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老身与这令府上下的疏漏, ”令老夫人懊恼道,“早知如此,当年她露出要跑的意图时就该把人抓了, 将那忘昔汤给她灌一碗下去。”
饮完汤, 前尘尽忘, 就算日后逐渐忆起过往也不会想起和金乌石、令家秘法相关的东西。
“什么!”阿苕一脸震惊,“你们说圣子……是小姐的孩子?”
我诧异于他茫然无知的反应,“你难道从头至尾都没有怀疑过,没问过吗?”
令家旁支们是从阿苕口中得知自己与圣子同族的,对方其实并没有在他面前故意隐瞒什么, 但凡稍仔细些想想就能得出这个结论。
“……”阿苕用沉默回应了我的问话。
我怜悯地瞧着他,心说难怪那圣子没正经许他什么好处, 就他这没心眼的样子,大概率是没命活到好处兑现的时候的。
“令牌是从哪弄来的?”我问阿苕。
“是圣子赐下的, ”阿苕提起对方时,面上的憧憬之色淡去了不少, 但依旧习惯性地眼中饱含虔诚, “圣子几个月前降临到我的梦里来时,说他会赐我一件东西, 此物极为重要, 让我好好收着,日后有大用处。”
他早晨起来时就发现屋门口多了这枚玄铁腰牌, 大呼神迹,连忙拾起来擦干净, 将它藏进了装衣服的藤箱里。
我盯着他略带激动的神情, 确定他说的是实话。
没有乌金石做传输的媒介, 那么大的一块腰牌不可能会凭空出现在下人房的门外。
看来阿苕只是暴露在明面上的一颗棋子, 令府内还藏着从蛮人那儿透过来的暗线。
失策,昨日令老夫人大张旗鼓地叫人将府内全搜了一遍,让躲在阴暗处的那些家伙都得知了行动失败的消息,这回再要顺着蛛丝马迹把人逮出来可就不容易了。
我感到事情有些棘手,烦躁地摸了摸腕间戴着的香灰珠子。
“圣上想要如何处置这些人?”令闻端问道。
我抬手微微下压,让他稍安勿躁,对着阿苕说,“如此说来,你与圣子日常是有联络的?”
“自然,”阿苕告诉我,“圣子每月都会入梦一次来关心我的近况。”
瞧他微微带着点自得与炫耀的模样,我都不好意思出声质疑他的错误认知了。
关心近况?
恐怕是在持续蛊惑他为自己卖命,顺便探寻我有没有抵达令家,他的任务完成得怎么样吧?
“府内可有私牢?”我问令老夫人。
虽然在我朝律法中,民宅内私自修建牢房一类带有刑罚意味的建筑都是要受惩处的,但如今情况特殊,我并没有要问罪的意思,只是随口一提。
有的话最好。
令老夫人迟疑了一下,颔首说有的,“但东苑内的水牢许久未用过了,圣上若要将这些人关在里面的话,老身得先派人过去检查一下。”
“既然如此,待查过之后就先把他们押入牢中吧。”
本以为事情败露,今日定然难逃一死了,却没想到能暂时性命无忧,只是落了个被关押的下场。那些人的面上不由地露出了窃喜之色,全然被我看在了眼中。
不辨是非黑白,为了一己私利欲图害人谋好处,事到如今还心存侥幸,希冀我看在毒杀未成的份上对他们网开一面。
我心中冷笑一声,只觉得荒谬,扭过头去不想再见到他们,继续与令老夫人说话,“府上可有什么秘法是能对付这种入梦术的?”
老夫人见多识广,对禁术也颇有涉猎,一连与我说了好几种,“圣上想用哪个法子?”
“不要那些花哨的,就在下回圣子入阿苕梦中的时候将他留住便好。”
施展入梦术时的双方都处在沉睡之中,只要让那圣子无法离开,一直被昏睡的阿苕困着,对方的身体就无法醒来。
阿苕反正被关在牢里无所事事,醒着也是干熬,让他一直睡着还能消磨消磨时间,至于圣子那边有没有急事,需不需要快些抽身醒来去做,这就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来者是客。他既来都来了,辛苦筹谋这么久,还一月一次千里迢迢、雷打不动地跑来慰问,如此操劳,也该得好好地受他一回来自信徒的虔诚招待了。
毕竟,让客人空来溜达一圈便走,这可不符合我朝的传统礼节。
“仅是如此吗?”令老夫人觉得这手段太过平和,提议道,“不若将他困住后,再设法给他种个魇吧。”
她没有与我解释过“魇”这个东西是什么,我对此不甚了解,只当她说的是让对方一直做噩梦的意思,便点了点头道,“有劳老夫人了。”
突然出现在阿苕门口的令牌也去需要探查背后到底是何人在操纵,虽然这件事发生时的时间距离现在已经有些久了,但我相信令府这么多的下人里,总会有一两个心思细、口风紧的。
我与令老夫人说,“若有人知道实情,能说清楚的,便给他们升上一级,或者安排改去做清闲点的活计。”
“是,老身明白,请圣上放心。”
待要我来安排的事情吩咐完,我便以还未用早膳为由先行回了屋,扑进了刚洗漱完站在屏风边等我的虞殊怀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去苜都过了几天简朴生活后,我便开始越发不喜欢这些算计来算计去的日子了。虽然很快就能报复回去,见到对方多行不义掉进坑里的场面,但我并没有感到很爽快。
若是可以的话……我更希望能直接将会给我带来麻烦的人全部扫清。
虞殊轻轻抚着我的后颈,温声道,“砚卿的心跳很快,是在盘算什么令人兴奋的谋划吗?”
“不是谋划,”我眨了眨眼,仰头望着他道,“是很快便会落实的计划。”
我从不做那些不可能实现的梦。
虞殊并未追问我的计划是什么,只是笑了笑,对我说,“圣上英明。”
他相信我能将它们落实成真,故而无需多问,反正日后自会知晓。
闻着鼻端清雅的草木香,我心中的烦躁稍散去了些。待家仆送上早膳并一一试过毒后,我便屏退闲人,叫他们带上了屋门。
虞殊虽然在屋里听到了些我们谈话的内容,大致知道情况,但因为其间到底离了有些距离,听得不是很清楚,只依稀听出了下毒和蛮族有关的论断,旁的更详细些的他便不知晓了。
我将蛮族在天灾中还有余孽存活,和令府中除了阿苕外还藏有其他暗贼的消息都和他说了。
认真地听着我讲了半天,虞殊面上的笑意肉眼可见地渐渐淡了下去。
“国师能在多年前就预知到天灾的到来,那所谓的圣子有没有可能也提前知道了此事?”我眉心紧皱,忧思万千,“令府能迅速建起那么多塔楼让百姓有安生之处,是因为他们有足够多的人手,以及南方存有诸条金乌石矿脉的缘故,那蛮族呢?”
以圣子这还有心思来算计对付我的状态来看,我总觉得蛮族此时似乎并没有受多少来自生存压力的胁迫。
因为他们还没放弃做侵占我朝的白日大梦,甚至都放长线放到江南来了。
但苍狼毕竟也不是小国,它只是和我朝相比要逊色些,比之真正的弹丸之地还是要大上好些倍的。他们是如何做到一边安顿好国内的臣民,一边继续向外扩展的?
还有那块令牌……
诸多问题一股脑地全堆在了我的眼前亟待解决,我胡乱地拿瓷勺搅着碗中的糖粥,只觉得思绪和这粥一样,都是一摊浆糊。
他们到底在做什么打算?
“圣子的能力不如国师,他们要是提前作备的话,定然是从哪里听到了天灾将至的风声。至于蛮族百姓的生死,”虞殊的笑意不及眼底,反问我道,“砚卿觉得以他们的作风,会在意普通臣民的死活吗?”
我想到蛮人的累累恶行,念及当初他们在我朝边境十六城肆意屠杀、抛掷残尸的非人行径,顿时陷入了沉默。
“占下我朝后,我朝百姓便会被它蛮族一并归入人口总额之中,届时,他们还是有很多臣民。”
如此算来,便无所谓会死去多少人了。
“……”我哑口无言,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很贴合实际。
蛮人很有可能就是这样打算的,舍弃需要费时费力保护的,留下身强体壮能抗过天灾的幸运儿,总之只要保证皇族和重要的朝臣、将领能活下来就行。
“等等,”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先前京城起了浓烟,莫不是蛮人已经直入了京城之内,和闵言他们交手了?”
虞殊摇了摇头,说不一定,“也有可能是起了内乱。”
我想这些事情想得有些气闷,抬手轻轻抚两下心口,叹道,“朝中心怀鬼胎之人不少,清理了数回还是免不得留了些难除的祸患。内乱,倒也是极有可能的。”
“今夜子时桃花谷便会现世,待见到了陆大人,便能知晓详情了。”虞殊道。
我颔首道,“等与陆听汇合,若情况允许的话,我们就不回令家了,一直到入京前都待在桃花谷内。”
令家不太平,谁都不知道那些暗子会在什么时候动手。与其一直提心吊胆地分出心思去防着,倒不如直接离开这儿。
虞殊明白我的考量,他也赞同离开令家这个选择。
不是软弱逃避,而是在目前情况下没有为这些藏在暗处的家伙浪费时间的必要。
我垂眸舀起粥抿了一口,发现上面的那一层都转凉了,便不再多言,抓紧用早膳。
虞殊饭后要用药,只吃了个七分饱便停了箸,坐在一边静静地听着我这儿细微的动静,在我饮茶漱完口时恰到好处地递来了一张帕子。
“你身上到底带了多少这东西?”我好奇地凑过去,拿探寻的目光盯着他的胸口。
“不多,只备了一双,眼下就这一条。”
另一条昨日给令老夫人了,家仆拿去清洗还没送回来。
我仔细瞅了眼帕子上的刺绣,是一枝红梅。这梅枝的风格还挺眼熟。
“这帕子上的纹样是你画好了之后叫人去绣的吗?”
虞殊摇了摇头,轻笑道,“宫中绣娘的技艺可要比殊厉害多了。”
“嗯?”我拿指尖触着那细密的针脚,有些惊讶地问,“这是你绣的?”
“是。”
我瞧着这梅花越瞧越欢喜,“你怎的做什么都能做得如此出彩。那另一条呢,另一条上绣了什么?”
“二月兰。”虞殊道。
这种植物我有点印象,似乎和梅树是差不多同期开花的,以前见五弟不知从哪里找来过,但御花园中没有。或许是因为它不够名贵吧。
我带着些许疑惑问他,“帕子上一般不都绣什么翠竹、君子兰么,怎么想着绣个二月兰?”
而且他说一双,这一双便是成对的意思,就好比鸳鸯与连理枝,可我想不懂,梅花和二月兰如何成对了?
“自知身微,只敢仰头慕天颜,心中却还存着不实际的期许,想花开相映,希望高枝上的艳色能落一片入怀间。”
我抬起他的下颌仔细瞅了瞅,末了摸摸他的额头,道,“别说胡话,你应当是那色泽靓丽的彩蝶才对,是花要引你来。”
虞殊还欲说些什么,我盯着他微张的薄唇心猿意马,一愣神就不由自主地贴了过去,将他按在了椅背上。
糖粥的甜味已被清茶漱去,但此刻那清苦的味道中竟又冒出了些许甜意。
他揽上了我的腰,或许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还是不够近,手上用了些力气,将我朝他那儿带了过去。待我红着脸微微喘着气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坐在了他地膝上,双手缩在身前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了。
明明一开始是我主导的,现在却已经换成了他。
“笃笃——”
正当虞殊想要得寸进尺,再做些什么的时候,屋门突然被人敲响了。
我眼见着他面上的神情一瞬间落了下去,眼睫低垂,里面似乎还带了点委屈,和刚刚意图攻城掠地之时的强势表现完全是两个极端。
不禁感到有些有趣。我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脸颊,见他一言不发地侧过脸去,忍不住笑了一声。
“圣上,少御,”外面的家仆扬声道,“少御的汤药好了,要现在端来喝吗?”
我起身理了理被虞殊揉乱的衣衫,算算时辰确实差不多了,便道,“端进来吧。”
桌上的残羹被收了下去,虞殊面前摆了一碗冒着苦味的药汤,还有一小碟饴糖。
他看不见碟子在哪,所以这药喝完了之后都是我给他喂的糖。
我正要伸手习惯性地将糖碟端过来,家仆就低声与我说,有人来求见,那人称自己知道和令牌的出现相关的事情。
“圣上,要叫他进来吗?”
有消息我当然不能错过,“叫过来。”
【作者有话说】
因为下面是一个呼应的剧情,决定浅浅分个章
[有奖竞猜]:
本周四是个好日子,为什么?
小提示:和文章相关,和俺无关!!!
晚安~
感谢在2024-04-15 00:39:30~2024-04-17 00:44: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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