……瞎喊呢……再说了,我俩关系那么好,喊他很正常的。”

  他话是这样说,却也怕,他在昏迷间,不只是喊了名字这么简单。

  “你们俩已经很久没联系了。”秦淑言轻轻一叹,“我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尤童的话被堵住,目光局促转开。

  秦淑言斟酌着话语,最后还是重复了方才的话,“我是你妈妈,我怎么会不知道……”

  房间顿时安静下来,尤童牙齿磨着下唇,不知该如何应对,一个瞬间,他心脏猛地一跳。

  他脑海中突然跳出一个想法,他妈方才之所以情绪失控,是因为察觉到了他对裴心哲的异样感情,是因为自己的儿子变得不正常了。

  尤童压下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轻声说,“没有的事儿,你别瞎想。”

  秦淑言稍稍点头,“童童,心哲走后,你开心吗。”

  尤童眨着眼睛,尽量让自己听起来轻松,“最好的朋友走了,不开心也正常嘛,但现在……已经好了。”

  秦淑言嘴角的弧度都算不上笑,“现在,已经开心了吗。”

  尤童想回答是的,梗了一下,就说不出话来。

  秦淑言又点点头,“妈妈只希望你开心,别的不求。”

  听见这句话,尤童忍了又忍,鼻子狠狠一酸,泪还是接二连三地快速滑落,落到枕头上,洇湿一小片。他视线模糊地盯着天花板,也没忍住哽咽,“太迟了,已经太迟了……”

  尤童缩进被子,把自己闷起来,时隔两个夏天,终于面对了自己的内心,“我喜欢他,可我明白的太迟了,他讨厌我,他已经讨厌我了……我不开心,一点都不开心,我很想他,但他讨厌我了……”

  隔着被子,秦淑言立刻道,“不会的,心哲怎么会讨厌你,妈妈帮你联系他,你们好好聊一聊,好不好?”

  尤童慌忙掀开被子,也顾不上样子狼狈,“不行!”他咬了咬唇,想起裴心哲甚至没有看自己一眼,难过得又缩起自己,“我那时候昏了头,不想他是一个同性恋,自以为是为了他好,一直拒绝他,我那样对他,他不会原谅我的,也不会再喜欢我了……”

  秦淑言隐隐叹息,肩膀也垮下来。

  作为一个母亲,毫无疑问,她希望自己儿子的性向正常,但她今天种种所为,却似乎在推着他的儿子,承认自己是一个同性恋。

  只有秦淑言自己知道,没有什么比这更让她纠结痛苦,她本可以选择装聋作哑,或暴露后施威打压,但她更在意的,只有尤童是否快乐。

  所以,她想让尤童知道,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妈妈站在他这边,也一定会保护好他。

  秦淑言抚着尤童的发顶,讲起了他的小舅舅。

  在秦淑言的认知里,她的弟弟,并非自杀,而是他杀。只因在那个年代,他交往了和他同校的男朋友,就成了众矢之的。

  只因性向的不同,他的优秀和成绩,都成了不存在的东西,取而代之的,他成了家族的耻辱,社会的败类,他被戳着脊梁骨骂变态、流氓。那所有难听的咒骂,都是将小舅舅推下冰冷河道的帮凶。

  听着这些,尤童脑海中再次浮现出,相片上那个清秀斯文的青年。

  至此,他也完全明白过来,秦淑言的情绪失控,并不是恐惧得到一个不正常的孩子,她怕的,仅仅是,仅仅是失去他。

  她在意的,也仅仅是他是否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