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预料到这件事,周卓然不明白为什么会有素未谋面的人对自己有这么大恶意。他一直以为输赢是自己的事,想不到会有人比他自己还在意他的输赢。

  那个疯子很快被制服了,他是否是因为赌球,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没人得知,只知道他带的一瓶油已经泼在了周卓然身上,再晚一秒,他口袋里的打火机就会扔向他。

  何天星快步跑向他想把他拽到怀里,瓶子爆裂开一地玻璃碎片,不明的液体四处飞溅,人群里发出尖叫声。就这样还是有不断的快门声,急切地要捕捉他最狼狈不知所措的样子。

  但这一切注定是周卓然独自面对,何天星被拦在一边,没法及时过去,他看见周卓然抬起头直视着那个人的眼睛,满脸的不知所措。

  那一天很混乱,何天星带着他撤回到酒店里,他想要拉过他的手安慰他,周卓然却始终排斥地躲开,他脸颊边的伤口有些深了,鲜红的血糊在他的脸颊边,睫毛上还挂着一些滑腻的油。

  周卓然明白,如果背后没有人推波助澜,他不会这么受到关注,那何氏俱乐部也不会这么快,摆脱资金问题。他都明白,并且他默许了,甚至配合了。

  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要体现自己的价值,才能让别人不会再抛弃你。这些都是周卓然在这五年间学到的。

  只是当他直面那些温情呵护背后的东西,并且付出他没预料的代价时,还是觉得不知所措。

  何天星不会明白,至少现在的他不会明白,选择被推到台前的那一个,才是真的不被在乎的那一个。

  门很快就开了,三个叔叔都走了进来,格纳也跟着来了。这几年里格纳,经常和他在安德鲁的酒吧见面,渐渐的安德鲁和格纳也熟识了,成年以后他直接在那里工作了。

  安德鲁没有孩子,离婚后也没有再娶,周卓然到了俱乐部也很少能出来,安德鲁几乎把格纳当成儿子一样看待。

  “还好吗?”格纳挤开一边的何天星,伸手拉住周卓然的胳膊。他因为当年周卓然离开孤儿院之前的那件事,一直讨厌着何天星。

  虽然他不敢说是何天星构陷,但毕竟是这个人把事情闹大。

  “我……还好。”

  周卓然明显放松了一些,白着脸挤了一句。一边的何天星注意到了,神情落寞了一瞬,掩饰一般的握拳伸进口袋。

  几个叔叔看他还是魂不守舍的样子,就只摸摸他的头,嘱咐他先休息,关上门出去了。

  何天星是磨蹭到最后走的,他蹲下来喉结滚动,几次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伸手想去握住他发抖的手。

  周卓然立刻躲开,何天星抓了一个空,最后掏出手绢想给他擦一下下巴上的血迹。周卓然只是抓过手绢,随意擦了两下,动作太敷衍反而牵扯到了伤口,周卓然侧过头皱眉。

  “谢谢……弄脏了,下次还你。”

  何天星抬了一下手,没敢触碰到他,最后转身拎着医疗箱放在他手边。

  “不用还,你赶紧洗一洗处理一下伤口,小心……”

  “好,麻烦你了。能先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吗?”

  何天星不赞同地皱眉想要拒绝,但抬眼看见他的一直握着拳头极力地在控制手臂的颤抖,有意无意地在躲避着所有人的眼神。

  何天星察觉到了不对劲,但他怕刺激他,转身离开了。

  周卓然木然地换了衣服,将自己收拾体面。门外几个叔叔的争吵声都传了进来,似乎是爱德华和安德鲁在指责何鸿宣。很快,何鸿宣一个人走了进来,他蹲下来,小声问他。

  “卓然,这次确实是叔叔疏忽……确实是没想到,我们小然已经是个大明星了……”

  周卓然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说:“我不想做明星……我只想打球。”

  “小然,这怎么可能呢……”

  周卓然很难说清楚那一刻他是什么感受,那种熟悉的恐惧滋生了。

  “一个球员的价值并不仅仅在台桌上,小然也想做个对俱乐部有价值的球员吧?”

  他静静地听着何鸿宣的话,再次看清了他周围环绕的东西,原来他早就□□着被拎在了高台上。

  这里仅容他双脚站稳,要永远笔直地站立着,不能做别的动作,否则他会掉下去。

  没人会接住他,摔成一滩烂肉,连回收都没有价值。

  周卓然神经质地绞着手指,就像是缺氧或者被迫灌进什么东西一样,不住地干咽着抵抗那种干呕的感觉。

  曾经他在青少组遇见一个对手,每次轮到他,他都会紧张到干呕。现在他懂了,那是因为输,太可怕了。

  他没有别的选择。周卓然垂着头,低声承诺。

  “我不会再输了……”

  何鸿宣这次笑了,带着一种欣慰的意味拍拍他的肩膀。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没人能一直赢,但所有人都认为你要赢的时候,你就必须要赢。”

  周卓然的手反复抠挖着他的胳膊,勉力的笑了一下,没有应声只点点头。何鸿宣轻飘飘地看着他的手,没有想要提醒的意思,只是拍拍他的肩膀。

  “现在别去想那么多了,一个月以后的世青赛才是你要去想的。球坛只讲成绩,不讲过去。”

  周卓然的变化是相当明显的,之前他也努力备赛,但更多是一种无视对手,封闭自己的训练。他几乎没有为比赛紧张过,但这天之后,他的训练量明显加上去了。

  他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失败,明白了失败的可怕之处。终于跟普通球员一样意识到,失败如同在后面追着他们的饿狼,稍稍停下,稍稍大意,就会被扑倒撕碎。

  周卓然的变化所有人都乐于见到,甚至于他糟糕的人际关系,也立刻得到改善。

  何天星参加完比赛回来,惊讶的发现那个独来独往的少年,甚至有些孤僻的天才,突然成为整个俱乐部里最受欢迎的人。他看着周卓然偶尔回应请教的人,甚至学会和身边的人笑闹。

  那种熟悉的嫉妒感酸的他不知所措,每每看到,他总克制不住的想要嘲讽两句。以前沉默应对的周卓然,突然就学会了反击。

  只有安德鲁偶尔会感慨:“你真的变了很多。”

  周卓然懒散的趴在吧台上,双手握着热可可,手指细长白皙,但柔韧又有力量感,只有右手手心到手背,还有一道浅浅的疤痕,破坏了美感。

  “是吗?我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安德鲁停下擦杯子的手,忧愁地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说不好,可能是长大了。”

  安德鲁说的时候也并不专心,时常往门口看去,他在忧心格纳。格纳最近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问起来就说是大买卖,周卓然几次比赛的奖金都去贴补他了,想来安德鲁也贴补了不少。

  “好了,我该走了。月底就是比赛了,我得回去训练了。”周卓然拿着杯子起身,安德鲁才恍然的一拍脑袋。

  “天,我都忙忘了。”

  周卓然拿过那条老旧的红色围巾,低头仔细的绕上,闻言只是淡笑了一声。

  “没事,您现在也忙了。”

  “卓然。”

  刚走出去的周卓然闻声回过头,安德鲁笑着想说什么,但最后只说了一句:“加油。”

  他这才发现,这五年里,安德鲁已经两鬓长了白发,原本高壮的身体逐渐蜷缩起来,粗厚的手掌也开始有了皱纹。他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笑着点点头走进了寒风里。

  咔嚓,一声快门声响起,周卓然下意识看过去,却只看到一个身影跑走。

  世界青少年斯诺克赛是目前,对于他们这个级别,最高的赛事,它的主办方是世台联,每年都有电视台转播。

  但往年并没有那么多人关注,毕竟这是一个职业球台神仙打架的时代,霍斯台球皇帝地位稳固,又有“艺术家”伯格和“魔术师”爱德华等等,群星闪烁。

  除了赌徒和爱好美少年的女士,谁会去关注那些顶尖以外的球员,更不用说是青少年赛。

  但今年不同,因为前段时间,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的袭击,许多人更想再次在赛场上看到周卓然。爱他的人希望看到打脸的戏码,恨他的人希望看到脆弱天才当场陨落。

  那一年,正巧遇上赛季间隙,很多只关注职业赛事的球迷都开始关注。而他们大多数人都是听说了,有一位天才,一位据说将会取代霍斯的人物要出现了。

  比赛前热度和情绪已经被吵到了最高,周卓然就在这样一声一声里,被抬到越来越高的位置上,而希望他跌下来的人也越来越多,好像他就算是拿了冠军还不足够,必须得赢得漂亮,毫不费力。

  而周卓然注定要让他们都感到不可思议,从B国菲尔德初赛,到G国阿布维尔,周卓然以一种碾压的姿态出现在比赛上。

  人们诟病他对对手漫不经心的态度,又同时为他身上那种天才的气质着迷,或者说,恰是因为他的漫不经心,更让人着迷。

  半决赛、决赛,他的状态似乎越来越好,前期还收着打,后期几乎以一种迅速又暴力的打法。

  在半决赛赛点局,周卓然已经单杆破百数第一,在客场把有主场优势的G国小将巴克压着打,决胜局时,巴克直接在现场哭出声。

  而周卓然无奈的递了一张纸过去,这个场景被无数媒体的镜头记录下来,第二天就出现在了各国体育报刊上。

  决赛局,周卓然的胜率已经被炒到惊人的数字,他的对手同样是菲尔德出来的,是个蓝眼睛的棕发青年,这是他最后一次参加世青赛,下一年他的年龄就超过了标准。

  那一场决赛局几乎成了他的个人秀,赛点局他轰出他的第一次147满分杆。对手全程在休息区喝水,不过他笑眯眯的,好像已经并不在意输赢。

  最后的冠军得来的毫无悬念,但因为赛点局的满分杆,周卓然让所有爱他的恨他的,在这一刻达成一致,站起来为他欢呼。

  拗口的华人名字,却在满是外国人的比赛场里响彻。

  这一盛况是在一个小小的世青赛里从未有过的,但从前也没有人做到,在世青赛赛点局,打出这样漂亮的满分杆。

  胜利的那一刻,周卓然竟然毫无原来那种喜悦的情绪,所有的欢呼,好像隔在水膜里远远传来。

  最后对手稳步走过来同他一握手,那个青年玩味地看着他有些发抖的双手,又抬眼看向他侧脸的创可贴,

  明明他是败者,却看起来比他松弛自然,他探身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而后转身就走。只留全场的关注倾注在他身上,周卓然紧握拳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很快他就抬起头,举起球杆,露出一个淡笑。

  他还没有失态的资格。

  他却在海啸一般的欢呼声中晕眩,呼吸困难,闪光灯和镜头还有兴奋到发红的脸庞,都被抽象成斑斓的色块光怪陆离。

  他的肩头眼前,飘落金色彩带,周卓然却觉得头晕目眩,手臂颤抖着疑心自己就要坠落下去。

  “你看起来就快把自己逼疯了。天才……”

  他的声音如鬼魅一样,让他一脚踏空。

  他满身冷汗地猛然惊醒,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回菲尔德的飞机上了。

  身边何天星也迷糊地醒来,半睁着眼睛摸索着抓住他的手,周卓然挣扎了一下,没挣脱开,也就没动了。

  黑暗中,周卓然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何天星心跳渐渐加快,他死死抓住他的手,又摸到了他手上的那道不规则的疤,可他还是不想放手。

  他无比庆幸自己,鬼使神差地赶到了阿布维尔。他实际上并不理解他的痛苦,在看到周卓然在G国受欢迎的程度,他心里还会有微妙的嫉妒。

  但他此刻,有一种隐秘的幸福。

  不过很快,周卓然似乎调整过来了,用力挣脱了,蜷缩着背过去,只留个发旋。

  “卓然?卓然?不在家吗?”

  徐姝怀里夹着一个文件夹,兴奋地敲门,一边敲一边问:“不在吗?”

  徐姝抬手看看表:“下午四点,午觉也该起了。这微信步数……也不像是出门了啊?”

  “徐姐?有事?”

  “额……”徐姝往后退了一步,看了一眼门牌号。

  能看出来裴贺行是随意套了衣服,还套着短袖T恤,穿个运动裤就过来给她开门了,头发还乱着,嘴角边有块可疑的破皮,露出的手臂和脖子都有被挠过的红色痕迹。

  “我找卓然,他的文件都处理好了。世台联那边关于参与下个赛季的职业排名赛的申请也下来了。”

  徐姝说着递过去,完全不担心裴贺行算是周卓然的对手之一。

  “你记得交给卓然,让他签字,明天带给我。那我就不打扰了……”

  裴贺行笑了一下,接过文件,又对她说:“抱歉,徐姐。你稍等一下。”

  裴贺行随手从一边摸出一根钢笔,拿着文件就往里走,当然他记得关门了。徐姝看着面前关紧的门,耳朵通红,翻开最近几天周卓然的微信步数,开始发散思维。

  “咳咳……”

  “久等了,徐姐。”

  裴贺行把文件递给她,徐姝看了一眼几个要签名的地方,检查没什么问题就看向裴贺行委婉地提醒了一句。

  “注意节制,年轻人。他明天就要开始回去备赛了。”

  裴贺行闻言只是笑了一下,又把门关上了。

  他边往里走,边弯腰把卧室门口的衣服拾起来,最后开门走进了卧室。他随手把衣服一搭,随手把套的衣服脱掉了,掀开被子从背后揽住周卓然。

  “你给我滚。”他的声音很轻,声音还很哑,一边说一边去抓他从下摆伸进来的手。

  裴贺行垂眼看向周卓然穿着他有些大的衬衫,半长的长发散落,一张脸上黑白红三色对比强烈,嘴唇和眼尾,还有脸颊上的小痣红的不正常,睫毛抬起来都很累一样眯着眼看他。

  “我不动了,只是给你揉揉。”

  “明天回去备赛,你今天就别闹我了。”周卓然伸手去推他的脸,裴贺行最近热衷于凑过来拿胡茬扎他,来依次反击周卓然说他还是个青少年,是个弟弟的话。

  “你今晚回去睡。”

  “我正打算搬过来。”裴贺行立刻耷拉下眉眼,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又不想要我了?”

  周卓然承认他怂了,这几天,他已经完全摆烂了。他有一点小心思,裴贺行就有几千个小心思等着他,最后都能变成让他屁股疼的借口。

  他现在彻底摆烂了,有气无力地抬头凑过去亲亲他的脸颊,歪在他的颈窝,死死抓住他准备往后摸的手。

  “随你随你,可以吧?”

  裴贺行很识相,他虽然有点遗憾,觉得这个锻炼还不到位,但是他深谙一个道理。

  如果他讨好得不到好处,下次他就得不到这样的讨好。

  “排名赛你怎么安排的?今年不出意外十六站积分排名赛。”

  到赛季,很多排名赛主办方不是统一的,属于独立职业赛,只不过被承认算入积分。并不是所有的比赛,都会职业选手全员参与的。

  积分的机制算起来很复杂,不同级别的赛事,获得的名次,还有在赛事中的表现,如单杆过百数,获胜局数,甚至147满分杆,这些都会影响最后积分数。

  有点球员会重质量不在数量,一些老牌球员更是如此,当然也和斯诺克的长赛制有关,频繁的比赛需要高度专注。

  但……周卓然积分是清零的。

  “All in.”

  裴贺行的手掌顺着他的腰线,慢慢地帮他揉捏着,垂下头靠在他脸颊边,笑了一下。

  “胃口很大。”

  周卓然被他按的舒服,转过头挑眉看他:“怎么了?你害怕了?”

  他说完就有点后悔,后腰上有个东西突然戳着他,周卓然立刻离他远一点,但被裴贺行又拉回来了。

  “你的XP真的很令人迷惑,你是变态吗?我什么都没干。”

  裴贺行脸色酡红,用鼻尖去蹭他的后颈,深呼吸着,贪恋着他温热的体温和说话时身体的震颤,裴贺行笑了一下。

  “大概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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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瘫倒……回忆告一段段落了,下面新赛季就要开始啦!

  周卓然:擦擦球杆)你爹回来了

  赫伯特:起劲)来来来

  霍斯&亨利&伯格&……一众大佬:燃起来了,来来来过两招

  裴贺行:嘻嘻,牛吧,这我男朋友嘻嘻

  何天星:…………

  累趴,躺尸中……最近爱上甜豆腐脑了哈哈哈哈,还挺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