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之中或许已经写好了相遇与离别。在戚云病得最困难的那一段日子,陵珩兮再次出现在喻慎的生命里。
从他出现在三十七中门口,喻慎就没能在脑中抹去他的容颜。很难说他是不是陷入人们常说的一见钟情,陵珩兮就像一团风滚草一样被风带来,又燃起大火,屠烧了他的荒原。
可看着陵珩兮步步靠近,费心追逐,喻慎却只是保持距离。
他害怕分离,他不敢靠近,他又舍不得离开。
所幸,陵珩兮并不是真正的喜欢他。
多年前的陵珩兮并不知道喻慎的纠结与辗转,他只知道喻慎很难追。正心灰意冷准备放弃追他,只当他是个普通合作伙伴的时候。又听说喻慎的养母病重,于是陵珩兮纠结了几秒带上花篮去医院探望。
信息素综合征的患者必须时时刻刻呆在隔离室,他们不能接受然后信息素的刺激。就连bate医护人员也只能在消完毒和贴上阻隔剂后才能进入隔离室。
陵珩兮上门的时候,喻慎和他的养父都呆在隔离室外面那间家属探望室。当喻慎打开房门见到他的时候,脸上露出罕见的震惊神情。
他们有段时间没见了。
喻慎消瘦了许多,黑色的头发也长长了不少,几缕凌乱的落在光洁的额头上,更称得他肤如雪,瞳如墨。
而陵珩兮在喻慎眼里还是一样的夺目的脸上带着可爱与生机。
“你……”
陵珩兮笑道,“听说伯母生病了,我来看看伯母。”
喻慎愣了愣,直到轻柔的女声通过话筒传出来,“喻慎,是你的朋友吗?”喻慎才起身让陵珩兮进病房。
“是我的朋友。”他说到朋友的时候迟疑了一下。
戚云半依靠在隔离室的病床上,温柔的注视着玻璃对面。
陵珩兮看见她被病痛折磨得如同老妪一样,形销骨立,心里一震。但面上他瞬间露出一个完美的优雅的微笑,像所有长辈喜欢的那样乖巧地打了个招呼,“伯母好。”
“我叫陵珩兮,是喻慎的追求者。”他毫不客气道,眨眨眼,言语间染上一丝轻松,“伯母看我怎么样?”
戚云虚弱的笑了一下,“很好,和喻慎一样好。”
“妈,他开玩笑的。”喻慎无奈道。
房间里的氛围似乎好了一些,陵珩兮捡了些最近有趣的事逗他们,戚云只是笑着看他们。她的精神没办法支撑太久 看出她的疲态,陵珩兮没待多久提出告辞。他只是来看望一下而已,时间还是应该留给他们自己家人。
喻慎送他下楼的时候突然对他说道,“谢谢。”
陵珩兮回头,他不太会安慰人,“你……不要太难过,伯母下次好点了我再过来看看。”
见喻慎沉默,他提高了声音,“行吧?”
喻慎只是沉沉看他,不说话,突然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陵珩兮“啧”一声,忍住了。
“一路平安。”
几天后,戚云病情再度恶化,在最后的弥留之际,她请求主治医生,“让我见见我的爱人和孩子吧,我想触碰他们。”
医生一声叹息,最后和其他人员一起打开了封闭多年的隔离室。
喻慎走进那间分隔他们家人多年的病房,尽管他做好了防护,但这一切对于此时的戚云来说也没有多大愿意了。
“让我看看你。”戚云说道,“摘下它吧。”
喻慎听话的摘下了防护面罩,他俯身在戚云面前,让她干枯的手抚摸上自己的脸庞。温暖干燥的手指抹去了喻慎的眼泪。
这是母子二人分开这么多年,再次相触。
戚云目光流连在他身上,“我的孩子长得真好,真好。个子高又聪明。”
“妈。”感受到她的无力,喻慎反手捂住她的手。“不要走。”
“喻慎,别害怕。”戚云笑着对他道,“命运是很公平的,它带走了一个爱你的人,就会有另一个来爱你的人,他会出现在你的生命里。”
戚云的声音很轻很轻,她认真看着喻慎,仿佛知道自己孩子的所有想法,但她仍然是温柔的说道,“就像你的妈妈离开了你,可是很快,我们就遇见了你。”
“不要。我想你永远活着。”喻慎双手握紧她的手,“妈。”
“喻慎,我的宝贝,可是每个人的际遇都不一样,爸妈能陪伴你的旅程是如此短暂。”戚云柔声说道,她希望在最后的时间里让自己长情且内敛的孩子明白,人生的分离与重逢并不可怕,“你不要害怕,也不要拒绝,这个世界真实而美丽。往前走吧,你不会孤单。去遇见、也去爱在此后选择来爱你的人。好吗?”
“你会遇见他的。”
喻慎过了很久才轻轻说道,“好。”
戚云欣慰的眼泪从脸颊滑落,“我的孩子。”
金常胜走进了隔离室,喻慎离开将时间留给他们独处,在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金常胜在轻抚戚云枯瘦的脸,轻声曼语说着话,而戚云也看着他,浅浅笑着,听着。
喻慎靠在屋外走廊的墙壁上,看窗户外的树枝被风吹得颤抖乱摇。很快雨水伴随着雷声倾盆而下。他打开窗户,想让这狂乱的风雨吹灭一些自己心头的火。
“喻慎。”熟悉的声音突兀的在身后响起。
喻慎猝然回头,陵珩兮就站在他眼前,烦恼地用手擦着半湿的头发。略湿的头发很是柔贴,让他看起来比寻常乖巧,但他的表情一贯的不服气,撇着嘴说道,“要知道找你会下雨,我就早一点了,这破天气。”仿佛要与天公打个架。
喻慎不说话,只看着他。
陵珩兮三两步走到和他面对面的距离,神情里略带一点担忧,“我听医生说你……”他顿了顿,不知道要说什么。要是易地而处,有谁劝他不要太难过之类的,他一定会骂回去,要死的又不是你的妈妈。
陵珩兮自己还没有直面过亲近家人的死亡,他不知道怎么做怎么说才能让喻慎好受一点。“我,你要有什么可以找我。”他想了想说道。
“什么都可以?”喻慎问,他的声音很低哑,但也仅此而已,哪怕是这个时候,他似乎还在抑制自己的情绪。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陵珩兮心里一紧便开口道,“你需要的话什么都可以。”理智完全追不上语速。
理智上线,他还想再说,“除……”
喻慎却一伸手把他抱进怀里,用力地仿佛要嵌进自己骨肉一般,陵珩兮几乎说不出话来。
“陪陪我。”
他再也没什么好说的,回抱了喻慎。
陵珩兮听着喻慎心跳和呼吸的节奏,闻到他因为无法克制而溢出的信息素,本就寒冷的雪松味似乎都夹杂着苍凉,仿佛置身无尽雪原里,目之所及只有风雪与苍白的天际线。陵珩兮用自己信息素安慰他,渐渐的好像举目望去雪原有了阳光,暖和了些。
追了喻慎这么久,这是他们最靠近的时候,但陵珩兮却心如止水。此刻陵珩兮不得不庆幸他们是低匹配率的AO,信息素不互斥也不互相吸引。在这种时候,它们有着语言难以做到的力量。
喻慎抱着他很久,久到隔壁病房的医护路过了两次,还是忍着没有提醒他们。久到窗外风停雨歇,久到窗柩的雨水都随空气蒸发,喻慎才放开他。
“谢谢。”喻慎表面上又恢复了一派面无表情的冷淡模样,不知道刚刚需要抱着人汲取温暖的人是谁。
陵珩兮很想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哭,措不及防就伸手去摸他的脸,也几乎同时就被喻慎抓住了他的手。
“啧,你反应好快。”陵珩兮有些不满,他抽了抽手,但喻慎攥紧他的手并不放开。
“你到底哭了没有?”
喻慎没有回答,拉着他到家属陪护的房间里给他吹头发。虽然陵珩兮很想吐槽他抱了自己这么久,头发早就干了,但他没有说。
玻璃对面金常胜坐在病床边上陪着戚云,她已经睡了,不知道下次再醒来会是什么时候,或者还会不会醒过来。
喻慎修长的手指在帮他按摩,温柔有力,陵珩兮想这双手,很适合当理发师。
他有些困的时候听到喻慎轻声说道,“谢谢你来找我。”
这是喻慎今天第二次和他说谢谢,声音简直温柔得要滴出水来。陵珩兮瞬间清醒,瞪大眼睛坐直了身体,“那你……”要不要和我结婚?他差一点就在人母亲的病房里求婚了,还好及时停住了。
陵珩兮琢磨了一会,想到喻慎今天的情绪本就很不一样,也就不再多想,静静陪了他一会。
直到天色很晚,戚云也没有再醒过来,陵珩兮便离开了医院。喻慎没有送他,只是目送他在夜色下离开。
陵珩兮走了一段路,突然回头朝在窗户边上喻慎招手。
他笑得眉目璀璨,熠熠生辉,比月色夺目。喻慎想,不要再靠近了,不去相遇,不去爱,就没有分别的那一天。
可是……是他朝自己走来的。
两天之后,戚云再次醒过来,她比上次精神要好,对着自己的爱人和孩子说了许多话。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最后的回光返照。
她握住爱人和孩子的手,看着他的爱人说,“妈应该也想我了,我会照顾她的,你可以晚一点来。”
接着她看向喻慎,用尽力气浅浅笑道“别害怕,喻慎。在死后的世界里,说不定我会遇见你妈妈。我一定告诉她,我们的孩子很优秀。”
最后她看向自己的爱人,“不要太想我,也……不可以不想我,每天想一次就好了。我的灵堂照片要最漂亮的,年轻的。让人一看,就说……金常胜啊……你高攀了啊……”
说完,她笑着合上双眼。
金常胜伏在她的病床前,泣不成声。
喻慎这一天,再次失去了母亲。
天色已经发白,太阳随时都会升起,两人的情绪却没有回暖,陵珩兮突然说道,“如果有一天,我也……”
“你不会!”喻慎打断了他。
陵珩兮笑,“你打算研究长生不老药?我是说,就算有一天我死了,我也不要和邵珏一样躺在实验室里。”
“你不会。”喻慎郑重道,“我不会想着复活你。”
这话听着让陵珩兮怎么就有种微妙的不爽感,虽然是他的本意。
紧接着他又听见喻慎道,“我会陪你。”
无论生死。
听了这话,陵珩兮心里闷闷的,他不知道自己在不舒服什么。他下意识的握紧了手心,垂下眼睛道,“可是反过来,我是不会陪你的。”
对于他的双标,喻慎没有表达任何不满,只是从背后抱住他,像平常一样说道,“我爱你。”
陵珩兮想回头看他的表情,喻慎却低头吻他的眼睛。轻轻的,如同蝴蝶栖息于花瓣之上。
直到喻慎的终端提示音打破这份静谧。
喻慎看了眼消息,眼神逐渐变冷。
陵珩兮问道,“怎么了?”
喻慎顿了顿,说道,“邵珏的身体不见了。”说完他迅速起身换衣服,陵珩兮一把拉住他的手腕,“他的……身体在哪里丢的?”
“实验室。”喻慎道,“我需要回实验室一趟。”
“实验室位置在哪?”陵珩兮有种不祥的预感。“我和你一起。”
喻慎无奈道,“公司楼下。”
“陵段安把实验室放在我公司楼下!”
陵珩兮感觉自己要炸了,他知道陵段安要把自己给邵珏当躯壳时都没有这么生气。
“老不死的!王八蛋!”
喻慎把之前和孙时年分析过的,陵段安可能转移邵珏的前因后果简洁说了一遍。
陵珩兮也跟着迅速收拾自己,他动作很利落。转头看见喻慎又看终端,“怎么了?”
“我在你爸爸和邵易身上装了定位器,他们在凌晨四点一起离开了陵家主宅,位置一致。”
两个小时之前。
一晚上吸收了这么庞大复杂且跨越了三代人的信息,陵珩兮这下不管再听到什么也都不奇怪了。
只是依旧有些咬牙切齿,“你们瞒我瞒得很开心啊!”
喻慎不好意思的转过头,“我们尽快。”
三两句话功夫,陵珩兮很快收拾好,“你是要先去追陵段安还是回实验室,有没有可能陵段安会和邵珏的身体一起走?”
“很有可能。”喻慎看一眼终端,眼神凝重,“他们的位置在城郊停下。他们打算做坐直升机离开的。”喻慎很快做了判定。
“会不会是调虎离山?”陵珩兮问。接着他意识到什么,“你今晚回来……难道二姐也参与了这件事?”在他出现绯闻之后,喻慎离开实验室,接着邵珏身体丢失,真是刚刚好。
“未必。”喻慎没有怀疑陵玖之,以陵段安等人的手段,比起无中生有更喜欢借机行事,省力。
陵珩兮联系员工把他的直升机开到离陵段安他们停下位置不远的地方,得到回复后,很快和喻慎说道,“你先去实验室,我跟着陵段安和邵易。有变动时联系。”
“好。”喻慎没有异议。
两人分头行动。陵珩兮开足马力往陵段安的位置赶,同时打电话给圆圆让他尽快去陵家主宅找邵易,无论如何要见一面邵易。试探一下虚实,圆圆不明所以的应下。
他对定位的位置没有多少信心,毕竟另一个实验室隐蔽了这么久都没被发现,陵段安反侦察意识不可能这么弱。
陵珩兮在四十分钟后赶到陵段安和邵易的出发位置。
几分钟前喻慎告诉他,陵段安和邵易的位置变了,速度很快,预测他们已经上了直升机,航线是东北方向。
“东北方向?”陵珩兮有些诧异。
“有很多岛。”喻慎道。
“还有明珠岛。”是近海最大的工业岛屿之一,陵珩兮道,“那边很多科研基地,只是……算了,我先跟上去。”明珠岛上有航空管制,没有报备不能靠近。
喻慎知道他的意思,说道,“如果他们穿过明珠岛,就返航。”
“知道了。”
陵珩兮甩开车门,争分夺秒的冲向不远处停机坪上停留着的一座小型直升机。他爬上台阶冲了上去,吩咐驾驶员,“开!”
驾驶员看了他一眼,确定是自己的老板后没有耽误时间发动了直升机。
他们这款小机型马力足,比陵段安的大机型速度要快不少。
但行驶二十分钟后陵珩兮还是没有看到他的直升机的影子。正怀疑是不是有诈时,直升机突然捕捉到附近信号。
陵珩兮心里一紧,刚想说屏蔽通讯,对方也发现了他们,发来通讯请求,驾驶员没有任何犹豫地将其关闭。但只是一眼,陵珩兮已经认出来那是李渡风载过他们的那架直升机的通讯号,而李渡风向来是喜欢自己开,他松了一口气。
但很快又有疑惑,他们怎么也在附近,此时李渡风再次请求通讯。陵珩兮在驾驶员按断之前说道,“接通。”但驾驶员仿佛没听见一般按掉了通讯。
陵珩兮不满道,“你在做什么?我让你接通!”
驾驶员看了他一眼,是很随意的一眼,“五少,对不起,我没听见。”
陵珩兮眯起眼睛打量这个有些陌生的alpha,“你是谁?”
“您在说什么?”驾驶员不明所以。陵珩兮并不配合他此刻拙劣的表演,让终端接管自己的直升机开启自动航行模式。
“!无法接管!信息已更改!”
“!无法接管!信息已更改!”
“!无法接管!信息已更改!”
连续的弹窗让陵珩兮迅速判断情况,陌生人挟持了他。
陵珩兮没有任何犹豫的拔出自己的手枪向驾驶座开枪。他没有对准驾驶员的致命处,而是瞄准他的手臂进行威慑。
驾驶员也一直在用余光观察他的动作,在发现他拔枪的一瞬间,迅速拔出自己怀里的枪。另一只手将直升机更改为自动航行模式。
直升机突兀的改变方向,惯性让陵珩兮狠狠往上弹了一下,子弹偏了打在驾驶座车窗上被防弹玻璃弹飞。等他再次指向驾驶员时,对方也已经非常灵敏的也拿枪指向了他。
刚刚那一下躲避,驾驶员并没有准确的改成自动驾驶,而是改变了方向。直升机正以非常不好挽救的方向朝大海坠落。
他有些恼怒,于是对陵珩兮说道,“先生,你这一言不合开枪的习惯可不好!”精干的面容显示出他是一个锻炼量很足的人。
“冒充别人司机的习惯难道很好?”陵珩兮嘲讽道,“说说,你的目的。”
“能不能让我先调整成自动航行,这样下去我们都要死了。”驾驶员用余光看了眼屏幕,已经是满屏的“!”警示。
陵珩兮挑眉,“你们这种人还怕死?”
“先不管我是哪种人,有钱没命花那可太可怜了。”驾驶员说道,“一二三,我们一起放下枪如何?”
陵珩兮笑,“可以啊。”
“一”
“二”
“三”
“嘭!”
“嘭!”
两人同时开枪。
陵珩兮开枪的同时拍下紧急按钮触发座椅的弹射装置。
他只相信自己能掌控的生死。
直升机舱门打开,两个座椅朝不同的方向飞向天空坠落,而机身毫不犹豫的撞向海面,四分五裂。
“嘭”的一声,陵珩兮打开降落伞,他将手枪放回身后,打开终端想联系李渡风,让他既然在附近就顺路就过来接一下自己。
然而茫茫大海,没有信号。
看来只能等喻慎主动发现他的位置异常了。陵珩兮跟着降落伞悠悠飘向海面,他解开多余的设备,打开弹射座椅的气囊装置,让自己能飘浮在水面上。
举目看去四茫茫,不远处飘浮着直升机的残骸,陵珩兮本想游近一点。
身体一顿,有人在水下抓住了他的脚腕!陵珩兮用力一蹬,但对方的力气很大。
他感觉到皮肤出现一点刺痛,拔出身后的枪,一个弯腰扎了进去,对着水里的影子就是一枪。对方见他开枪,放开手游开了。
陵珩兮想追过去,然而刚刚感觉刺痛的那条腿开始使不上力,并且一路向全身蔓延的无力感,让他有些难以集中精力,只能游回海面。
该死的,他给自己打了什么东西!
很快,他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