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鸣掐住俞小远的下巴, 垂眸凝视着他。

  俞小远下意识错开视线,他不敢与蒋鸣对视,他太害怕从那道曾经充满爱意的眼神中看到仇恨。

  钳在下巴的那只手突然用力, 脸又被掰了回去,他被强迫着重新看向蒋鸣。

  “俞小远, 你有什么错?”蒋鸣问他。

  俞小远声怔了怔, “是我,他是为了出门找我所以才……”

  “车是你开的吗?”蒋鸣打断他。

  “不是……”

  “酒是你逼他喝的吗?”

  “不是……”

  “红灯是你要他闯的吗?”

  “也不是……”

  蒋鸣抬起另一只手抹去坠在他颊边的泪滴, 指腹蹭过冷白的皮肤,留下湿滑的触感, “那你错在哪儿了?”

  “错在千方百计想要逃离地狱一样的生活吗?错在破釜沉舟想要为自己拼一个未来吗?”

  “我……”俞小远愣愣看着蒋鸣, 连眼泪都忘了流。

  蒋鸣捧起他的脸,“你只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想要脱离苦海的孩子, 你有什么错。”

  “可如果不是我在那天晚上逃跑, 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凑成这一切的是时机,是巧合, 不是无辜的你。”蒋鸣抽了张纸,把他脸上的眼泪一点一点擦干净, “不要再想着拿自己去换任何人, 这是徒劳,我妈她回不来了, 我的伤也好不了了,我不想你去换, 也不用你去换。”

  “我妈妈不能回来了,这没有办法, 但造成这一切的人一定会一分不少地付出应付的代价,他会用他的余生去偿还一切自己造成的罪孽。”

  爱是微妙而复杂的东西, 它有时裹挟着彻骨的恨,有时又让人想原谅一切。

  蒋鸣终于知道了俞小远决绝到连生命都想舍弃的缘由,这几天盘旋在心中挥散不去的震怒和恼恨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心疼。

  蒋鸣在清晨缓缓上升的阳光中与他对视,温和地告诉他,“对于我来说,人生的意义还有很多,不是只有职业这一条路。我很喜欢我以前在做的事情,我也很喜欢我现在在做的事情。”

  “这是两条不同的路,但对于我来说,它们都同样具有意义。”

  “如果你一定想要补偿我,那么为了我,画下去,继续成为我的骄傲。”

  俞小远不确定地问道:“我是……你的骄傲吗?”

  蒋鸣淡笑了下,没说话,站起身朝俞小远伸出手,俞小远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拉着他的手站了起来。

  蒋鸣牵着他走进书房,停在那面摆放着他职业生涯所有奖杯的玻璃陈列架前。

  俞小远在他的示意下看了过去。

  一块二等奖的水晶奖牌,放在了满面墙的冠军奖杯的最中央。

  身后传来蒋鸣的声音,“你觉得呢?”

  俞小远泛红的眼眶兜不住泪水,眼泪大滴大滴地顺着脸颊滑落,肩膀止不住的颤动。

  他从知道真相的那一天起,没有一秒不在痛恨自己,没有一秒不想要用自己的一切去换回蒋鸣曾经的平静生活,他被自责和悔恨折磨得体无完肤。

  洛城的那几天已经成为记忆中不能触碰的禁区,想起深夜电话中蒋鸣轻柔的声音会痛,想起洛城海滩边橘红的日落会痛,想起礼堂里为他响起的掌声也会痛。

  记忆中每一个快乐的瞬间都变成他审判自己的罪证,每一颗糖的落点都铺满了泛着寒光的森森毒刃。

  他觉得自己获得的每一点成就都沾染着斑斑血迹,他不敢去回忆,更不要说去追究从洛城回来后那块奖牌去了哪里。

  可蒋鸣就这么拉着他站在了这面陈列架前,指着整面墙中央那块最不起眼的奖牌告诉他,你是我的骄傲。

  俞小远把脸埋进双手,哭到失声,哭到不能自已。

  片刻后耳边又传来蒋鸣的声音,“你知道吗,你不仅仅是我的骄傲,你也早已成为我人生的的意义之一。”

  “如果你一定要为我做什么,那么以后,为了我,去爱自己,好吗?”

  “像我爱着你那样去爱自己。”

  这个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无论经历过怎样无望的绝境,都依然能够不被催折,一如既往予世界以温柔。

  蒋鸣便是这样一个人,他的温柔像是从万里冰封的绝壁中破土而出的花,即使熬过无数寒冬,仍然会义无反顾地绽放。

  俞小远在蒋鸣的安抚下渐渐止住了眼泪,等情绪平静下来了,又觉得自己刚刚哭得有点难为情,低头摸着蒋鸣手臂不说话。

  摸着摸着,又摸到那道疤上,眼眶就又有点兜不住,俞小远咽了咽喉咙,“你们找到能把他送进去的证据了吗?”

  蒋鸣叹了口气,“还没有,前几天郑叔在他的汽修店里翻到了行车记录仪,查看的时候发现设备里的数据已经被删空了,我们找了恢复数据的人,但因为行车记录仪是循环覆盖的,里面数据被覆盖了太多遍,已经难以追溯了。”

  “所以到目前为止,还是没有证据能够锁定他。”

  俞小远突然问他:”你们找到的行车记录仪,有照片吗?能让我看一下吗?”

  蒋鸣在手机中翻出照片,递给俞小远,俞小远划动屏幕,把相册中行车记录仪几个角度的照片都看了一遍,抬头看向蒋鸣,“我可能……有办法。”

  “什么办法?”

  俞小远跑去画室拿来自己的pad,手指一边在pad上点击一边说道:“这车也是我爸留下的,行车记录仪也是他买的,这个牌子的行车记录仪有一个功能,它会自动把拍到的视频上传备份,我爸买回来的那天俞嗣宗不在家,所以注册上传是我给他弄的。”

  俞小远说着在某个网站的登录页面尝试着输入了一串账号密码,抬头看了看蒋鸣,“所以俞嗣宗他可能……并不知道这个功能。”

  陷入死局的调查突然间向他们打开了一个缺口,蒋鸣的眼神一瞬间被希望点燃,他跟着俞小远一起看回屏幕,看着他点下了登录键。

  按键旁的加载圈开始旋转。

  盯着屏幕的两人都不禁屏住呼吸。

  片刻后,页面显示“登录成功”。

  俞小远跟蒋鸣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的眼神中都看到了惊喜。

  跳出的页面中,视频是按照上传顺序排列的,最新上传的视频画面非常杂乱,看起来像是为了覆盖之前的数据随意拍摄的。

  俞小远指尖在页面迅速下滑,略过杂乱的视频,寻找着几年前的那个日期。

  2022年……2021年……

  2020年12月8日……

  2020年10月23日……

  终于,找到了写着2020年9月4日的视频。

  俞小远手指停留在视频的上方,微微颤抖,他深吸一口气,点下播放键。

  视频从车辆自家门口启动开始,画面缓缓行进,车开到路上,视频中很快传来俞嗣宗的画外音,像是在打电话,然后俞小远听见了自己的名字,接着是不堪入耳的谩骂和诅咒。

  俞小远麻木地听着这些熟悉的恶毒词汇,像往常每一次一样自动在脑中忽视着那道声音。

  突然从一旁伸过来一只手,点下了视频中的静音键。

  不绝于耳的咒骂在一瞬间消失。

  蒋鸣抬手轻搭在俞小远肩上,和他一起继续看下去。

  在车辆转过几个弯后,他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路口,那个让他刻骨铭心,永生难忘的路口。

  视频播放到车祸的那一瞬间,他们条件反射地互相蒙住了对方的眼睛。

  良久,蒋鸣把俞小远按进怀里,从他手中拿过pad,关掉了网页,递回桌上。

  怀里的人在细微地发着抖,蒋鸣环住他,轻轻顺着他的后背,“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俞小远攥住他胸前的衣服,控制着声音中的颤抖,“这些,够了吗?”

  “够了,”蒋鸣轻抚着他的后背,“相信我,我一定会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俞小远被环在他的怀抱里,没有看到他眼神中的狠戾。

  次日蒋鸣去了他在市郊的那栋别墅,从他们重新调查案件开始,这里就成了调查基地,郑奕军带着一批一起调查的人直接住在了这里,他从纪深手里接手俞嗣宗后,也直接将人安排在了这里。

  蒋鸣在客厅跟郑奕军打了个照面,“怎么样了?”

  郑奕军摇了摇头,“什么都不肯说,觉得我们肯定抓不到把柄,嚣张得很。”

  蒋鸣冷笑一声,将一个u盘抛到郑奕军手里,“我们要的东西都在这里面,他笑不了几天了。”

  郑奕军闻言一惊,赶紧将u盘插入电脑查看。

  蒋鸣抬步走向关着俞嗣宗的房间。

  推开门,只见俞嗣宗被五花大绑在一张椅子上,看到他就开始激烈挣动,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蒋鸣对他的声音充耳不闻,漫不经心地解开袖扣放在门口的台子上,将袖子缓缓翻卷上去。

  “妈的是不是那个小杂种找你们来的?”

  “想搞老子,没门!等老子出去了,有你们好看的!”

  “你他妈快把老子放了,草拟吗的,我他妈早该把小畜生弄死,翅膀硬了,居然敢暗算老子了。”

  “还想要老子认罪,告诉你,没他妈门!老子又不是傻逼!”

  蒋鸣踏着俞嗣宗的谩骂声,慢悠悠走到绑着他的椅子前,低头点了根烟,吸了一口,突然捏起他的下巴,将燃烧的烟头直朝他眼睛戳去。

  俞嗣宗吓得紧闭双眼,下一秒眼皮却被人暴力撑开,他眼睁睁看着滚烫燃烧的烟头在视野里迅速放大,不禁尖声哀嚎。

  烟头在离他眼球几毫米处骤然停下,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滴了下去,嘴唇控制不住地发抖。

  “怕吗?”蒋鸣问他。

  俞嗣宗在椅子上微弱地挣动两下,磕磕巴巴道:“怕!怕!我错了我错了!不要动我的眼睛!”

  “现在知道怕了?”蒋鸣冷笑一声。

  下一秒,烟头换了个方向,紧紧按在他的手臂上,传来一阵难闻的焦味。

  “啊!!!”

  蒋鸣的眼神像结了一层霜,“你以前就是这么对他的吧?”

  蒋鸣抬起烟头,换了一处地方,再度按下去,在俞嗣宗的惨叫声中淡淡对他说:“你放心,他身上的每一道疤,你都会拥有一道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