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琅并不懂寻常的感情, 因而墨宴亦未将思绪发散得太过。

  不管白琅是否对他有过特殊感情,得知他曾经的心意并未被糟蹋,他便已经满意了。

  果然还是他家小白琅最懂事可爱了。

  墨宴心情颇好, 将小狐狸留给了白琅自己,收拾好桌面便将饭食一一摆放好在桌面上。

  白琅安安静静地用膳,他便去应此前答应白琅之事,去了书桌那边给他写临帖。

  墨宴并无写临帖的经验, 便照着其他的临帖内容以自己的字迹重写了两遍,一遍是比较端正齐整的, 一遍稍微飘一些,带有明显他自己的风格,由着白琅选。

  临帖内容比较多, 直至夜间白琅要休息时墨宴都还未写完。

  白琅窝在房间里看了一晚上话本,自己估算了下时辰, 放下话本想找墨宴说一声, 又见到他坐在书桌前专注认真的模样。

  今夜一个晚上, 除却中途房间的茶水喝完了, 墨宴去重新沏过一壶, 便几乎都不曾休息过。

  往常白琅只是练字练大半个下午便会觉得手腕不适, 墨宴写那么久……没问题吗?

  白琅正思虑间,墨宴已注意到他看过来的视线,这才察觉时辰,放下笔起身:“是困了么?那准备上床休息吧。”

  这段时日白琅早晨起来时, 墨宴仍会给他打些浅浅的胭脂水粉用以修饰气色, 他便走到白琅身边, 先用净尘术替他将胭脂水粉去除。

  他走过来的途中, 白琅还注意到他无意识间揉了揉手腕。

  果然还是会累的吧。

  白琅坐在原地, 乖乖地等着墨宴帮他解开发带,轻柔地将发丝重新梳理顺。

  “好了,换衣裳睡觉去吧。好好休息。”墨宴将发带卷起来放好,笑着揉一下白琅的脑袋。

  白琅抬头看他:“那你不休息吗?”

  “嗯?”墨宴一时都还未理解他的意思,将他话里的休息当成了睡觉,“我当然不用休息,你睡你的便好,正好我趁今夜把你给你的‘奖励’做好,明日你若想,便能继续练字了。”

  他说得随意,仿佛只是在做一件非常轻松的事情。

  白琅重新低下头,并未回答,慢吞吞地起身走到床榻边去,宽衣入榻。

  墨宴见到他躺下后便回到了书桌边,顾及白琅怕黑,在卧房内留下一盏烛灯,靠近书桌的位置则并未熄灯。

  往常白琅都会在这时直接乖乖闭眼入睡,今夜却还是想着墨宴方才不经意的那个揉手腕的举动。

  他稍有些睡不着,许久后睁眼,看向了墨宴那边的方向。

  这个房间不太大,书桌亦是后来应白琅要求加的,自床榻方向可以轻易看到书桌那边的情况。

  兴许是以为白琅已入睡,墨宴状态比晚间白琅在屋内看话本时要放松一些,隐约可以看出他正皱着眉,似是按捺着什么似的模样。

  须臾,他放下了笔,指尖似乎在空中轻画了一个纹路,紧接着白琅便见他的手心上燃起一小簇火状的怨气。

  白琅怔了怔,又见墨宴抿唇,收拢掌心将那缕怨气重新收回了体内,面色明显比之前还要差上一些。

  是墨宴体内那些在侵扰着他的怨气吗……?

  白琅愣愣地看着。

  白日时墨宴从不在他面前表现出任何不适,只是上次在庄府时同他说过他体内仍有怨气侵扰,白琅便以为是因为他厉害,所以侵扰得亦不会特别难受。

  可看墨宴此时的状态,他白日时分明就是在强撑。

  他体内侵扰他的怨气已经多到有要溢出来的趋势了。

  ……这得多难受?

  但偏偏墨宴从不在任何人前表现出来。

  白琅突然觉得心底很不是滋味。似乎变得有些酸胀,还有些涩涩的。

  他不明白这究竟是何情绪,他明明并未吃任何酸苦的东西……又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

  白琅闷闷地收回视线,缩进了被窝里。

  墨宴不想让他知道事情,那他便乖乖地“不知道”吧。

  ……

  次日早晨,没睡好的白琅难得早早便睁眼醒来。

  他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坐起身,只见窗户外天色都未完全亮起。

  好早,可是睡不着了。

  白琅在床沿边坐了会儿,没等到平日总会在他醒来时第一时间过来的墨宴。

  是不在房间里么?

  白琅缓缓神,往四周看,第一圈还未仔细留意,到环视第二圈才察觉书桌那边趴着一个乌漆嘛黑只有头发是白色的身影。

  ……墨宴在休息?

  白琅愣愣地眨一下眼。昨夜墨宴才同他说过他不需要休息。

  他站起身,走到墨宴那边,还未来得及试图叫一下墨宴时,墨宴便被他靠近的动作惊醒。

  他猛地坐起,下意识戒备靠近之人,黑眸间并无分毫初醒会有的茫然,冷若冰霜,蓦地一下扫向白琅,仿佛下一刻便会突然袭向他。

  但当他目光触及到白琅的一瞬间,眸间冷意又化作怔然:“……小白琅?”

  他嗓音稍有些沙哑,不知是方才的浅眠,还是别的什么因素导致。

  白琅第一次被墨宴这么凶地看过来,哪怕只有一瞬,还是被他的眼神吓到,怯生生地向后退了小步,眼尾泛起些红意。

  好凶,好吓人。

  墨宴慌忙起身:“对不起小白琅,我不是有意要凶你,我只是碰到有人靠近的本能反应。”

  他走到白琅面前,身上带着丝缕冷彻骨髓般的寒意。

  是墨宴尚未来得及掩盖的,怨气侵扰的痕迹。

  白琅又往后退了小步,不愿让墨宴靠近他。

  墨宴顿在原地,伸向白琅的手凝滞在半空。

  他蜷了下指尖,有些无措。

  旁的什么事物吓到白琅他还能安慰,可若是自己成了这个源头,他却忽地生出了些胆怯,害怕自己贸然再上前,可能会使得白琅更为抵触他。

  平素逍遥自在惯了的墨宴哪里应付得来这样的场面。

  他蹲在原地不知所措,身边的丝缕怨气倒是随着他的意识清醒渐渐被他克制住。

  冷意逐渐消退,白琅站在与墨宴两步之隔的位置,缓和了被惊吓的情绪,但心底仍有些莫名的闷。

  为什么呢?是因为被墨宴吓得有些狠了么?

  白琅不知道,只闷闷不乐地站在原地,微微泛红的眼眶让他看起来好似特别委屈可怜。

  “小白琅……”墨宴唤了他一声,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生怕自己会更加惹白琅不悦。

  白琅听到他无措又慌乱的语气,低下头,闷声说:“我没事。”

  只是这神情怎么都不像无事的模样。

  ……至少还愿意交流,应当就不是讨厌的意思。

  墨宴缓和下情绪,向他解释:“我偶尔休息的时候都是浅眠,一旦有人靠近我便会下意识警惕戒备。方才不是要凶你,只是我还没反应过来。对不起吓到你了。”

  白琅并未应答。

  他不清楚自己此刻究竟是怎样的心情,本就不擅长应对这种场景的墨宴便更弄不清他到底有没有原谅他。

  须臾,还是白琅最先说:“我饿了。”

  墨宴立马顺着他的话题应下来:“饿了么?那你先在房间收拾会儿,我去给你做早膳。做你最喜欢的桂花糕好不好?”

  白琅“嗯”了一声,并无往日那般轻易被哄好的小期待,仍听不出情绪几何。

  墨宴便先给他打了水回来,供他洗漱,旋即才走出房门,准备往膳房方向去。

  只是在关门前,他又回头看了眼站在屋内心情依旧很不好的白琅。

  看来他的本能反应还是把他家小白琅吓得太狠了。

  墨宴垂眸,伸出手心,于手心间凝结出一缕黑色雾气。

  ——这既是他的魂力具象化,亦是此刻纠缠在他体内的怨气具象化。就在昨日,他体内那些原本尚且可控的怨气变得愈发不安稳了。

  昨日他同司明熙详细聊了三界事宜,就目前司明熙那边得知的情况来看,冥界前段时间的动乱已穿到了天界去。

  司明熙是司命星君,司管世间命数,是真正能“测算命数”之人。

  他此番历练中途,便察觉到冥界规则似有泄露,出现了人为恶意“制造”的恶鬼——这说的便是庄府里,庄陶庄瑜的娘亲,慕欣叶。

  但恶鬼成因必然是只有死过一回才能知晓的,冥界独有的,世间人不可能得知的规则。

  厉鬼出逃是在白琅封印记忆投身人间之时,慕欣叶化作恶鬼却是更早近两月的事情,因而在厉鬼出逃,冥界动乱之前,人间界便已经有“人”得知了冥界规则。

  此事墨宴亦同冥界那边汇报过,只是尚不能真正正式慕欣叶化作恶鬼是人为还是巧合,冥界又正处人手短缺之时,暂未有这个时间去处理这不知真假的事情。

  墨宴原本想再留意一番是否还有这样的“巧合”,但司明熙的这番“测算”,已真正坐实了这件事情。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件最让墨宴在意的事情,便是司明熙测算出弄清楚此事最关键的节点,是一段丢失记忆。

  【“是一段你与白琅共同缺失了的记忆。”】

  墨宴回想起昨日司明熙认认真真告诉他的那句话,闭了闭眼,将手心的“焰火”重新收拢。

  依照司明熙之言,他与白琅都曾丢失了一段他们共同经历过的事情的记忆。

  但墨宴从找到白琅时起的所有记忆都是连贯的,他根本不知道他丢失了那段记忆。

  他体内的怨气会失控,便是因为他调动了自己的魂力去搜寻自己识海中的记忆,但一无所获。

  他根本不知道,他究竟忘了他和白琅怎样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