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鸣好笑, “我只是手臂不能用力,被你说的跟生活不能自理似的。”

  俞小远一听又有点难过,“都怪我, 是我太蠢了。”

  蒋鸣比谁都清楚这事怪不到他头上,别人把坑就挖在你脚跟前, 你走了一步, 掉进去了,这能怪你吗。

  “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不是你的错,也没人怪你, 听见了么。”

  俞小远老老实实站着, 嗯了一声。

  “行了,这事就算翻篇了, 以后谁也别提了。”

  蒋鸣坐回沙发上试着动了下手臂, 疼得皱眉嘶了声,俞小远顿时吓得不知道怎么是好, 又想上前查看又不敢碰他,手伸出去又收回来, 伸出去又收回来, 纠结得就差在沙发上打个滚了。

  那之后蒋鸣一有什么动作俞小远就神经紧张,生怕他再磕着碰着, 这会儿的蒋鸣在他眼里那就是泥捏的纸糊的,连阵大点的风都经受不起, 蒋鸣上哪他都得跟着,生怕自己有一点照顾得不周到的地方。

  蒋鸣停在洗手间门口, 回头看了俞小远一眼,终于忍无可忍道, “干嘛?你要进来给我扶着?”

  这话说完两人都觉得有点不对,俞小远挠着头结结巴巴的,“不、不是。”

  蒋鸣尴尬地咳了声,拉开洗手间门进去了。

  晚上俞小远一早就困了,他已经连续几天没好好睡过觉了,本来就没什么精神,又经过这么一番折腾,体力早就透支了。

  但是蒋鸣还没睡,他也不愿意先睡,于是靠在沙发上硬撑着,时不时小鸡啄米一般点几下头。

  蒋鸣看着电视,没注意他,突然感觉肩膀一沉,侧头看过去,俞小远身子都歪了,闭着眼睛磕在他肩膀上,又突然弹起来。

  蒋鸣好笑,“困了就去睡。”

  俞小远拍着脸摇头,“不困,不困。”

  “眼睛都睁不开了,还不困呢。”

  俞小远站起来往厕所走,“我去洗把脸。”

  “回来。”蒋鸣伸手一拉,俞小远被力道带得又坐回沙发上。

  “自责?内疚?觉得都是你的错?”蒋鸣仿佛看穿了俞小远那颗容量不大的脑袋里在想着什么,他每说一句,俞小远脸上扯出的笑就更淡一分,“是不是甚至还在想,要是自己压根没有出现过就好了?”

  俞小远脸上最后一丝笑也有点挂不住,咬着嘴唇看向别处。

  蒋鸣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揪住他的耳朵,迫使他看回自己,含着笑嗔怪道,“人这么点小,怎么喜欢往自己身上揽这么多责任呢。”

  “事情的经过我都已经问清楚了,跟你半毛钱关系也没有,谭宇尧早挖好了坑,不管你往哪个方向走,这个坑你都逃不掉,掉进一个注定躲不开的陷阱,这能怪你么?”

  俞小远被他说的脸有点发红,手放在膝盖上,乖乖摇了摇头。

  “那现在,该干什么,自己知道了吗?”

  俞小远点点头,“去找谭宇尧算账。”

  蒋鸣忍住捏死他的冲动,耐着性子道,“宇尧那边不是你该管的事。你现在应该回到房间,停止胡思乱想,乖乖躺到床上盖好被子睡觉了。”

  俞小远放不下心,“可是……你还没睡,万一你有什么事情不方便……”

  “没有什么事情不方便,而且我现在要去处理工作,你帮不上忙。”

  “那……那好吧,但你如果有任何事需要帮忙,一定把我叫起来。”

  “好,我答应你。”

  蒋鸣怕俞小远糊弄他,非要跟着人一起走回房间,说要坐在床边监督他睡着再去工作。

  俞小远在蒋鸣的注视下乖乖闭上眼睛,努力睡觉。

  过了没一会,呼吸就变得平稳起来。

  蒋鸣试探着轻轻叫了他两声,见他没什么反应,便翻身下了床。

  宁静的时光缓缓流动,蒋鸣却没有走,他安静地站在床边,凝视着床上的人影。

  俞小远白玉般的睡颜在黑暗中显出几分恬静,垂落在耳侧的发稍随着呼吸起伏,耳骨上三颗晶石耳钉在夜色中折射出柔润的光,他唇瓣微微轻启,像一只不谙世事的雏鸟在索取一个迷离的吻。

  良久,不知出于什么,蒋鸣又轻轻坐回床沿。

  他伸手拨开俞小远额前的碎发,然后俯下身,在无人知晓的黑夜中,在俞小远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短暂又怜惜的吻。

  房门打开复又关闭,传出轻微地咔嚓声响,房间里只剩下一个人的气息。

  下一秒,床上的人睁开了眼。

  蒙着水光的眸子在黑暗中盈着幽幽的光,俞小远抬手捂住额头,心脏不可自抑地疯狂跳动。

  他盯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看了很久很久。

  窗外明亮的一弯新月缓缓上升,银钩般悬于中空,四周缭绕着一圈清冷的白雾。

  某个念头在他心中生成,然后愈发坚定。

  他突然掀开被子翻身下床,连拖鞋都没穿,光着脚跑出了房间,像在追逐着什么,步伐越来越快,仿佛生怕走慢一步,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就会泄光一样。

  他停在透着亮光的书房门口,抬手敲响了书房的门。

  蒋鸣拉开门,诧异地看向俞小远光着的脚,俞小远没有给他提问的机会,竹筒倒豆子般说了起来。

  “我和罗峙认识,是在我大学刚入学的时候。”

  “他从大一就是我班上的辅导员,一开始我跟他并不熟悉,大一下学期有一次我在宿舍遇到危险,他正好出现救了我,那之后我们就开始走得很近。他像一个善良热心的学长,关心我的身体,我的学习,我的一切生活。”

  “从来没有人像他这样关心过我,于是我很愚蠢地相信了他虚伪的表象,不自觉地开始信任他,依赖他,想把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东西都捧给他。”

  “在相处中我知无不言,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我的一切,我生活的阴暗面,我不为人知的想法,甚至连内心最深处的隐秘也对他坦白了。”

  “我们几乎每天除了上课和睡觉,其他时间都待在一起,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了全心全意的信任,我义无反顾地对他推心置腹,把他当作哥哥,当作亲人,当作生命中不可亵渎的阳光。”

  “甚至在后来,班级里所有的人不约而同开始排挤我时,我也没有对他产生过任何怀疑。”

  “带头霸凌我的人是我同宿舍的几个室友,他们会往我画好的作业上吐口水,他们会把我晾在阳台的衣服踩脏,他们会在冬天往我正在洗澡的隔间里倒一整盆的冰水,他们会在上课前老师还没来时大声地对我开侮辱性的玩笑,他们会用我的名字编出一整首不堪入耳的口水歌,他们竭尽一切全力去毁掉我的生活……”

  俞小远喉头有些梗住,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是的,只是因为他们知道了我是一个性向与他们不同的人。”