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宴过了会儿才重新运起灵力, 将指尖暖起来,拿了块手帕递给白琅,正好碰到白琅的手心。

  白琅本就是常年手脚冰凉的体质, 因方才的恐惧,手心冒出了一层冷汗,指尖更是比平日还要冷冰冰的。

  墨宴心疼地捂了捂他的手:“现下可感觉好些了?”

  白琅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鼻音有些重,听起来便软绵绵的。

  墨宴的手心很暖和, 白琅有些贪恋这好几日都不曾真切感受过的温度,但出于作为“工具”的自觉,他还是抽出了自己的手, 拿手帕擦脸。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抽出手,墨宴感觉到手心空落落灌进来的风, 愣了会儿, 但并未多想, 等着白琅缓和自己的心情。

  “啾啾……?”凤鸣落到白琅肩膀上, 有些担忧地看着白琅。

  白琅平复下气息, 指尖在凤鸣的脑袋上揉了揉:“我没事了。”

  “啾。”凤鸣轻蹭他的指尖, 又在感知到身侧一道凉凉视线时僵住,蹦跶两步重新扑棱起来。

  白琅没在意,以为它这是安慰完就飞走。

  墨宴收回看向凤鸣的视线,暂且不管凤鸣带他们到这里的目的, 先询问起有关厉鬼之事:“小白琅, 你方才说有‘人’自临原镇时起就一直看着你, 是怎么一回事?”

  白琅回答:“就是初至临原镇客栈时, 我便感觉到过一阵盯着我的视线。后来在庄府, 尤其是在路过庄府那个怨气最重的院子时,我都能感受到一个……一个很吓人的视线。”

  说到最后一句时,白琅无意识地缩了缩,显然是那视线留给他的心理阴影。

  墨宴心疼地揉揉他的脑袋,也终于明白为何之前带白琅路过庄府主院时,白琅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基本可以肯定就是那潜藏在暗处的厉鬼了。

  白琅感受到发梢处传来的温柔安抚,渐渐完全安定下来。

  他主动说:“我刚刚……好像还闪过了一些、一些零散的记忆。”

  白琅皱眉想着,但方才的记忆碎片已变得模糊:“好像是……以前就有过别人总是这样看着我,咒骂我……”

  但到底是谁,如何看着他,如何咒骂他他已全然不记得,只记得曾经遭遇过这些。

  被嫌弃,被打骂,被带去高阁,被推落入河,被关在漆黑的屋子里,被……送向死亡边缘。

  “没事了,那些都过去了。”

  独属于墨宴的气息骤然将白琅包裹住,白琅只感觉自己被一个轻柔的怀抱圈住,只听到耳畔一个轻轻的安慰。

  暖暖的,又带着些冷香,一点点抚平白琅再度起伏的心绪。

  过了会儿,白琅才重新好点了。

  墨宴松开他,叮嘱:“若是之后你再感觉到那阵视线,一定要记得同我说。我若不在你身边你便用玉牌找我。”

  白琅乖乖点头:“好。”

  处理完白琅这边的事宜,墨宴才重新看向凤鸣:“所以你说的那个,要带我们去看到东西在何处?”

  “啾!”凤鸣扑棱着翅膀指着一个方向,似是表示着快到了的意思。

  凤鸣指示的方向是湖边,墨宴便没带白琅靠太近,大致走到那地方附近。

  白琅注意着凤鸣说的方向,倏地察觉出异样:“那边好像有一团怨气。”

  他指着湖畔边一处,定睛看去才发觉那应当是一名昏倒在那里的小孩。

  白琅皱起眉,详细补充:“比殷知身上的怨气要浓郁些,但又不似庄夫人身上的那种感觉。嗯……不像是被恶鬼缠上的那种怨气。”

  墨宴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好。那我去那边看看,你和凤鸣在这里等我。”

  白琅点头:“嗯。”

  墨宴走向湖畔边,发觉这应当是个八、九岁的小女孩,身上衣裳是干的,应当并未落水,唇色亦同寻常人别无二致,没有生病或是中毒的痕迹。

  可能是发生了何事而晕倒在此。

  墨宴尚不了解这个村落全貌,想了想,干脆回去让凤鸣把方慕雅也叫来,先让方慕雅认认人,再让她把人给带回去。

  他可没兴致碰别的小孩,尤其是陌生的,不知是否怀有恶意的小孩。若他抱起了这小孩,一旦这小孩别有恶意,他是绝对来不及躲避的。

  墨宴从来不吝于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哪怕只是个昏迷的小孩。

  他回到白琅身边,待他到附近寻了块大石头,让他暂且坐着休息。

  须臾,方慕雅才在凤鸣的带了下匆匆忙忙跑了过来。

  “呼、墨、墨公子,是你有事寻我么?”

  凤鸣飞得比较快,方慕雅是一路追着跑过来的,见到墨宴与白琅在此时,停下喘着气,还不忘问一嘴是不是他们有事找她,免得耽搁什么要紧事。

  墨宴并无怜香惜玉的打算,没等她喘过气来,直接指了指那昏迷小孩所在:“那边有个小孩,你看看是不是你们村落内的。”

  方慕雅闻言,又是一惊,也顾不上缓口气了,跑到那边去查看情况。

  待看清小女孩面容时,方慕雅更是诧异:“岚岚!”

  她慌忙上前,先确认了苏岚还活着,这才松口气,试图叫醒她,却怎么都得不到回应。

  应当是遇到何事昏了个彻底。

  墨宴让白琅和凤鸣继续在一边等候着,走过去问:“所以这小孩是你们村子里的?”

  方慕雅还跪在苏岚面前,闻言点头:“嗯。她是族长儿子的女儿,族长的孙女,苏岚。”

  墨宴:“族长的孙女?你们不是因为圣女之事与族长家不算和睦么,怎么听你方才语气,似乎和这小孩关系还不错?”

  方慕雅解释:“在我们落隐村内,大人的恩怨是不波及小孩的,小孩之间若是愿意相处便处,不乐意相处便不常见面,大人不能干涉的。”

  这倒是个很奇特的习惯。

  墨宴没再问,看了眼灰蒙蒙的天色,继续:“这小孩大抵昏迷有一段时间了,这天色看着晚些便要下雨了,那你看看是送她回去还是先带去你的院子内吧。小白琅方才受了些惊吓,我亦要带他回房去了。”

  “白小公子遇到什么了么?”方慕雅注意力一下子转移到白琅身上,看向白琅所在位置。

  只见他低着头端正乖巧地坐在大石头上,因此时无事可做走神放空着,看起来便显得有些蔫蔫的。

  墨宴简单回答:“碰上你们村落内藏着的邪祟了。小白琅体质特殊,容易被邪祟盯上,受到了些惊吓。这小孩大抵之前亦是差不多的状况。”

  他把话题转回苏岚身上,方慕雅大致了解了些情况。

  她将小孩背起来,还是决定先不带她回族长家。

  邪祟之事本就发生于族长家中,这几日乱成一团,她的娘亲又因她爹被邪祟缠上之事而病了一场,将她带回她家才能更好地照看苏岚。

  墨宴不干涉他人决定,走去把白琅叫回神:“小白琅,走吧,我们回去了。”

  白琅的灰眸因墨宴的话重新聚焦,看了眼背起小孩的方慕雅,又看了眼站在他面前的墨宴,过会儿才点点头,起身站到墨宴身边。

  “啾啾。”

  凤鸣亦重新落到白琅脑袋上,找到它熟悉的位置窝着,一同往院子的方向去。

  老者今日出门串门去,不在屋中,方慕雅便将苏岚带回了她自己的房间,先照顾着,等小孩醒过来。

  墨宴亦需等小孩醒来后,有关她昏迷之事的情报,送白琅回房间后,又去那边看过两次,刷了个关心小孩情况的存在感。

  只是今日白琅才受到一次大惊吓,墨宴不敢离开他太久,看两眼便回来找他。

  白琅没了练字的兴致,捧着墨宴给他沏的茶坐在桌子边放空,状态很像初醒时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模样。

  之前几次受到惊吓白琅都没有这么大的反应。

  墨宴再次回来看到他还是这个状态,更加担心,终于忍不住走过去,轻轻喊他:“小白琅。”

  白琅稍稍回神,抬眸看向墨宴,灰眸间是丝丝缕缕的疑惑。

  墨宴尽可能放缓声音:“你要不要看看话本,或是练个字练个剑什么的?”

  白琅摇了摇头:“不想。”

  墨宴继续问:“为何不想,是觉得累了么?那可要休息?”

  白琅还是摇头,什么都没说。

  为何不想?

  白琅其实也不知道。

  他只知那些闪现的片段出现之后,他心底就好似有什么东西隐隐要破土而出。

  那是深藏在心底的,挥之不去的恐惧与不安。

  可那些记忆太模糊了,他不知自己到底是在畏惧着什么。

  他不说,墨宴亦无计可施,只得抛出最后的计策:“那我去给你做些糕点好不好?”

  但白琅并未像平常那般表露期待,只是轻轻点头:“好。”

  墨宴没辙,先起身去膳房,寄希望于白琅吃到甜食以后心情能好些。

  而白琅依旧只是坐在原来的位置上,继续放空着思绪。

  他什么都不去想,这样才能不在意心底那些破土而出后肆意蔓延生长的,名为恐惧的荆棘。

  良久,直到窗户附近传来一阵“吱呀”声,白琅才再次回神,扭头看向窗户。

  只见外边的天色不知何时变得更加昏暗,吹拂而起的风将窗扇吹得摇摇晃晃。

  似乎要下雨了。

  白琅抬头,望着那化不开的浓墨似的天色,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总觉得那个频繁能感觉到的视线的来处,或许是个很麻烦的东西……

  亦或许,会与他的过去有所牵扯。

  墨宴总让他保护好他的玉珠,他的玉珠会让恶鬼觊觎。但那道视线所要的,或许不仅仅是玉珠——还包括他的性命。

  白琅抬手抚上温凉玉珠,渐渐握紧。

  那道视线的来源者想杀他,而且是很强烈很强烈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