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荀拜见圣上。”陈广益的儿子陈知荀被带了进来, 怯生生地朝我行礼,道。
眼看着才不过十来岁的年纪。
按侍从的说辞,罗旭家中侍卫对此见怪不怪的话……怕是这老家伙私底下没少祸害人。
我眸色沉沉, 望着陈知荀脸上明显的几道紫印, 还有这孩子脖间的掐痕与眼下的青黑, 应当受了不小的惊吓,一夜都没休息好。
“你家公子在罗府读书期间,罗旭一直这样花天酒地肆意妄为吗?”我问道。
侍从摇了摇头,“老先生在后院授课,尚书老爷成日在前边待着, 不曾露过面,奴不知道尚书老爷平日是怎样的。”
“先前罗旭跳冰窟救这孩子时, 你应当见过他吧,他行事如何?”
“什么?”侍从愣住了, “尚书老爷何曾救过小公子?”
我微微一愣,心说, 当时陈广益表示罗旭为了救他儿子还受了伤, 所以被派去婺城的人换成了他,这侍从看样子是一直跟着陈知荀的, 怎么会对此事一无所知?
“没有此事吗?”我问。
侍从很肯定地回答, “没有。小公子素来喜静,无事就在房中读书习字, 不常出门,更不去河边玩, 从未碰上过这种事。”
他是想表现自己对陈知荀的了解, 却不知道这话一出口, 就把他家老爷的底都戳透了。
我觉得有些奇怪, 陈广益凭空捏造出个借口,是想为罗旭遮掩什么?遮掩他逛花楼摔伤,还是……
细细想来,这借口出现的时机也挺妙。我当时夸赞罗旭的能力,想将重任交托与他,他一直不接,然后陈广益就替他说了话,接下来了。
之前与容喻聊天时就怀疑起他了,如今救人也是假的,我心中的怀疑免不得更盛了些。
“子琦说,”一旁沉默着的陈知荀突然开口道,“他父亲这些日子心情很好,昨日还设宴请了几位好友上门来寻欢,让我离去时,别走会经过前院的正门,走侧门。”
“为何?”我问。
陈知荀一想到罗尚书,就忍不住害怕地浑身发颤,“因为,因为那些大人说的话,不可以被别人听见。子琦说,他母亲前些天派人去找父亲,就院前院后的距离,那人一直没回来,被发现时……人已经死了,是被侍卫杀的,丢在了井里。”
不可以被人听见,听见了直接杀人灭口,连家仆都不放过。我无言与虞殊对视了一眼,均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凝重之色。
“那,罗子琦可有与你说他父亲因为什么高兴吗?”
我直觉这里面就藏着谜底。
陈知荀低下头,指尖紧紧攥住自己的衣摆,沉默了好一会,忽然道,“寿宴,王爷寿宴。”
具体的罗子琦不敢说,一开始只透露了他父亲给人过寿诞,准备的礼物费了很大心思。
陈知荀想不出来朝上有哪位大人物的生辰是在近日的,心里念着远在婺城的父亲,想替他也出一份礼,就有意无意地多问了几句。
到底大家都是孩子,再显得成熟也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只套了几句话,罗子琦就神神秘秘地附在他耳边又说了些详细的。
“大概是给某位王爷的。先前父亲喝多了酒在姨娘房里的时候,我听见他说什么绝对能让王爷高兴,能拿到稀世珍宝之类的。具体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这么听见了。你可要替我保密,别说出去啊。”
陈知荀试探道,“那今日的宴席,里头坐着的都是给王爷送礼的人吗?”
“或许是吧,”罗子琦不知道底细,“似乎看到了父亲的同僚。”
话题到这里戛然而止,罗子琦又强调了一句叫他别往正门去,就收拾东西回房找母亲了。
而没想到的是,罗旭召来的青楼女子们走的也是侧门。她们还没到,陈知荀突然出现了,被醉醺醺的罗旭当成了妓子,差点遭了殃。
他知道的就这么多,全说出来了。没能守住和朋友的保密约定,陈知荀看起来有点愧疚,紧张地绞着手指。
我的指尖在桌上无意识地点着,王爷的生辰……与我同辈的这些人里,并没有生在这个时候的。
难道,罗旭口中的那位,是父皇的兄弟,我的皇叔?
虞殊握住了我的手,垂眸在我手心里写了一个字。
兆。
兆王,父皇的十三弟,封地在西南那片的泷城,如今四十来岁,正值壮年。那会父皇他们争夺皇位时,他年纪小,没参与,但暗中应该是动过手脚,惹到父皇了的。
因为兆王成人礼的第二日,父皇就把他送去了最偏远的封地,还派了驻兵过去看着。
我继位时,泷城好像也闹了点事情,只是没闹大就被压下来了,大抵父皇也一直在防着自己这位好弟弟的吧。
这样算来,罗旭远在皇城却暗中为他祝寿,似乎还对其存着讨好的心思,此间用意,就很耐人寻味了。
“陈府在外头可有别的宅子?”我问。
陈知荀点了点头,“父亲出发前新购置了一套别院,地契给了母亲,说让我们尽快住过去。”
母亲无事就先过去了,但他每日都要上课,那宅子太远,雪天路难走,要耽搁不少时间,故而一直没搬。
我心中思绪万千,搬离一直以来居住的地方,显然是为了防备,防备什么呢,罗旭吗?
陈广益定然是知道些什么的,不然无缘无故谁会特地提前去做这样的准备。
虞殊又在我手心划了几道,写了一句话。
搬,罗监视他。
我朝他望了一眼,看到了那如水墨色中的一点笃定,心中瞬间明了。
名师去罗府上课,陈知荀也得跟着去罗府日日报道这件事原本就很奇怪。侍郎虽然比尚书的品级要低上一些,但也算是排在前头的了,不至于府上另请个好老师都请不到。
我不信这名师教的内容独一无二,也不信他的能力天下第一,离了他就不行。
太傅都不敢把自己吹成这样。
监视的可能性非常大。
但罗旭监视陈广益的儿子干什么?
我设身处地代入了一下,脑海中灵光乍现,把柄。陈广益手里或许有能威胁到罗旭的把柄,为了制衡,让他保密,所以罗旭一直在盯着陈广益的独子。
一旦他有不寻常的举动,罗旭就会拿陈知荀的命去威胁陈广益。
想通了这里头的关窍,我抓住虞殊的指骨揉了揉,抬头对陈知荀说,“一会有人会直接把你带去别院,这些日子课就别去上了,好生在屋呆着,少出门。”
“知荀多谢圣上。”
这孩子挺聪慧,没傻愣愣地问为什么,只是原本就攥得通红的手指更红了些,看起来很害怕。
“别担心,在你父亲平安回来之前,孤会保证你的安全。”
陈广益手上的东西很重要,我也想知道是什么。与其让心怀鬼胎的罗旭盯着这孩子,压着事情,倒不如我亲自来盯,给姓陈的一个恩情,借力将罗旭踢出朝堂。
许是得了我的承诺,这孩子离开时的面色终于放松了些,行完礼站起身便忍不住打了个呵欠。许是怕会被当做御前失仪,连忙捂着嘴走得快了些。
“还有何事?”我看着侍从欲言又止的样子,问了一声。
侍从的神情很纠结,像是想说又不太敢,“圣上,奴有大事要报,您听了别怪罪老爷,成吗?”
我挑眉,“那得看你们老爷具体做了什么。”
“老爷他也是为了活命,没办法,”侍从骤然压低了些声音,道,“虞氏的惨案就摆在眼前,若不瞒着,陈家肯定也走不到今天。”
“和虞氏有什么关系?”我目光一凛,问道。
虞殊没有出声阻拦他说下去,料想他所说的时候就是现在了,这些事情,是该让我知道了。
侍从跪倒伏在地上,说,“老爷临行前留下了一封信给奴,上头写着,若是他在婺城出了事,或罗家来找小公子的麻烦,就叫奴来面圣,求圣上庇护陈家。”
“信上说,当年参与科考获得好等第的并不是罗旭,而是另有其人。罗旭是被人暗中调换上来的,他顶了别人的成绩,冒名入朝为官,还借着背后的势力欺压同僚,逼迫别人为他做事,将成就全归到他身上。别人被贬被罚他一律不管,只想着自己一路顺风顺水地晋升上去。”
虽然我已经猜到了大半,起初听闻时的惊讶情绪已经淡下去了不少,但虞殊还不知道容喻与我说过科举出问题的事情,表面上不能太平静,得装一装。
于是我用力拍了一下桌面,怒道,“他好大的胆子!”
侍从被我突然的大声吓得浑身抖了抖,强作镇定道,“前朝太史令在世时,他也知道了这件事。太史令为人极其平等,无论好事坏事,一律都会详细记录。”
只是这件事涉及到朝廷,他觉得应当与先皇说一声,便匆忙入了宫。
也正是因为这次入宫,叫探子听到了风声,知道虞氏掌握了罗旭的把柄,才为他们引来了杀身之祸。
“六月十八那天,有人去虞府递拜贴,却见大门紧闭,怎么敲门都没人应声。
那人察觉不对,叫了官府来。一开门便见满院血色,尸体横陈。满门上下,连带侍卫家仆共一百五十七人,无人幸存。”
六月十八。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转过头去看虞殊。
他垂着眼帘抿着唇,许是因为这重新提起的旧事,面色很难看。
我默默牵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扣,他给予了我回应,握得更紧了些。
生辰当日,家破人亡,只能孤身逃离在外流浪。他那一年,过得该有多苦啊。
【作者有话说】
(2024.1.29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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