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盏灯点燃时,脑海中的画面照常发生了,祝引楼已经身处他地有一会儿了,却还迟迟不能从先前那个梦里缓过来。
这一次,祝引楼没有再到什么陌生的地方,反而是来到了他最熟悉的故地——奂地。
当初一别,没想到再也没有回去过。
此时此刻正值午后,柳岸正在桥上布网,而那边的祝引楼就坐在一边看着,这时期的祝引楼腿还没好,去哪都还得靠柳岸背着。
祝引楼和柳岸在这山里呆了二十年,再准确一点说,祝引醒来后,他和柳岸其实只经历了大半年的独处。
但从他清醒的那一天起,乃至到柳岸变回一根肱骨再归位赫连,每一天每一刻直到现在,祝引楼都依旧记得清清楚楚。
因为人总是更容易记住开心的时光。
眼前这一幕在当年看来,不过是极其平常的一天,不过这时候他和柳岸还不能算得上是心意相通,还正处于拉扯的暧昧阶段,尽管他那时候已经很依赖对方了。
但祝引楼那时候甚至也已经觉得,此生他就要那样简简单单和柳岸在这山中度过了。
他慢慢走到河岸边,百感交集的在一颗石头上坐了下来,看那两人说笑,谈天论地。
“这什么时候才能收网。”祝引楼问。
柳岸将网绳绑好,“明天早上兴许就可以了。”
“那我明天早上要去学堂,岂不是看不到你收网了?”祝引楼瘪嘴说。
“下午也能收,不耽误。”
祝引楼这便放心了,“那明日再来。”
柳岸检查网没有问题后,便过去将祝引楼背到了背上,往山洞方向回去。
这边的祝引楼也马上紧随其后,毕竟就算这些画面他再熟悉,灯的事还得从头找来。
就那点大的山洞,祝引楼早就熟悉到知道哪朵花在哪开,哪颗草在哪长了,不过就是找不着一盏可疑的灯。
很快柳岸就做好了夜饭,两人便一如既往的吃起了饭,然后再到他们洗漱各自躺下,祝引楼都没有找到一盏灭掉的灯。
这一等就是一宿,好不容易等到有灯灭了,祝引楼过去续上,却什么也没发生。
就这样拖延了一夜,祝引楼心想或许是还没到时候,于是只能继续等着。
第二天一早,山林间还是浓雾滚滚的,柳岸就已经背着祝引楼出门了。
这段记忆相对其他阶段来说,祝引楼就没有记得那么清楚了,因为起的太早了,他总是很困,柳岸背他去学堂的路上,他基本都在眯眼,所以压根没有太多印象。
快到官家村时,突然来了两个黑白脸的三眼猫精拦住了去路。
柳岸看到来者,于是便停下了步子,“你们今日来得太早了,晚点再过来吧。”
“少主,您再这么拖着,我们也很为难啊。”黑脸猫精说。
柳岸眼神示意他们说话小声点,“我知道,你们在这等着,我马上回来。”
两只猫精对视了一眼,然后点头答应了。
柳岸心事重重的将祝引楼送到学堂后,又跟来上早学的学童嬉闹了几句后便跟照常离开了。
回忆终于到了祝引楼不曾看到的画面,那么说来,其灯盏就十有八九再这后面了。
离开了学堂后,柳岸脸上的笑容立马就收起来了,而那两只猫精也已经等候多时。
但他们并没有回到那洞中,而且折去了后山,没想到这后山里还有一个山洞,祝引楼之前竟然从未发现过。
不过三米宽的岩洞又冷又潮,柳岸过去点亮了一盏挂灯后,祝引楼被映入眼帘的一幕震惊到了。
这巴掌大的地方竟然还放着一副石棺,而石棺四周还堆满了各种白骨,理灰色的棺材盖上全是陈旧的血迹。
只见柳岸慢条斯理的脱了上衣,然后到一棵巨木横截而成的宽桌前坐了下来。
那两只猫精交流了一下眼神后,那黑猫精便将手中的行囊打开,然而那囊袋中有的只是几把刀具。
“少主您要不还是睡下吧。”白猫精说。
柳岸摇头,“没事,你们开始吧。”
当那白猫精用一把刺刀从柳岸的后颈往下划到尾脊的时候,祝引楼感觉自己疼得四肢都要萎缩了。
柳岸的背竟然就像一块布这样给划开了,但他的背和布的区别是,他的皮肉会流血。
更令人骇目惊心的是,那白猫精竟活生生从柳岸背里抽出了一根血淋淋的白骨来。
这时黑猫精给白猫精递了一根脊骨过去,黑猫对着柳岸的背比划了一下,然后他扒开柳岸那肉生血红的皮肉,不知用了术法,那根脊骨一下子就嵌进去了。
接着又是一个术法,柳岸的背就天衣无缝的合上了,一点也看不出刺刀划开过的痕迹。
“少主是否感到疼痛?”白猫精表情扭曲道,仿佛痛的人是他一样。
柳岸两肘撑在桌面上,头也一直垂着,“有点。”
“疼是合理的,相主说了,这是您前身的生骨,要疼一阵才能完全适应,不过这样一来,往后您就无须用其他兽物的脊骨顶用了。”
“我知道了,你们回去吧。”柳岸依旧维持着那个动作,说话也有些急。
黑猫精又嘱咐了一些话后,两只猫精便满面愁容的出去了。
这时祝引楼不知怎么的突然脑热了,也跟着那两猫精出去了。
“相主叫少主回去的话,这次应该轮到你说了,你怎么一字不提啊?”
“又不是第一次,少主又不会听我们的话,干嘛多此一举。”
“我估计咱们没有下次来的机会了,这跑腿命总算到头了。”
“我刚刚看少主疼得脸都青了也没抬头,也难怪他这么急着催我们走。”
“真是奇怪,少主的骨根放在夫人背上怎么就一点事也没有。”
“你当这二十年是二十天啊?就算放跟木头进去,也得血肉相溶了。”
两猫精边走边说着,忽然就消失在了浓雾之中。
听完这一切的祝引楼已经背后生寒了,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背,心想着听到那些话,都是真的吗?
当年煊宵那一脚踩在他身上,他最后的意识里听到的只有自己粉身碎骨的声音,而这二十年醒来后,他并没有过多去纠结自己怎么就痊愈了,但现在想来,这一切简直不可思议。
心中五味杂陈的祝引楼又折回了洞中,而此时的柳岸还光着上半身蜷缩在潮湿的地上,他紧紧的抱着自己,十指死死的抓着自己的背,整个人看起来痛苦无比。
他满头大汗,表情扭曲得仿佛在抢着呼吸一般,他又抓又挠着自己的背,难受得低吼了一声。
然而无论他怎么做,都缓解不了源源不断的痛感鞭挞他的神经和皮肉骨血。
柳岸神志不清的乱抓住地上一根发灰的断骨就往嘴里咬,然而没撑一下那骨头就给他咬断了。
在地上左右滚了两圈后,柳岸将自己埋进那堆白骨里,再也抑制不住的哭出了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